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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山的身影慢慢地远了，和天边的晚霞融在一起，陈莫才回过神来。
陈莫与小山在望崖剑门相识。陈莫是五岁时被掌门捡回来的孤儿，不是很爱说话，从小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痴呆儿，虽然陈莫脑子没有一点问题。
十岁那年，天才李小山到了剑门，甫一入门，就把所有的弟子比了下去，虽然他才八岁，他打败本门大师兄后神气的模样陈莫一直记得。陈莫虚长两岁，是真的虚长两岁，看过沉默寡言双目无神的陈莫，再看机灵乖巧眸若秋水的陈小山，你就知道为什么是虚长了。
他相识三年的好兄弟，最好的朋友李小山，已经离开了，去到遥远繁华的大邑，去比望崖剑门更厉害的蜀邑的剑门学剑了。
一开始陈莫觉得小山冷冷的，不过有一天他发现小山笑得很好看，明眸皓齿，没心没肺的样子，小山有一次向他请教一部古书中的一字，陈莫顺口答出，惊了陈小山的小下巴，小山喜欢古文古诗，想做诗剑双绝，从此就粘上了陈莫。
用他的话来说，陈莫面相亲切博闻强识，可称良友矣~对这点，陈莫是一个字也不信。
不过那些字和文赋诗文，陈莫并没有读过，但却知道，实在是个谜，不过掌门说捡到陈莫的时候，陈莫已经失忆了，也许那是五岁前记得的吧，陈莫想。久而久之，小山和陈莫用古书上的话来说是“出则同车，寝则同床”，当然，不在一个被窝。
陈莫有个秘密，他不仅对五岁前的一切全然失忆，而且从进入望崖剑门以来，脑子混混沌沌，总感觉脑海里有无数个声音，平日里都在低语，当他用心去听时却什么也听不见。
他每天走在路上，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十之八九的心思都在压抑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只有和小山在一起的时候脑海中的声音才暂时停止，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小山的原因，和小山一起，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小山的天资真是没得说，别人看十遍的，他只需要看一遍，幸亏他懒，不然陈莫可能早见不到他了---早去更厉害了剑门了，比如蜀邑剑院。
就算他陈莫刻苦练剑，就算他把剑典背得滚瓜烂熟，但施展出来仍然没有精髓，只能在一众弟子的哈哈哈哈哈声和长老及掌门的叹息声中颓然下场，徒然得了个“垃鸡陈阿莫”的称号。
小山不一样，他只需要翻一遍剑典，再看一遍掌门舞剑，这门剑术的精髓便悟了个七八，虽然他懒，会了便再不肯练，但每到考核时所施展的剑法往往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地好，考核时他所舞的剑法和这门剑法本来面貌已不尽然相似，而是有另一种的灵动。
就像写这本剑典创这门剑法的已不是当初的剑修，而是他小山，所有的妙处他都知道，而能加以发挥，补其不足，看得陈莫如痴如醉，托着腮帮子像个傻子，“真好啊，真好啊。”
掌门在惊喜之余也每每慨叹：“这孩子就是个妖怪。”
怕他纵意行事，曲解剑道，又不得不赞叹小山年纪就能达到经年名宿的境界。
虽然如此，掌门还是怕小山在望崖被埋没了，万一一个未来剑仙耽误自己手里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于是亲自动身往大邑求人，为望崖争取了一个名额，毅然把小山送往蜀邑剑院深造。
小山走后的第一个晚上，陈莫在自己小屋门前的泥地练剑到很晚，睡了个好觉，因为没有小山挤着他的床，也不用半夜给他盖被子，虽然多半是被小山搭在他脖子上的手给弄醒的。
第二天早上，陈莫惺忪中习惯性拍了拍身边的被子，“起床了小山！”被子拍下去空落落的，陈莫猛然惊醒，小山已经走了。
陈莫一天没有精神，长老的课也听不进去，以往多有小山使他茅塞顿开，如今小山走了，课听得陈莫只想睡觉，恍惚中做梦梦见了小山，小山爬到很高的地方摘桑葚去了，摔下来还了得！陈莫急得大呼：“小山，快下来！”却引得哄堂大笑，醒来自然没有桑葚，也没有小山，倒是嘴角冰冰凉凉的口水犹在……
如此过了一月，陈莫只觉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希望那个像女孩子似的秀气的小山已经不见了，他的偏僻逼仄的小屋瞬间空落落，门前的池塘也快干了，最近天又不好，门内考核也快到了，桑苗晒得蔫蔫的，他想小山了。
初春时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草地里有一股中药气味，不难闻，晚上尤觉清爽，不过阿莫对雨夜有本能的不亲近，雨中的夜晚里的巨大的树影和往来不绝的人群使他想起过去的伤心事，说不定什么时候身边的人就会离开，像用钉耙把干燥的心犁了一遍，裂成了纵横的沟壑，来来往往的蚂蚁挠的难受，凡此种种皆使他不开心。
每当这时，有小山陪在他身边，有时候说些笑话，有时只做闲谈，有时什么也不说，两个人就着如豆的灯火，在阿莫的小茅屋里坐着，听雨落在屋顶，雨一落下就被茅草吸了，声音不沉闷，也不很清脆，反正是很舒服的音色，像悉悉索索掏耳朵的声音，慢慢听着，就足以沉沉睡去，享受一晚上的好睡眠。
如今故人不在，山门中同辈无可亲者，阿莫只觉莫名烦躁，脑海中的声音又渐渐起来了。这使得他异常烦躁。
下雨练不了剑，只在房里枯坐，许久，觉得到了深夜，抬头看刻漏，只过了一刻钟，寂寞的滋味大抵如此。
想着枯坐天明总非好事，阿莫铺开被子，躺了进去，也不闭眼，只默默想着以前的事，练剑说话，仿佛只在昨日，所想的不过是一些琐碎事物，可独处时真正飞到心里的，也就是这些琐碎了。
听着刻漏和雨声，陈莫直至深夜方迷迷糊糊睡去，心中不知明天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梦里。
陈莫立身在一片四白之地，前后左右上下都是一片雪白，陈莫甫一睁眼，天上下起了茫茫的大雪。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单薄又显笨拙的身影在练剑，面孔是陈莫。
在他人手中轻灵翻飞的剑招，陈莫使出来就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加之风雪漫天，剑招更难成形。
陈莫恍若不觉，一遍遍地挥舞着手里那柄剑。
身边有一个穿着大袄子厚裤子横卧在雪地里的少年，戴着麂皮帽，拿着酒壶，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道：“莫兄，你的剑法狗屁不通，不如放了剑，来喝酒啊。”
陈莫转过头来笑道：“小山你又笑我，你穿得那么厚，我这么冷，当只有练剑取暖啦。”不过手上剑招却停了下来，“喝完酒再练也好。”
两人坐在雪地上喝起酒来，小山的面孔却慢慢模糊，当陈莫去看小山的脸时怎么也看不清，不管他怎么揉眼睛，揉得两眼通红而小山的身影却越来越淡，到最后，仿佛天地间就他一个人，那个叫小山的少年始终不曾存在过。雪地上的陈莫脸色平静下来，走向一直站着不说话的陈莫，两个人合为一体。
陈莫睁开眼睛，雨已经停了，窗外是澄清的夜空，和清新的泥土气息和虫鸣。
刚才的梦让他心里惊出冷汗，如果说这几天他一直沉浸在离别的忧绪中的话，现在的他则感受到了一种害怕，他害怕小山会忘记他，更害怕自己会忘记小山。
从小一直平庸的他，未来和小山还会有交集吗，当小山成为名动天下的剑仙的时候，还会记得那个小时候的玩伴吗？
陈莫只觉心中一坠，如同霹雳。
不，我不想忘记小山，也不想他忘记我，我要去找小山，我的朋友小山。
可是小山在蜀邑，号称剑道圣地的蜀邑剑门，那里剑修云集，人们都御剑飞行，上天入地，无比强大，甚至还有活着的剑仙！
可是，那又怎样，我只是去找我的兄弟，谁要是拦我，我就斩断他的剑！
我不想让他忘记我，我要在他忘记我之前，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你好啊李小山，还记得望崖剑门的陈阿莫吗？”
和小山在一起的过往的记忆飞速流动，在陈莫脑中汇成一粒最亮的光点，然后引得识海中什么东西骤然爆开，就像宇宙初开一样，接着银色的光流在不断变化，仿佛天地初开的那一秒，无比宁静，无比宏大。与此同时，脑海中的声音轰然消失。
他的识海中，多出一道旋转着的银色光流，流动不息，宁静肃穆！
陈莫睁开眼，眸子里已经不复呆傻，目光清澈，慧光内蕴，和之前的自己判若两人，若是小山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得大叫起来：“莫兄，你看起来变聪明了！”。
陈莫心境澄明，之前的颓废一扫而空。只是心突突跳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