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

　　“沙chi，沙chi…”
　　浪子和老头一步步在路上走着，那轮高高挂着的明月似乎一点点被吞噬了，消失殆尽，夜悄无声息的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路上落满了树叶，每走一步都要在这宁静的夜里发出一声声响。
　　“沙chi，沙chi…”
　　“老头，怎么这才初秋就有这么多落叶？”浪子微微喘气，在湛阳里他同士兵们一起生活，训练十来年，虽没有龙虎之躯，但也略显虎豹之背，一身魁梧。即使是走了一天的路，在这山上仍有余力。
　　老头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自从上山之后，这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老头突然变得不苟言笑，话好像都让他给丢进了这夜里，填埋夜的虚无。
　　风瑟瑟，万籁俱寂。
　　浪子见老头不做声，自讨没趣，转过头，迎面秋风，撩起青丝无数。
　　俯身下望，路旁二三步便是峭壁，他凝望一阵，隐隐听到深渊处的怒吼和咆哮，后背发凉，一路小跑，跟上老头。
　　到底还是个孩子，老头嘴角轻轻哼了一声，在一个转角拿着火把停顿了一下。
　　“你不是问我这地上怎么有这么多树叶吗？到前面你就明白了。”
　　前头是什么？浪子懵住了，一路走到现在筋疲力竭，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哺育自己的湛阳，莫名其妙跟着老头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旅行，一次他自己不知道目标的旅行。
　　浪子心中的好奇心占据了他的全部，他迫不及待想要走过这个转角，去前面看看能知道什么。
　　老头让开了位置，站到边上，为他举着火把。浪子毫无顾忌的走上前去，拿上老头手里的火把，往前一探，一层鸡皮疙瘩迅速爬上他的全身，一层一层的接踵而来，头皮发麻，先前的好奇心被一层层的包裹的严严实实，不敢有丝毫张露。
　　稀疏的几根挡道的枝桠被挪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微凉的感觉在浪子脸上打转，凉飕飕的。
　　前面是一条石道，一条简洁干净的石道，好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一样，锃亮的石面如明镜子一般可以反光，火把照上去，噌刻将浪子的脸庞映出来。要是这样也就算了，最多也就光滑一点，摔几跤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要命的是不足半丈宽的石道两边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毛骨悚然。
　　石道两边就是悬崖，不，确切的说是。浪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断有凉风袭来，浪子再不觉得这风扑打在脸上有些许的凉意了，只觉得这是足矣将他杀死的杀手！
　　明月依稀还有一点光亮，山里不时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鹧鸪，夜深人静了，这样好的月夜湛阳里守城的将士们还在饮酒消磨吧。
　　浪子慢慢思磨，又放弃思磨，转身看着泰然自若的老头。
　　老头还站在他身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笑眯眯的看着他。
　　“现在知道为什么这座山上有这么多落叶了吧，没人上山啊！”老头乐呵呵的讲着，完全不把前面的石道和阴风当回事。
　　“你前面这座就是鼎鼎有名的北塞关，多少年来不知多少人来壮胆，但往往走到你站的这一步就退却了。也有胆子大的走过去的，也有失足掉下去的。这石面跟个镜子似的可以反光，至今也没知道其中究竟的，想想我当年这条在我眼里那真就……”老头脸朝天，一把胡子铳的比天高。
　　“咳咳…”
　　浪子马上打断了老头刚刚开始的吹嘘，“那我们是来壮胆的？”
　　“怎么，你怕了？”老头一手摸着花白胡须，笑呵呵的反问。
　　浪子有些气愤，半夜不睡觉大包小包的背上这里来，累的死蛤蟆一样，结果就是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来练胆？
　　“也不光是壮胆，这条是通往辽北的唯一捷径，要是不走这那得绕路，翻大山日夜兼程走个三天三夜才能到辽西。”老头叹了口气“不能不说这天地造化真是神秀啊！”
　　“非得走？”
　　“怎么，你怕了？要不我背你过去？那年你还小就是我给背过来的。”老头没一个正经，刚感叹完，又开始乐呵了。
　　浪子看着老李，陷入了沉思，实在让他感到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他并不为此感到羞愧，怕死的人才是正常人吧。
　　老李拿出烟斗，嘴绷紧了烟嘴，手扶着烟杆，将烟口对着浪子手里的火把猛地一吸，烟丝红的炙热。烟圈一吐，一个夜景悄然诞生。
　　“怎么样，要上路了。”
　　老李看着呆滞的浪子，淡淡吐出一口烟，将烟杆对准天上的月亮，一吸一吐，神情麻木。
　　浪子看着惬意的老李，一狠心，猛地转过头，跨了三步走到前，伫立。
　　微风依旧轻轻拂过，他心神全无，看着眼前如明镜般的，心意一横，迈出了他顶天立地的第一步。
　　烟丝燃尽，老李最后不舍的吧嗒了一口，敲出烟灰，将烟杆重新别到腰上。
　　“也就不足五丈的长度，笔直的，你用火把稍微照着点，摸着黑好走。要是见了光，一低头看那万丈深渊，真是了不得的，一看，整个人就软了。”
　　浪子沉下心，看着火光下明镜上的自己，一步一步沉沉的走了下去，心神全无，真的是心神全无了。
　　浪子也没想到自己集中注意力在上，早听不到其他的一丁点声响了，全神贯注的走着，山里的鹧鸪叫他没发觉，微风拂面他没发觉，一心一意只有明镜和明镜上的自己。
　　一步一思量，老李口中的不足五丈长他硬是走到了天微揭晓，走得大汗淋漓，走得心神俱疲。
　　浪子抬起头，颈椎的酸痛感如潮水般涌来。回身，今日大雾，上被一层层云雾挡住，只露出了一端，好似一条天桥。
　　浪子重重躺倒在土丘上，满头大汗，胸腔一起一伏，只盯着看，耳边只是鹧鸪在叫。
　　最后心满意足，起身。
　　他征服了这座，是啊，一座不足五丈长的桥而已嘛，浪子心存侥幸，但他确实征服了这座桥，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弯腰收拾行囊，脑子里猛地想起一个人：老李
　　浪子马上起身回头望着那座桥，心里比来时恐惧万倍。
　　“老李！”浪子竭力大声喊道，重重喘着粗气。
　　那边又传来回音，只是无人作答。
　　“老李！老李！”浪子卯足了劲，涨红着脸大声怒吼。
　　回音重重的传回来，惊起了山林里几只鸟。
　　浪子想跑回去，刚到边又是心里发怵。回身，拿起行囊，一步一步再走回去罢，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老李的，浪子眼里包含热泪，心上在滴血。
　　这时好巧不巧的包里掉出了一封信，署名李念安。
　　浪子收拾掉眼泪，拿起那封信，展开，是老李的字迹，歪七竖八的。
　　信上写道：小子，我年纪大了，走不过了，但不好意思跟你说，你也知道我这老大的人了，嘿嘿。不止五丈，想你也应该知道了，我那是骗你怕你不敢迈开腿，你不要怨我。你过了后，下山找一家叫风柳堂的管子，我与那老板娘有些交情，嘿嘿，包里还有给她的一封信，你找到了拿给她，她一看便知。若是你没找到，那上街要饭也好，别饿死就行，不然这些年白养了你，会悔死的。当然，如果你没走过，那也别怨我，湛阳真是个小地方，你自小读书，过目不忘，都说你有大材，待在湛阳实在没前途，我就想着把你送出来，别一辈子窝囊，这些全看天意造化。你要是发达了，也别忘了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你这么大，两天福我不敢想，一天就好，嘿嘿。
　　落款：李念安。
　　浪子收了信，坐在树叶上又听了半响鹧鸪，终于缓缓起身，背上行囊。
　　“罢了，科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