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灯节

　　时间一晃，又是两个月过去。
　　胖子的身躯变得魁伟了不少，每一块鼓起的肌肉都充满着爆炸般的气力，而今天就是他修习养气功法的日子。
　　毕竟入宗当杂役以来，局限胖子能否突破养气的向来不是肉身，而是知识。
　　哪怕此刻的书生因为每天白嫖叶忘昔和胖子不要的凝血散冲击至养气小成也不敢说气力这一方面比得过还不是养气境的胖子。
　　论肉身资质，胖子是他见过的杂役之中算是最为出类拔萃的。
　　若非这家伙小时候不认真识字，书生估计他们这一批新来的杂役之中，最早突破养气大成境的就不是王有材那个家伙了。
　　关于王有材这家伙是怎么修炼的，为什么修炼的这么快，书生就很迷惑，甚至可以说是不解了。
　　明明他每天还要伐铁木，修炼时间比起自己来说可谓少之又少，自己还每天夜里不眠不休的冥想和用比寻常杂役多了数倍的凝血散催动浑身血液流速加快感悟神阙穴中的气海流动，但却迟迟无果。
　　【莫非真是自己体质虚弱不成？还是王有材那家伙的资质比起胖子也不逊分毫？可那家伙貌似跟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吧，莫非是掌握了什么诀窍？见鬼了，为什么修炼的能这么快？】
　　书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胖子说的那样，先天体虚。
　　今夜云遮半月，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书生依旧如往常那般盘膝修炼，而胖子也在运气突破养气境。
　　至于叶忘昔，他出门了，也没跟书生和胖子交代什么，就拿着一柄油纸伞，提着一笼纸灯，也不知干什么去了，而叶忘昔走时，天还没下雨。
　　反正在书生眼里，叶忘昔这家伙绝对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别人修炼他在看书，别人干活他在睡觉，别人睡觉他在看星星，身为杂役，书生就没看到过叶忘昔干过杂役的活，也不见宗门找他什么麻烦，向其他杂役问起，他们对于叶忘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结果就是入宗五个月，书生除了知道他是一个浇水浇的很不错的药童外，其他的根本一无所知。
　　所幸，这家伙是个格外慷慨大方的家伙，银票银票不要，修炼修炼的物资不要，就好像格外的无欲无求一般。
　　明明是个少年却跟提前养老一般，简直就是一个奇葩。
　　有时候书生就很怀疑，叶忘昔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打算在这个宗门里孤独终老了。
　　【随他吧，他又不是我亲戚，虽然他很大方……】
　　书生这么想着，又是浅下心修炼了。
　　而在书生修炼之时，此刻的王有材正盘膝坐在枫树之下吐纳调息。
　　枫树枝丫坐着一位撑着纸伞把玩枫叶的孩童。
　　而那个孩童身着山河袍，衣纹千山绘万流，背后负着一柄不明材质的小剑，一对渊瞳带着惑世的妖光，嘴角轻抿之间，刹那的风华却是一时让整片天地黯然失色。
　　“海灯节，海灯月，海灯一时人和月。”
　　“今年来，今年去，今年不见来年月。”
　　枫树上的孩童这么呢喃着，脸上带着淡淡的惆怅。
　　“小师傅，你在念叨什么呢，海灯节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节日？”
　　枫树下的王有材结束调息看着每晚都会出现在这里的孩童，却是问道。
　　“一种淹没于久远岁月的古老节日，但很可惜，快失传了，关于节日的记忆也散的差不多了，而今的世上，除了我和个别老家伙还记得这个节日外，如你一般的年轻一辈，几乎都是不知晓这节日的。”
　　孩童看着树下的王有材，坐在枝头的孩童不知为何在王有材眼里显得有些落暮。
　　“来年小师傅还会在这里吗？我想……我想我来年可以陪小师傅一起过海灯节的。”
　　王有材这么询问着，语气带着一丝忐忑。
　　“呵呵……你怎么不说由你来继承海灯节的传统呢，呆瓜。”
　　孩童轻笑一声，却是拒绝了王有材的好意。
　　“被遗忘的节日，本来没有多少要被铭记的价值，赋予意义的家伙已经死了，死在了遥远的过去，再怎么继承，也做不到原汁原味了。”
　　“过了今晚，我就要离开了，唔～虽然对于该来的家伙没来这件事我思来想后，还是觉得有些生气。”
　　“不过再此之前，我教你背的东西背的如何了？”
　　孩童这么说着，却是转而考较起王有材最近的进度如何。
　　“还行，只是小师傅，为什么你这篇养气功法跟宗门里的不太一样？”
　　王有材看着枝头的孩童，不由得问起道。
　　毕竟眼前的孩童的出现的方式实在太过神秘，那次自己在湖边打水洗脸，眼前的孩童连带着他身下的枫树一起凭空冒了出来，差点把他吓了个半死。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人的经脉虽然大体一样，但细微之处总是千差万别，幼时受的伤即便是长大了也会因此产生影响，也因此不同的人存在不同种的情况，所以在我眼里你经脉所表现的情况如同已过的历史的一般，你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父母待你如何，惯用哪只手，你对现状又有何不满都是可以看出来的，这本功法虽是我现编现改，但也只是改变了一下行气路线，改变的虽是细节，但对你来说，却是最为贴近你而今的经脉状况，至于未来如何，相信你也能有自己的考量吧，至少我认为你最好有自己的考量。”
　　孩童这么强调着，虽然王有材对眼前的小师傅的话语有很大一部分都没听太明白，但是只觉得他说的话很牛皮。
　　“喂，好歹我也给你指点了四个月，算起来教你也有小半年的，你现在跟个憨批一样看着我，身为我的大弟子，你让我觉得有点丢脸。”
　　孩童看着王有材，默默地扶着额头的他，罕见的觉得将时间花在这家伙身上是个错误。
　　“大弟子？小师傅，我是你的大弟子？”
　　王有材声线中带着些许惊诧，在他看来，如小师傅这般的神仙人物，弟子自然是成千上万的，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弟子。
　　“说你是你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还小没收过徒，若非你叫我一声小师傅，而我又恰逢其会，你这大弟子可做不稳当，毕竟你的天资属实一般。”
　　孩童微瞥着嘴，却是说着让王有材心态破防的话语。
　　“师傅教训的是，有材终归还是愚钝了。”
　　王有材一阵汗颜，想着最开始遇到小师傅，听着小师傅传授给他的功法让他修炼的第一天就感应到了泥丸宫的气感，并突破了养气初境，那时的他自认才情惊古今，谁料小师傅说起一尊尊古代天骄朝闻道而夕入道的传说，顿时就不好意思把自己所达成的小小成就告知眼前的小师傅了。
　　现在想来，自己的资质真的可以说是平常，真正牛皮的是眼前的小师傅和他给自己写的功法才对。
　　“给你几个忠告，算是我最后尽一点师徒情分。”
　　枝头上的孩童看着树下的少年，想想自己都要消失了，该来的家伙依旧没到，而眼前的这位又是自己收的大弟子，临时起意之下，又是想在走之前给他一点建议。
　　“师傅请说，有材谨记教诲。”
　　王有材闻言，却是连忙拱手作揖。
　　“先前的话，我说的你可能未必会懂，我现在要走了，怕你以后因为一些事情埋怨我而走了歪路，有些话我得跟你讲明白，怎么说呢，在你眼界还未达到一定高度前尽量别受伤，当然，些许皮肉之伤还是无关紧要的，同时养气境尽可能待长点，你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修炼阶段，经脉早年更是因劳务所累，而养气为的就是凭借肉身的灵明之气蕴养早年所积暗伤，如此肉身无漏，突破蕴道一境时，才有希望开辟灵明一窍，也可以称之为空穴，对于日后修行延寿大有裨益。”
　　孩童这么说着，此刻的他自认对于这个教了四个月的大弟子仁至义尽了。
　　“那个……师傅，我还是没听太懂，您就给个准话，我在养气境要待多久，要在蕴道境待多久就成。”
　　王有材表示理解能力有限，听的云里雾里的他最后还是有点尴尬的跟孩童请求道。
　　“这是个杯子，这是水……杯盖就是养气境的极限，处于养气境的你如今就在这个境界的这里……”
　　孩童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小杯子，自顾自舀了一小杯仅限于杯底的水后，这么说道。
　　“师尊，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差劲的……”
　　王有材看着仅限于杯底的水后，顿时就觉得一阵扎心。
　　“差不多吧，跟你一同修炼的杂役之中，就是那个天天抱着铜缸挑水的胖子，他虽不是养气境，但他若是突破，那么他最开始所处的位置大概就是这里……”
　　孩童觉得举个例子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顿时就拿经常从他边上路过的胖子举例了。
　　而胖子的水位竟是在王有材的眼中显得无比的高大上，见鬼了，一突破就是中游的程度。
　　想想自己只是局限杯底的程度，想着胖子恐怖的中游，念及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此离谱的王有材顿时就自闭不少。
　　“按照我给你编的功法修炼，最迟两年就是那个胖子突破时的程度，当然了，我给你的功法也有愈合暗伤的效用，但是劝你最好不要打架，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一旦受伤，伤势牵及内腑经脉，少说就断了五十天的修行，待得你在养气境修炼到骨髓通透如玉滴血重若铅汞的程度时，就可以着手突破蕴道了。”
　　孩童这么说着，语气依旧悠然。
　　“那……师傅，我真到那个时候，又是什么水准？”
　　王有材很是在意的问道。
　　“大概就是杯满未满的程度吧，届时突破蕴道之时，等闲蕴道延寿百载，而你，延寿至少三百年。”
　　孩童低下头，又是舀了一些水，而那水将满未满，无限趋近极限的同时，却是始终破不了那临界的杯盖。
　　但这份前景属实是让王有材心动的不行，虽然不知道骨髓通透如玉，血重若铅汞在养气境是什么程度，但延寿至少三百年他王有材还是听的懂的。
　　“夜要过了，天要亮了，该来的还是没有来，不过还有一会，我就再传你一诀，如是念诵，便是日后开不了灵明一窍也不逊分毫。”
　　看着眼前的大弟子属实是个根底低浅的家伙，孩童觉得再传他一些东西也是无妨。
　　遂抛出一面玉简给了王有材。
　　只听他这般念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吾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待得孩童念罢，王有材只觉脑袋一阵通透，内里一片清明，而孩童所念诵的口诀也如同刀斧凿刻一般刻入了王有材神阙穴中的气海之中。
　　“为师所授仅此于此，接下来的路是何种，就自己去看看吧。”
　　孩童飞落枫树，手中的纸伞自然而然的给了王有材。
　　而在此刻，撑着伞的叶忘昔亦是来到红枫树下。
　　而叶忘昔的身前是一方如同明镜的小湖。
　　若是此刻的胖子和书生在场的话，他们一定会觉得无比眼熟，眼前的这方小湖就是他们日常灌水的地方。
　　踩着略显湿泞的土壤，听着细雨击打伞面的噼里啪啦声，叶忘昔手中的灯笼摇曳着，其中灯火的光影照耀着他的渊瞳，显得格外的幽深静谧，林间小兽的呜咽声亦是从从不远处传来。
　　叶忘昔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看着枫树下同样看着他的孩童和一脸警惕的王有材，却是默默地走进，直至走进孩童的身前。
　　而他躬身一礼却是语带歉意的说道：“抱歉，今夜雨景颇美，耽搁了些许时间，还望勿怪。”
　　“我等了四个月，怎么赔我？”
　　孩童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是问道。
　　“悼亡如今就我一个了，我陪你放海灯可好？”
　　叶忘昔似是有点苦恼的看着眼前索要赔偿的孩童，却是摆动了一下手中的海灯，轻声的询问着。
　　“行吧，不过灯就我来放吧，这里太小，容不下这盏海灯，我也差不多该离去了……”
　　孩童看着自己略显虚幻的手指，却是伸手接过叶忘昔的海灯，不为遗憾的说道。
　　“还有你记得这个节日呢，我还以为悼亡已经放弃这个节日了，只是仅剩一个的你还能保证海灯节的原汁原味吗？”
　　孩童看着手上的海灯，却是幽幽叹道。
　　“他死前，把一切托付给了我……”
　　叶忘昔语气带着些许莫名的情绪，亦是显得惆怅。
　　“是吗，那想必是对你极为放心吧，原来海灯节还留有真正的意义，那我便放心了……我啊……一直对他抱有亏欠……我得去看看他了，我本来就是要去等他的，然后我迷路了才来的这，现在我也该去找他了，不过，别丢他的脸，他这一生，不弱与人……”
　　孩童的那对渊瞳带着些许复杂和疲惫，但看着眼前的叶忘昔，似是借此想起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想起那个最让他放心的身影，眼前这个孩童却是释然了。
　　“我该走了，他还在等我吧……”
　　孩童走向枫树，再度看着叶忘昔，而他和身旁的枫树亦是显得虚幻无比。
　　“你是该走了。”
　　叶忘昔点了点头，却是肯定了孩童的说辞。
　　“这是我的大徒弟，虽然资质不行，但也是可塑之才，以后能帮衬就帮衬一下吧。”
　　孩童就这么说完了最后一句交代的话，还未等叶忘昔做出答复，却是已然消失不见了……
　　此刻的夜雨突然变大了不少，湖畔边上的叶忘昔和王有材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孩童，却是平添了几分奇异之感……
　　叶忘昔就这么驻足到了天明，看了一夜的雨，而王有材亦是陪同着叶忘昔待在湖畔待了一夜……
　　而此刻的叶忘昔的手上少了一盏自己做的海灯，王有材手上则多了一把长伴一生的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