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来

　　夜，有些深，寄思客栈里虽然少了老板娘河洛，但却变的热闹了许多。就在榕树旁，五个人围坐在一起，铜锅冒着热气，肉片冒着寒气，几个人流着口说，听萧华年诉说，这是雪国的一百种吃法之一。
　　或许是因为东方孤鸿的加入，更多也许是二人的一种异样感受，秋锦瑟与周宁语隔的好远，不时的互相偷瞧着，也不知是在做什么，但二人又离的很近，因为中间是萧华年。
　　不过萧华年没有多说什么，他认为，江湖儿女都禁不住烈酒两杯，喝着喝着便是一家人了，他笑着举起了酸酒说道：“来，咱们不醉不归，同归于尽！”
　　果然，没一个举起杯子的。
　　东方孤鸿看了一眼在场之人，偷偷的一笑，许是看出了什么吧。
　　周凡凡人小鬼大，也看出了三个人的诡异，思来想去，还是吃肉为大，不自觉的朝东方孤鸿凑了过去，完全淡化了之前的恐惧。
　　其实几个人对于东方孤鸿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抗拒，许是心大吧，短暂的恐惧之后，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尤其是周凡凡，与东方孤鸿最是谈得来，周凡凡为其夹了一筷子的羊肉，赔笑道：“前辈，不如给咱们讲讲，您是怎么打败那些武林高手的？在下也好学一学呀！”
　　东方孤鸿先抿了一口萧华年的酸酒，这样再红起来就分不清是因为什么了，东方孤鸿微微一乐，说道：“别叫‘在下’，叫‘娃娃’就行，这事儿倒是能讲来，不过老夫是用毒的，若真讲了出来，怕是就没的好饭吃了。”
　　东方孤鸿出手不多，因起武功不精，仗着内力强劲倒是能周旋几招，但多是以毒杀人，说白了，毕竟属于旁门左道，现在讲出来实在难为情，况且，毒之一道，杀人太过血腥，实在少儿不宜。
　　“不妨事，不妨事，前辈只管讲来，。”周凡凡童心未泯，拉着东方孤鸿非让其说道。
　　无奈，当东方孤鸿只好应允，刚刚讲起“脓血散”之时，周凡凡还听的津津乐道，但当说起那人死状时，周凡凡瞧了一眼桌上的肉片，有些许的哽咽。
　　周宁语轻轻的放下碗筷，对周凡凡冷视一眼，说道：“吃饭。”
　　东方孤鸿正愁讲不出来，正好借坡下驴，看了一眼周宁语，又瞥了一眼秋锦瑟，当他看向秋锦瑟时，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稍纵即逝而已。
　　一旁的萧华年将这一丝惊讶所捕捉，但没有多言，而是拿起饭碗笑了笑，对周凡凡道：“听别人的故事有什么意思，等你长大了，自己便有故事了。”
　　周凡凡一听便不服气，夹起一大口肉，学那绿林的作派，趁着热就吞了下去，烫着嘴道：“谁说我没长大，瞧，我可是穿了星袍的，这次下山除妖，便是我的故事，待老子斩妖除魔，我‘九天神皇’的名头便是响了！唉！只可恨那妖怪又失了踪影，真是恼人。”
　　周宁语见他这吃相，不由得放下了碗筷，为他卷起了袖子，淡淡道：“弄脏了，没人给你洗。”
　　萧华年与秋锦瑟偷偷一笑，那秋锦瑟好奇道：“太和镇还当真有妖怪不成？”
　　“有的，有的。”周凡凡来了兴致，也顾不上吃肉，解开星袍前襟，说道：“我爹说，门主收到了太和镇的求救信，半月余前，有一妖怪现身太和，身高丈二，赤目火瞳，斜嘴獠牙，浑身长毛，动似闪电，据说乃是一头上古剑仙所化的僵尸！”
　　秋锦瑟不禁笑了，笑问道：“说的还挺细致，怎的断他是剑仙僵尸？”
　　“他使剑呀！”周凡凡说道。
　　“那便不对了，僵尸我还是略知一些的，早年间家父行军打仗时，曾遇见过僵尸一说，僵尸乃是人休未死之状，脑死心存之态，心中仍有一口浊气而驱使，力大无穷因其不懂疲倦，刀枪不入因其不知疼痛，但能使兵刃的，还真没听说过。”
　　周凡凡大吹大擂道：“秋姐姐，这才说明那不是一般的妖怪，乃是剑仙僵尸呀！你不知道，那剑仙僵尸着实厉害，出手之快，犹如流星一般，一剑出百影，一剑杀百人，你说不是剑仙是什么？”
　　“一剑杀百人？那岂不是榜上的大宗师了？”秋锦瑟惊道。
　　“大宗师也未必是那剑仙僵尸的对手，有本事你叫连一与它试试，看看谁厉害！”周凡凡童语脱口而出。
　　“……”秋锦瑟小嘴一撅道：“我没本事请连一打僵尸。”
　　一直吃肉不语的东方孤鸿被二人逗得哈哈大笑，强忍笑意咽下了口中的肉，笑道：“哈哈！孩子就是孩子，这话说的着实有趣，即便小姑娘认识连一，总不能说，来，有一个千年剑仙僵尸，你去和他比比谁厉害？哈哈！笑死老夫了！”
　　周凡凡哼了一声，朝东方孤鸿做了个鬼脸，说道：“笑什么笑，等老子将那剑仙僵尸除了，看你们还笑得？”
　　萧华年摇了摇头，抿嘴一笑，这笑，正被一旁的周宁语看在眼底，不禁淡淡的问道：“你认识那僵尸？”
　　萧华年一愣，摆摆手道：“不认识，只是觉得有趣，凡凡刚说过连一打不过那僵尸，又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够打过，那岂不是说你现在能打过连一了，凡凡？不，周一！哈哈！”
　　随着萧华年的分析，众人又仰头大笑起来，甚至连不苟言笑的周宁语也略微莞尔，笑着笑着，周凡凡的小脸“腾”的一红，眼中攥起了泪花，委屈道：“你们……你们都笑话我！”
　　“没有。”萧华年笑着说道。
　　“你有！你就是在笑话我！”周凡凡差一丝便哭了出来，他将碗筷在桌上一摔，摔安静了这大堂。
　　空气间，连小蝇也不敢飞舞，隔了许久，萧华年笑了笑，说道：“没有笑你，只是在笑你的那件星袍，我离开那会，云宫里有三万五千零一十二人，除去五峰三谷一溪的长老和仆役，至少还有三万四千人，但星袍，只有十三个人有资格穿，凡凡，如果我是你，我会时时刻刻都觉得很累，因为有三万四千人不配穿星袍，只能仰视着自己，那自己一定很累，因为一言一行，都要想着对得起这件星袍，对得起‘云上神宫’这四个字，你说呢？”
　　周凡凡的脑子“嗡”的一声，两行眼泪自眼底流出，他垂下的手抓了抓星袍的角，一脚踢倒了长凳，害得东方孤鸿险些跌坐下去，接着夺门而出。
　　秋锦瑟连忙放下碗筷想要追出去，却被萧华年一把拉住，直到周凡凡没了身影，他才说道：“人家长春境用你追？”
　　周宁语则没有太大的波动，而是夹了一口菜，声细如蚊道：“谢谢。”
　　萧华年回道：“没什么，嗯？谁把我的肉夹走了？”
　　戌时，天狗食月，咬不动，故而月无缺。
　　此时的太和镇空无一人，街头冷清的就像是青楼旁的书店，周凡凡独自走着，像一个走丢了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本该是一件生气的事儿，却怎样也气不起来，因为他知道，萧华年说的对，自己确实没有长大。
　　虽不愿承认，但周凡凡能以弱小年纪穿上星袍，其心智与悟性也远超他人。行了一段路，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可知道了又能怎么办？
　　若无其事的回去，然后坐下来围着大榕树涮肉？自己做不出来。
　　哭哭闹闹的回去，等着姐姐劝自己别哭了多吃点肉？周宁语做不出来。
　　“唉！”一声叹息之下，周凡凡停下了脚步，摘取路旁的一株野花，一边撕着花瓣，一边口中嘀咕着什么。
　　“回……回去……”最后一瓣撕下，周凡凡又自我安慰道：“回去回去，怪冷的天儿，傻子才与你们置气呢，这次算我让着你们吧。”
　　想到这，周凡凡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许是想到了能回去吃肉吧，正在他喜悦之余，街的尽头，一个晃动的身影，正逐渐向他走来。
　　周凡凡瞧向那身影，一丝古怪在他的心头跳跃着，醉汉？
　　直到那身影走近，两旁店铺的小灯照了过去，周凡凡大吃一惊，那人……或者那兽，杂乱的长毛遮住了脸，隐约可见一对火眼在夜幕下与皎月比辉，手中的算是剑吧，不过那剑残破不堪，无数的缺角让那剑更像是锯子。
　　周凡凡心头巨震，指着那“物”惊道：“妖怪！”
　　“妖怪”仿佛没有看到周凡凡一样，依旧继续向他走来，周凡凡后退了几步，直到踩住了星袍，他突然心中一热，那是少年的勇，也叫幼稚的莽，这一刻，周凡凡道了声：“老子的故事开始了。”
　　“嗖！”这一声，并非是周凡凡出手了，而是东方孤鸿伸出了筷子，他眼疾手快的夹起了一片肉，美滋滋的蘸着酱料送入口中。
　　萧华年一脸哀怨道：“东方前辈，您可是有数的高手，怎么还偷肉吃呀？”
　　东方孤鸿不以为然，得意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秋锦瑟与周宁语不禁一笑，前者笑的爽朗，后者笑的冷艳，再后者笑的略显痛苦。
　　“咚！”一个身影跌跌撞撞进了寄思客栈，脚下一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浑身是血异常恐怖，但脸上却挂着笑。
　　不明人的到来本该是惊得众人呼叫，但在场之人均非一般人，所以并没有被吓到，四人互相看了一眼，萧华年趁机夹走了一片肉，赶紧吃了下去，惹来其他人的一顿白眼。
　　萧华年悻悻的一笑，委实有些难看，但总不能一晚上一口肉都吃不到吧，他同样识趣的离开了座位，朝那人走了过去。
　　“呃……兄弟，你还活着么？”萧华年蹲了下来，搭手在那人的脖颈之上，感受得到微弱的跳动。
　　那人不断的喘着粗气，艰难的将身子一翻，亮出一把铁剑，他想拿，却没了力气。
　　萧华年回头看向东方孤鸿，说道：“前辈，别吃了，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