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虽然行里已经天翻地覆，但此时法律合规部办公室里，却一切如常。
　　马天一正缠着唐小杰不依不饶地倒着苦水。
　　“我拿着前不久别人刚签过的合同提的法审，怎么给毙了呢，今天这业务要做不成，咱可是把脸丢大了，券商那以后指定不跟咱玩了”。
　　马天一，资产管理部客户经理，安森有名的野路子，做业务从来都是只管眼前利益，风险再大也抵挡不了绩效对他的诱惑，有一次甚至干过模仿总经理签字的荒唐事，好在当时的管理层比较仁慈，也不想家丑外扬，最终罚款降级了事。此人最善于内部营销，一些别人搞不定的审批，他却往往能顺风顺水。
　　对这种油滑的人，唐小杰虽然没有好感，但也不会以个人好恶而故意阻拦他的业务。
　　听到马天一说话，唐小杰就来气。
　　“你到底有没有看我们的的法律意见，我们什么时候毙你的合同了，你把法审意见念一遍。”
　　马天一拿起手机念到。
　　“合同文本无异议，但合同所载明业务的交易结构已为《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所否定，建议重新安排。”
　　没想到，读完了意见，马天一更咆哮了。
　　“我们提的是合同法审，你何必出具其他意见呢。”
　　他说的没错，唐小杰自然知道，法审工作的一大特点就是被动性，就像法院审案子是针对原告诉讼请求一样，法律审查也是针对提报者的申请事项。一般情况下，法审人员也不会主动超出法审范围写意见，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法审对象可是他马天一提供的文本。
　　唐小杰的语速突然慢了下来，声音也更加平静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唐大律要开始“释法”了。唐小杰一直认为，法律使人明理，他特别喜欢在大学里听老师娓娓道来的感觉，也喜欢在法庭上法官或者律师那平静却字字珠玑，使人醍醐灌顶的感觉。在怀远时，无论法庭上的法官如何严厉，对方律师如何发难，他都能保持自己的风格，平静又准确地将自己对法律的理解表达清楚。
　　唐小杰对马天一说到，“一般情况下，我当然只对你的申请提出意见，比如今天我可以只对文本本身签署无异议的意见，但是同时你也应该知道，我有权也有责任对发现的法律合规风险予以揭示和规避，并且在出现重大复杂业务风险时，可以将情况直接陈述至风险总监。”
　　马天一顶了一句，“我这可是续作的业务，去年都行，今年怎么就成重大风险了。”唐小杰笑着说，“我看你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你能不知道这笔业务里的问题，你就别害我了！”
　　这一句说的马天一心里发虚，心想这个老唐，法律门儿清，还能看懂人心，真是苦了我了。
　　马天一当然知道问题在哪！
　　长期以来，金融监管和金融市场之间的猫鼠游戏从来没有停止过，比如肇端于维护金融稳定的银行资本充足率、存贷比等监管原则，国家对银行信贷资金、理财资金的投向和占比都有着一定的要求。简单地所，一家银行如果有10块钱，那么也许只有6块钱能拿出来投向信贷市场以获取利润，这就催生金融市场上产生了一种降低信贷资产占比的需求，于是，俗称“出表”的操作应运而生。银行可以将资金委托给证券公司，证券公司再以资产管理计划的方式，将资金通过银行委托贷款仍让投放给既定客户。通过这一串看上去蠢到家的操作，表内贷款成了表外投资，资金便可以在规避掉很多监管指标的情况下投放出去，唯一改变的，是客户要为这多余的操作卖单，本来只需要支付利息，现在还需要额外承担通道费，融资成本又高了。
　　这就是一种监管套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是针对这种行为，监管部门也一直在纠偏。终于在最近，印发了《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从而将所谓的通道业务完全禁止。
　　马天一这次要做的，就是这种已经被禁止的业务，做这种业务的法律合规风险是很高的。对此，马天一实际上心知肚明，所以当唐小杰说你别害我时，他心里一阵紧张。
　　马天一败下阵来，但嘴上却不服输。
　　“好好好，大律师的站的就是比咱高，我是搞不定了，回头让王行来给您解释”。
　　他说的王行，是主管资管业务、理财业务的的副行长王涛。这句话让唐小杰有些生厌，马天一本来可以说让资管部经理徐鹏飞来给您解释，这才是正确的汇报路径，但他却故意说让王行来，这明显是想借王行长压唐小杰一把。唐小杰自然听出了这层意思，便回了一句
　　“你去找王行的时候别忘了让他在我的法审意见上签署不予认可所提风险的意见”。
　　马天一悻悻而归。
　　办公室里，林彤凑过来说，“唐哥威武，唐哥辛苦。你能不能不离职啊，不然像今天这种情况，我肯定被套进去了。”
　　林彤是唐小杰的粉丝，毕业于一所三流法学院，靠着家里的背景毕业后就来到安森，一般像她这样的资历，是无法承担上市银行的法务职责的，当然如果她家的公司是当地果业巨头、安森的大客户，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林彤还没入职，就已经知道唐小杰的传奇。作为法学院的毕业生，她也做着能进入红圈所，做个律政俏佳人的梦。但这对她来说，的确只是个梦，目前国内一线律所在招聘时都很看重“出身”，这是因为只有在像五院四系这类传统法学强校，才可以接受到更加正统的法学教育，接触到目前最权威的法学专家，享受到诸如国家重点学科等优质的教育资源。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很多大律所都是这些法学名校的老师或者毕业生创办的。东湖理工大学法学院，可能怀远这种大所永远不会翻这所法学院的牌子。
　　看到林彤的真情流露，唐小杰也有点动情。
　　“还记得你第一天入职吗？”
　　“当然记得，那天唐哥给我的那句名言，我受用至今。哎呀，哥，你离职了我怎么办呀！我一定会天天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