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找什么东西？
　　
　　林嵌音夹着鱼的筷子一松，差点掉在地上，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扭头又看了自家老妈一样，见对方嘴角也挂着善解人意的微笑，才终于确定这是老两口商量好的提议。
　　
　　“你们是认真的？”
　　
　　林泉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们早就想提醒你找男朋友了，之前在国外多少有些不方便，现在既然回国了，也该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再过几年秣城适婚的青年才俊都要被别人挑走了，我和你妈可舍不得你远嫁。”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但——
　　
　　“但是我有脸盲症啊！”
　　
　　用直白的话来说，但凡换个发型和穿衣风格，她可是连自己亲爸妈都认不出来。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恋人甚至于以后的妻子转头就不认识自己了呢？就算一开始说不在意，终究是会失望的。
　　
　　“脸盲症怎么了，我们音音这么漂亮，还怕找不到能接受你脸盲症的优秀小伙子吗？”林泉似乎完全没有把这当成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顿了顿，又说道：“再说，你天天看我们这么恩爱，就不羡慕吗？”
　　
　　林嵌音：完全不羡慕，谢谢。
　　
　　相比于林泉的不依不饶，叶虹倒是柔和多了，见她一脸的抗拒，笑眯眯地说道：“也不是说叫你去参加宴会就一定要立刻抓一个男的来谈恋爱，多认识认识朋友扩展一下交际圈总没什么不好。你看看人家苏茵，每天生活多丰富啊，我经常看到她在朋友圈晒照片，都……”
　　
　　林嵌音打了个嗝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上楼补觉去了。”
　　
　　话还没说完的林虹锲而不舍地抬高了声音，要不是自家老公还没吃完饭要陪他，恨不得直接跟上楼去：“休息好了就多出去走走，和以前的同学、朋友多吃吃饭，出去玩一玩，不要整天窝在家里。”
　　
　　见林嵌音脚步放缓了一些，叶虹又再接再厉道：“你总不露面，朋友也担心你。昨天苏茵她哥在外面碰见你爸，还问起你来了呢，说听苏茵念叨你回来了，怎么没见你去玩。”
　　
　　话已至此，林嵌音停住脚步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松了口，没回头，只朝身后扬了扬手：“好了好了，明天晚上我跟我爸去。”
　　
　　要是她不答应，这话题肯定没完没了。连苏茵她哥都给搬出来了，一会儿指不定还要再提什么更惊悚的人。
　　
　　林嵌音说完就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了，只留下还没吃完饭的林泉和自家老婆扯东扯西，也不知道说起了什么高尖深的新玩意，越说越兴奋，林嵌音都已经踏上一半楼梯了，还能听见他不停往外蹦的专业术语，其中夹杂着她妈虽然听不懂但丝毫不吝啬的赞赏，两个人一唱一和的。
　　
　　＊＊＊
　　
　　是熟悉的校门口。
　　
　　少女乖巧地坐在翠色蜿蜒的葡萄架下刷了白漆的长椅上，垂着头去数路过的蚂蚁，时不时抬起头来朝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望去。
　　
　　在等一个人。
　　
　　本来是等两个的，她妈说家里有人送了不少江刀，一家人吃不完，正巧苏家兄妹最喜欢她妈煲的汤，就命她放学回家前先去苏茵兄妹俩上学的国际中学捎上他们一起回来吃饭。
　　
　　她是课间就和自己的好朋友苏茵说了的，对方也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放学了却被临时安排了舞蹈课，老师是厉害又十分有脾气的舞蹈大师，因此只好忍痛拒绝了她，只说让她哥苏杭代表自己多喝点鱼汤，也算是不浪费了。
　　
　　林嵌音对此其实是有些发怵的，但毕竟母命难为，还是硬着头皮一个人坐在国际中学的校门口等苏杭。
　　
　　那时候她刚患上脸盲症不久，还不能轻松地通过发型、气质、声音之类的其他方面来识别熟人，不过好在林嵌音本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除了苏杭苏茵以外也不认识什么别的人，只要乖乖坐在校门口显眼的地方守株待兔，一向礼貌的苏杭自己就会送上门来和她打招呼了。
　　
　　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对方出来。
　　
　　林嵌音抬手摸出手机，刚找到通讯录里对方的号码，手指还没摁到屏幕上，忽然就在视界里看到了一双男孩子的制服皮鞋。
　　
　　抬头，正对上一张干净清俊的脸。
　　
　　对方见她抬了头，眉毛就微微蹙了起来，犹豫了几秒朝她伸出了手，“林嵌音，你怎么坐在这里？椅子上的油漆还没干。”
　　
　　啥？
　　
　　林嵌音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闻言立刻四下望了望，果然在葡萄架后看到了一个小木牌上写着“油漆未干”几个字，只是挂的稍微有点远，又在她视线的盲区，竟然完全没发现。
　　
　　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臂搭上了少年修长白皙的手，被他稍一用力从长椅上拉了起来。
　　
　　完全粘在长椅上的校服短裙被这突然起身的力量一拉，嘶拉一声从长椅上拔了起来，反作用力几乎将她弹进那人怀里。
　　
　　林嵌音“哎呀”了一声，连忙后退一步松开了踩在人家鞋面上的脚，一面连声道歉一面回头去看，果然见藏蓝色的校服百褶裙因为刚刚的撕扯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虽然里面还有衬裙，但多少还是有些狼狈。
　　
　　她家的车子停在离校门有一段距离的另一个街口，这一段路岂不是要穿着这条沾满了油漆的破裙子过去了？
　　
　　正皱着眉认真思考怎么办才好，对方已经痛快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件制服外套朝她递了过来。
　　
　　“系在腰上吧。”
　　
　　苏杭的话总是很少，而她其实只是因为和她妹妹是闺蜜，和他本人倒不太熟，不过对方一向是温柔的人，林嵌音便没有客气，笑呵呵地接过了他的校服：“谢谢。”
　　
　　对方今天好像比平时稍微冷漠了一些，见她接过了校服转身就要离开。林嵌音立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对方的衬衫袖子，“哎”了一声。
　　
　　“今天去我家吃饭吧，我妈煲了江刀汤，鱼有点多吃不完。”
　　
　　对方回头看了他被细白手指揪住的袖口和仰着脸去看他的少女，微微蹙着眉有点犹豫，却没想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先一步被诱惑，咕咕地叫了起来。
　　
　　林嵌音抿着嘴假装自己没听见，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央求道：“走吧走吧，今天我至少得带回去一个啊，不然我妈又要数落我了。等我到了家正好还可以把校服外套还你，好不好？求你了！”
　　
　　对方结着薄霜的脸上这才松动了一下，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点了点头：“好。”
　　
　　林嵌音这才舒了口气，松开了揪着对方衣袖的手，朝自己车子停着的路口走去：“太好了！”
　　
　　两个人本来就不太熟，之前唯一的连接者苏茵又不在，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苏杭话少，又比她大几岁，林嵌音也想不到说什么，再加上他今天有点冷淡，歪了几次头都没搭上腔，就这么和他一路沉默地走到了路口。
　　
　　自家的司机已经好整以暇地等在了路边，一见到她立刻打开了车门。
　　
　　林嵌音停了停脚步让对方先上了车，才笑眯眯地跟上去，看着司机大叔帮她关上了车门。
　　
　　“出发！”
　　
　　司机大叔应了一声启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的两人一眼，有点狐疑：“苏小姐怎么没来？”
　　
　　“苏茵要去上舞蹈课，不能来了。”林嵌音舒服地靠在座椅上眯了眯眼睛，顺手从手扶箱里翻出一瓶果汁来递给苏杭，“喝吗？”
　　
　　对方只是摇了摇头。
　　
　　司机大叔“哦”了一声，随口问道：“那苏少爷也不来吗？”
　　
　　苏少爷？苏杭不就坐在她旁边吗？
　　
　　林嵌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少年，一股不好的预感忽然从后背慢慢涌起——
　　
　　该、该不会……
　　
　　“原来你把我错认成了苏杭？”
　　
　　还没等她接受这个事实，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黑漆漆的漂亮眼睛将她盯住，好听的声音有点冷淡：“你看清楚，我不是苏杭。”
　　
　　话音未落，视界忽然间开始模糊了起来，近在咫尺的少年像是一下子变成了拼图，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散了碎片。
　　
　　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形，开始从视界边缘崩塌，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缥缈的声音在叫她：
　　
　　“音音……”
　　
　　“音音……”肩膀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视界归于一片漆黑的沉寂。
　　
　　那叫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在耳边响起：“音音，起来吃饭了。”
　　
　　林嵌音动了动眼睫，勉强睁开眼睛。
　　
　　刺眼的光亮穿透一片如墨般的黑暗破晓而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已经开了灯，温柔的中年妇人正坐在床边，见她醒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快起来吃饭，想睡吃完了再继续睡。怎么累成这个样子，叫都叫不醒？要不你还是别去秣城中心了，叫你爸给你安排个闲职不是挺好的吗？”
　　
　　林嵌音翻身从床上做起来，直愣愣地看了自家老妈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妈，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有一天突然好了，就能记住人长相了？”
　　
　　明明梦里记得很清楚，怎么醒了就完全想不起来对方的样子了。
　　
　　林妈妈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也是愣了愣，才回答道：“也有可能吧。怎么忽然这么问？”
　　
　　林嵌音摇摇头。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总是认错人挺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