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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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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18日08:50。京华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
  几名法警已经依次排开,书记员已经就座,打印机发出“吱吱”的声音。因为该案涉及到个人私聊,法院决定不公开审理,不少媒体记者们架着摄影机焦急地等在法庭外的走廊上。
  09:00,审判长入座。审判长示意法警带被告,身着囚服的孙国维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有些步履蹒跚地走向法庭。他失去了往日的锐气,胡子拉碴,皮肤松弛,目光呆滞。两名法警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与其说是怕他摔倒,倒不如说是怕他走错了位置——这样想也不无道理,因为他还没有做过被告,而且,在他的漫长的鼎盛时期,他可以说是这个法院甚至是这个法庭的常客,每个月总得来上那么一次、两次,有一定工作年限的法警应当都是认得他的,这两名法警自然也是认得他的,两人不禁为孙国维人生境遇之沧海桑田而唏嘘不已。
  尽管事不遂意,但孙国维并不遗憾。他为了李明柔这个案子不是没有挣扎过、努力过,就在他以为曙光乍现的时候,他的律师协会会长的任期也到了,而且根据律师协会的章程,他还不能连任,于是,他前期的一些努力也成了徒劳。当然,这好像也不是主要的,他结交的一些用得着的朋友在这个案子初露端倪时,就开始疏远他,他们把这种疏远做得很逼真,如自然而然一样,但孙国维可以感觉到,他们也不再叫他一起去会所喝花酒了,尽管这些花酒大多是他来买单,“这些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他无数次在心里诅咒他们早点下地狱,但他们既没有下地狱,也没有变成王八蛋。于是,事情便走到了今天。
  这个法庭对孙国维来说,再熟悉不过了。闭上眼睛,他都可以想得出法官席、控方席、辩方席、还有书记员的位置,记得有一次开完庭,那位漂亮、可爱而又有些腼腆的书记员悄然对他说,以后想到江南律师事务所做律师,请他多关照,他微笑着,不置可否。法庭靠南的窗户外是一棵粗壮的枇杷树,隔着窗,都可以看到枇杷树的果实,到了每年的5、6月份便会有饱满、泛黄的枇杷挂在枝头——想必味道也是不错的。有次,开完庭,他对那位漂亮、可爱而又腼腆的书记员说,还没尝过中院的枇杷是啥味道,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收到了一小篮的枇杷,但并不好吃,又酸又涩,吃了一口,他便让助理拿去扔了。靠北的窗户外,是几株短粗的无花果树,到了秋天,微紫透红的无花果才会成熟,中院的无花果他并没有吃过,因为那位漂亮、可爱又腼腆的书记员已经离职了,他听法官说她得了抑郁症,后来,他又听说她自杀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居然又会想起那位漂亮、可爱又腼腆的书记员,他本以为,他早就把她忘记了,他既没有答应过她什么,也不欠她什么,无非是一小篮子酸涩的枇杷,那也没有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的含义不清的微笑给了她些许的希望。
  一如既往,每次孙国维西装革履、气宇轩昂走向法庭,都会想起那个令人怀旧的春日下午,初恋情人王吟瑜手里拿着一条送给他的领带,却凄凄怨怨,双眼泪湿。他沉浸在对她的想念之中,尽管,这么多年,经过他手的女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但是,他知道,那些女人不过是他人生中过眼即忘的过客,很少还会见第二次面的,唯有她,才是他所思念的人。每次想起她,他甚至都可嗅到她头发上的香气,那是木兰花的香气,幽缈,淡薄,时有时无,若有若无,那香气已经储存在他的记忆深处,可以随时调取,也从来不会变质失真。还有,他能感觉到她长长的、在风中飘舞的黑发拂到他脸上酥酥感,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在寻找这种感觉,他找过那么多的女人,无非是想重温这样的感觉。但是,他却从来也没有找到过,有时,明明已经找到了这样的感觉,但一闭上眼,他又轻轻摇摇头,予以否认。
  物是人非,这次孙国维不再是衣装笔挺、夹着皮包,而是穿着橘黄色的囚服、戴着手铐,目光不再是流动逡巡,而是呆滞无神。他试图整理凌乱不堪的思绪,但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索性就懒得整理了。他也知道,他作为一名资深的大律师、京华市律师界的标志性人物,心理素质不说,单从法学理论和逻辑思维的角度判断,走到今天,检察院手里必定是有过硬的证据的,否则,抗诉也提不起来,而且,他也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他前世造的孽,今生来偿还吧。他木木然地走向的是被告人席,步伐踉跄、老态毕现,之前,当他还是江南律师事务所主任、市律师协会会长的时候,他有时也会以为,或许衰老已经遗忘了他,当然,这也绝非毫无根据、心怀侥幸的痴心妄想,在他步入中年后甚至是中老年后,虽说青春已逝,但青春一直没有走远,他一周固定和关系人打一次高尔夫球,当然,这是应酬之作,一周要游两次泳,下两盘围棋,还要至少与一名以上的陌生女子同床共寝,鉴于他的良好习惯与爱好,他的身材一直都没有透露他年龄的秘密。而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他顺应了时间对他的管制,放任他之前一直抗拒的衰老对他的操纵,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希望庭审能尽快结束,因为他知道,即便是他一个资深大律师的高深的法学造诣、雄辩的口才、精妙的逻辑圈套都悉数使出,也根本不会对合议庭事先已经商量好的判决有任何的影响。
  努力想让自己的精神不再涣散,可是孙国维根本做不到——也许注意力不集中、精神涣散、无所事事才是人类的天性,如果地球上的物质资料可以满足人类的一切需要,努力奋斗也必定不会成为人类的精神必须品。他总是在虚无飘渺的空间联想一些以前认为无关紧要、可以失去但现在却追悔莫及、靠回忆来补偿的人或事。在看守所这三个月,他已经彻底沦为怀旧的奴隶——老年人常思既往的又一表现与证据。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了,回忆这一生,有时他觉得他拥有很多,有时又觉得他一无所有。
  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是十年前,不,三个月前孙国维最讨厌的样子——邋遢、衰败、没有斗志、神色涣散、因耽溺于往事而身染陈年梅雨的发霉气息,他现在竟然活成了他以前最厌弃的样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死都无关紧要,坐牢也不可怕,衰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而且,少年总是以为自己蒙受神之恩典、不会变老,自然会讨厌自己年老的样子,但当少年衰老时,自然也会和自己达成和解,如他现在这样,原谅了自己——原谅自己年少时的任性轻狂与年老时的莫名忧伤。
  庭上,张玉良作为刑事附带民事代理人正襟危坐,孙国维斜睨了他一眼,造化弄人啊,他不禁喟叹,竟然在学生面前成了阶下囚。尽管在内心一直拒绝承认,但张玉良这家伙的神态真像年青时的自己——内心慌乱如风中飘絮,但却能故作镇定、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孙国维现在忽然明白,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在拒绝承认一个事实——他是多么欣赏与喜欢张玉良,而在现实中,他给张玉良数不清轻视、指责和打击,愈是欣赏,便愈要贬责,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是在惩罚自己的少不更事并从中得到不可言说的满足。
  张玉良抬起头看了孙国维一眼,他也转过头看了张玉良一眼。两人目光交错,没有像故人一样互致问候,他感到张玉良的目光空空荡荡,毫无内容,这也便是他以前给青年律师做培训时常说的“空心”,不曾想,张玉良已经深得其精髓,他既感到无奈,又感到欣慰。但是,他也感觉到张玉良眼光中有着西伯利亚冷空气一样凛冽的寒意,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这小子总是目无尊长,自以为是。他想,他的目光应当是敦厚长者的那般,温暖而和煦,吹面不寒杨柳风的那种。
  江南律师事务所自孙国维入主以来,创收高居省里第一,而且是年年第一,已然成了市里、省里的一块招牌,多少知名法学院的学生挤破了脑袋都想进江南律师事务所,法官、检察官也不乏其人,但孙国维招人是有原则的,要么好用,要么有资源,最好是又好用又有资源,但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道理他也懂,所以,第一位的还是要自带资源,如一些关系人推荐的人,他都来者不拒。本来,张玉良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的,但张玉良是他的学生,又是京华大学法学院毕业,而且他看着还算顺眼,也便要了。
  记得张玉良第一次来所里时,孙国维给年青律师搞了个讲座(其实,这样的讲座他搞得不少,一方面,是宣扬他的文治武功,一方面,是灌输律所的价值观。),记得当时他说,对一个青年律师来说什么最重要?不是学历、关系、名校毕业,是平台,我们江南律师事务所就是最大的平台,一个制造梦想的平台,江南所好比是延安,你们在延安讨论全国抗战形势时,你们的同学还在井冈山的密林里且战且退开始长征呢。他也承认,尽管比喻较为恰当,但他这番话还是违心的,因为他只是看重他们关系背后的资源。他还说过,我给你们的建议就是:买辆好车、弄套好的行头,一个成功的律师的第一步是预支成功。但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说:预支成功并不一定会获得成功。他总是喜欢比喻,比喻多了成了杜撰,杜撰多了成了经典。“一个成功的律师没有几句经典语录是不行的。”有次他得意之余对张玉良说,并顺带把他那辆来路不明的二手“奥迪”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转让给了张玉良。
  但孙国维现在想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的初恋情人王吟瑜,她那么爱他,他却因为功名前程把她抛弃,今天这一切算是命运的惩罚吧。那个令人怀旧的春日午后,她为什么那么伤悲?他当时为什么要急于逃避她的伤悲的缠绕?而时至今日,她的伤悲却又整日将他萦绕。
  打定主意,孙国维选择自认罪模式,以求轻判。
  法官:被告人姓名,年龄,民族,职业,居住地?
  孙国维:孙国维,51岁,汉族,律师,江南律师事务所主任,京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居住在本市永庆路18号。
  法官:在曹清泉强奸李明柔致使被害人李明柔自杀一案中,你涉嫌伪证罪,你认罪吗?
  孙国维看了辩护人一眼,默默点了点头。其实他根本没有与辩护人眼神交流,他也不必征得辩护人的同意——辩护人是他的学生,他能理解辩护人能把案子辩护到什么样的高度,其实,辩护不辩护的,也无甚要紧,因为这对判决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法官: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被告人有自行辩护的权利。
  孙国维:我自愿认罪,请法庭酌定从轻、减轻处罚。
  庭审终于结束了,孙国维还没有回过神来,甚至张玉良要求的刑事附带民事赔偿部分他根本没有听,其实他也不需要听,他以一个大律师的精深造诣作了预判——律师伪证罪,有期徒刑三年以上、七年以下,大概四年左右,民事赔偿十万元,并处罚金一万元。
  事实证明,孙国维的判断是完全准确的。
  按照之前制定的计划,顾险峰打算向张芳华表白他的心意,并顺便问问她是否还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之前,顾险峰曾经去找过一次张芳华,她自然是冷冷地拒绝了,她难怪,也许当年是因为伤害她太深了,她仍然心存芥蒂、不能释怀。所以,他决定最多还要再找她两次,好好谈谈,心平气和地谈,最好是前嫌尽释,带着彼此的真诚祝福还君明珠或是破镜重圆。
  第二次,顾险峰再找张芳华时,便知道以前张芳华留给他闪耀着慈母般光辉的印象也只不过是幻影。那天早晨,他守在她上班必经的路上,那是市中院后门一条狭长的小路,绿树成荫,木兰树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他心情忐忑地躲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面。远远地,便听到“的嗒的嗒”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还有一男一女的争执声,“不买套大房子,怎么结婚啊?不说什么和别人攀比吧,总得让我父母同意、让我安稳吧?”这是张芳华的声音,“可是,我们已经相处了快三年了,我对你的心意,你是晓得的,再说,我们在市区不是也有套小房子吗?大房子也不是不买,等以后条件好了再买,好吗?”男人羸弱的声音,“那套小房子也算是房子吗?且不说狭窄逼仄,采光也算不得好,我们俩倒是可以凑合,但是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如果你真的没有能力买套大房子,我们就分手?”“分手?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啊?我知道了,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纨绔子弟,也就是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玉良的同学?我就知道你们曾经好过,现在还想再续前缘吧?”“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叫你不要再提!你竟然还敢提!我与他并无瓜葛,你气死我了!”
  那声清脆的巴掌声久久地在那天的清晨回荡,这声巴掌声也让顾险峰在寻找慈母般光泽的路上迷途知返。
  慈母般的光泽已经黯淡失色、无处可寻了,顾险峰只好到美国看看曾经的千般恩爱、万种缱绻是否仍被人记存?在德克萨斯州奥斯汀东南50英里的那个小农场,蓝帽花已经开败了几次,那个叫Chris的丰腴、寡居、多情的女子是不是还在等待他归来?
  事不宜迟,顾险峰决定马上行动,直飞西雅图。
  到达西雅图的当年下午,顾险峰无法遏制激动的心情,迫不急待地坐火车直奔奥斯汀,然后,不停地给Chirs打电话,可是,农场已经换了主人,Chirs不知所踪,他对农场的新主人说,他想去农场看看,但农场新主人拒绝了,说如果真的要来,一定要当心这里的恶犬,还有失去准星的几杆猎枪。
  看样子农场也去不了,眼看,美国之行将彻底失去意义,他不甘心,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如果Chirs愿意,他就娶她,她要什么彩礼,他都会答应,他要和她恩恩爱爱,安稳地过一生,要生两个娃,哪怕让他去耶鲁大学读那枯燥无味的学位,他也愿意。但是,现在他感觉到要找到Chirs的可能性已经非常的微茫了。
  在奥斯汀的一家餐饮喝了两杯甘蔗酒,顾险峰有些头晕晕的,他点上一根烟,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月亮初上的时候,他信步来到湖滨公园,在微醺中,他被一种别样的惆怅所包围着,让他有一种分辨不清过去与现在的恍惚。美国的月亮果然是又大又圆又皎洁,但他并没有乡愁,他有的只是情愁,这与月亮并不相干。
  一个打扮入时、身姿窈窕、浓妆艳抹的白种女郎走向坐在长凳上的顾险峰,丹凤眼一挑,“Massage?Sir?”他装作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Howabout?”(以下为汉语对白)“先生中国人?”他心想,这些白种人真是太坏了,做这种事情,非得要顺带描黑一下中国人,“不是,我是出生在中国的日本人,父母都是在俄罗斯居住的韩国人。”他故意说得这么拗口,但女郎并不理会这些,“先生,我们俱乐部来了一些上等的好货色,肯定有你喜欢的,价格嘛,也公道,包夜400美元。”
  这女郎带着顾险峰绕过湖滨公园,来到一幢从外面看起来安静无比的房子,交了钱,被一个唤作S的女子带到一个幽暗的房间。S熟练地给他脱去外套、内衣,然后,她脱去自己的衣服,手拉着手把他拉进洗浴室,她像一位母亲一样给他搓揉头发、涂抹香皂,他摸她的乳,她也不拒绝。
  在幽暗的灯光下,电光火石一般,他认出了她右乳下那朵蓝帽花,对,她必定是Chris无疑了,而这时,她已经穿好衣服,对他抱歉地说,“稍等片刻,马上就到。”顾险峰左等右等不来,却等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架住他,“你他妈的到底对S做了什么,她居然不干了!要知道,她得了脑癌,只有6个月的生命了,她这是在筹钱治病啊!”说罢,他脸上挨了好几拳,被扔出门外,他爬起来,径直走到柜台,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这里有2000多美元,替我转给Chris,并告诉她,我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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