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钦幽庭,镇守

　　七禁天之酒禁天，幽庭山上。
　　门框上的水瓢在飘荡，缸中的两条鱼儿在浮沉，昏暗的房屋中一尊石像正在龟裂崩碎。
　　原本只有一个小小少女的老旧房屋中少了一尊石像，多了一个少年。
　　少年睁开眼，与少女看着彼此，大眼对小眼。
　　或者说，是大眼瞪大眼。
　　少女瞪着少年，有些皱眉，眼中有些担忧。
　　少年瞪着少女，有些皱眉，眼中全是好奇。
　　少年很好奇，对眼前少女的好奇，对身前木桌的好奇，对脚下地面周遭摆设，甚至，是对那一扇老旧的木门都充满了好奇，以及陌生。
　　不过，这种好奇与陌生并没有停留得太久，只是在少女的两三次眨眼之后，少年眼中的好奇就一点点消失，陌生就一点点变成了熟悉。
　　少年看着少女，微微歪了歪头。
　　按理说，这一个动作会更衬托出少年的疑惑，但看见这一个动作，少女眼中的担忧却是全然不见，因为这一个动作少女太熟悉不过，已经熟悉了很多年。
　　少女不再理会少年，重新拿起那一张用来擦刀，却擦了很多年都不见一点破损的抹布继续擦拭着身前的桌面。
　　少年也没再理会少女，撑着桌沿起身，如婴儿学步般很缓慢，有些踉跄向着门外走去，一路上，衣衫上洒落下了一层石屑，和犹如沉积了很多年的灰尘。
　　少年扶着门沿走出门外，站定，风自半山而过，自少年身上发间卷起了尘埃滚滚。他的一身衣衫，焕然如新。
　　少年深吸了一口侧拂而过的风，抬头看天，低头看山间，开始向着身前的那一条破旧石阶走下。
　　少年重新迈步，一步踉跄，两步摇晃，三步之后健步如飞！
　　少年在沿山而下，直通山脚的破旧石阶上停了停，看了看从脚下开始，出现在每一级石阶上的一个个脚印，那些脚印很深，深深的嵌入了石阶，仿如雕凿而成。
　　看着那些脚印，少年眼中的好奇和陌生又重新浮现，而这一次，好奇没有消失，陌生没有变成熟悉。
　　少年开始皱眉，开始紧紧的抿起了嘴唇，因为极度的疑惑一点点眯起了双眼。
　　少年在那满阶脚印之前一动不动，整整伫立了一夜。
　　夜尽天明，眼中疑惑未消的少年走下了那些石阶，走到山脚，转身走入了那一条生机盎然的长街。
　　少年走过街口悬挂有“第一”字样匾额的牌坊——有正要走过牌坊的人转头看少年，不小心撞在了牌坊上。
　　少年走过热气腾腾的包子铺、热粥摊——有人转过头，忘了冷一冷包子，吹一吹粥，便将包子与粥喂进了嘴里，被烫了个撒手不管，然后懊恼的骂了一声娘。
　　少年经过一个个茶肆酒坊、大摊小贩，缓缓穿过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本已是喧哗的人群，缓缓驻足缓缓安静，目光一道道落在了少年身上、脸上。
　　但，正如少年之前在半山老屋中看少女，街上人群看着少年，眼中的诧异惊叹，疑惑不解，以及陌生和好奇都转眼消失不见。
　　“这都多少次了，就不能有一次不这么突然的就出现在街上吗？怪吓人的……”有妇人看了一眼人群中缓步的少年，埋怨后，牵着身旁三岁孩童的手继续与扛着糖葫芦的小贩讨价还价。
　　“他娘的，就不能好好挑个时候再出来？每次都偏要等老子喝粥的时候？你难道就不知道这老黄头家的粥是有多精贵？需要多少个铜板？！”洒了一碗粥的中年汉子毫不避讳，背着走过身后的少年破口大骂。
　　“呵，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啊。”少年走过一间老宅，宅门前，一个一把凌乱胡须快要打结的老人将手中烟杆的烟斗在破烂的门槛上使劲的磕了磕，冷冷的轻呵了一声。
　　老人没再说话，不再看那少年。抬起烟杆嗅了嗅烟斗中劣质烟草烧尽后的那股酸腐味，开始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
　　少年听着老人的那声冷呵，歪了歪头，挑了下眉，继续在大街上穿梭，继续看着沿途一处处一个个先是陌生然后熟悉的人和物，最后，少年停在了长街的街头，眺望街外的一片片田野，和田野外的那一片片山峰只与街面齐高的茫茫群山。
　　山风袅袅，群山中有条条江河偶露一线。
　　那条条江河，隐约可见江河的河水并不在河床中，而是悬挂在半空，裹挟着水雾滚滚。
　　那条条江河，明显可见河水蜿蜒延伸向远处后，龙卷缠绕上了一方巨大的碑！
　　那碑，由梧桐木做成。
　　那碑之大，从群山之中直立向天，与群山山峰齐平的长街街面只与那碑上临近碑顶的那一只巨大的眼齐平。
　　少年看了一眼那碑那眼，转过身，开始往回走，较之前，脚步轻快了几分，大袖衣摆飘摇了几分。
　　少年从长街那头走向长街的这头，脚步越来越快，从开始的一步就只是寻常人的一步，到后来一步相当于寻常人的三步、五步、十来步，最后，一步跨出便是数丈、十数丈，生生在长街上拉起了一股横贯的狂风！卷乱了整条长街，惊起了咒骂声一片。
　　少年穿过街头牌坊，卷得那“第一”匾额摇摇晃晃，身形骤停在了那一行深陷地面一寸的深刻脚印之前。
　　那一行脚印从山而下，延伸上街头又延伸出街头，延伸向了另一侧远处，没入了一片初春阳光无法化开的浓雾之中。
　　少年转身看着那行脚印、那片浓雾，缓缓抬起了一只脚落在了一个脚印之中，抬起了另一只脚重合在了另一个脚印之内。
　　少年踩着脚印而行，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次皱眉。
　　有风从脚印的两侧笔直倒灌而起，没有吹动浓雾，但却猛然间吹得少年的大袖衣摆和长发猎猎狂张。眼下脸上不知是因为风吹，还是天生就有着两抹晕红的少年停了停脚步，展了展眉——他想起，这一串脚印延伸出街头后，脚印的两边应是两道没有人知其底的天前悬崖。
　　少年被风吹得有些摇晃。
　　少年伸开两只手，摇摇晃晃走入浓雾，穿过浓雾。
　　少年歪着头看向前方，浓雾那方有一个偌大的红黑石坪，红黑石坪上有着即便是在浓雾中也无法隐藏的茫茫荡漾波光——他记起，那里应是有着一渊很深很深的，红黑潭水。
　　但少年的目光没有落在那石坪上，也没有落在那波光潭水上，少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一渊潭水的边缘，那里，有着一个极其醒目的——朱红酒坛。
　　少年的双目，开始明亮，越来越亮。
　　少年踩过一个个的脚印，走过石坪上满布的刀口剑痕，抓起那一个有着两条挂绳的朱红酒坛，双眼璀璨生辉！
　　然后，少年举起那个落满了灰尘的朱红酒坛猛烈地灌了一口酒。
　　然后，少年满目清明，说出了自山腰老屋中睁眼后的第一句话。
　　少年猛然横手，大袖飘摇间五指一抓，从半空中抓出了一块黄竹腰佩。
　　少年歪头看着那块腰佩上的六个字，他嘴角挑起：“原来！我是——天钦幽庭，镇守郎！”
　　少年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话一出口，滚滚浓雾间却似有雷霆滚滚闷响，波光更乱的幽潭中更似有哀嚎声隐隐！！
　　长街那头，群山之中，那方巨大的梧桐木碑之上，那只巨大的眼，刹那之间，杀机流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