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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铁栓感觉今天是他人生中最快活的一天。
百户大人家的少爷一次次地找到他，跟他心平气和地谈话……那种感觉，就仿佛他们两个是平等的一样。
是的！
杨铁栓能够感受得到，少爷丝毫高高在上的感觉都没有，甚至很多事情都在咨询他的意见。
就连百户大人，也拍着他的肩膀夸他做得好。
甚至那几个平时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要揍人的家丁，也跟他称兄道弟。
至于那些“工友”，其中有好几个以前特别喜欢欺负他，今天每次跟他照面的时候，也都露出笑脸，带着几分讨好。
杨铁栓知道，这是因为他现在是“工头”。这些人能不能多拿一升米糠，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今天很累。
事实上，杨铁栓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么累过。
为了建好工坊，和泥，采石，搬运，挑选木头，解开木头……
这一系列的活计，每一项杨铁栓都是亲自参与，而且都是最肯下苦力气的那一个。
太阳落山的时候，工坊已经初具模型了。
杨铁栓带着儿子，一路走回去。
他走路一瘸一拐，但是脸上带着兴奋神色，汗水湿透了衣衫，精神头空前地好。
到家咣地一声推开门。
“这都什么时间了？怎么连个炊烟都没有，还不做饭！”杨铁栓说话的语气都高了几分，连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疯话？家里哪里还有粮食……”杨郑氏脸上带着菜色，脸颊凹陷，瘦得几乎皮包骨头，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咣！
杨铁栓直接把手里的粮食袋子抛在桌子上，破旧的木桌子都被砸得直摇晃。
“赶紧做饭啦！粥熬稠点，要筷插不倒！让孩子们好好吃一顿！”
杨铁栓中气十足。
男人能拿回粮食来，就是腰板硬啊！
筷插不倒！
这是杨铁栓今天刚听少爷说过的词。
真的是霸气啊！
“粮食！”
杨郑氏眼睛一亮。
“少爷说给粮食，真的给了？”
她早上听少爷说过，干活要给粮食。
但大人们说的话，哪能全信？
而且，即便是真的给，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拿到手，说不定还要再多做其他很多活……
没想到，杨铁栓晚上回家，竟然真的就带回来了。
杨郑氏几乎是手哆嗦着，打开粮食袋子。
两升麦糠，一升糙米……
家里的米缸已经空了多少天了？
老鼠都不来的！
现在，竟然一次得到这么多粮食？
“那当然是真给了！少爷是什么人？难道还会骗咱们不成！他老人家说要给，那自然是会给的！”杨铁栓眼睛一瞪，对于老婆竟然敢怀疑少爷有些不悦。
现在少爷在他心中，那地位是相当高的。
“太好了！有了这三升粮食，加上野菜，再省着点够咱们家吃半月的了！”杨郑氏满是菜色的脸上带着喜意，珍若宝贝一般把粮食收起来，只拿出一小把麦糠，又拿出小半把糙米来，准备熬粥。
“你是拿俺说的话不当话吗？咱们家到底谁是当家的？”
杨铁栓眼睛一瞪。
平时他在家也是怕老婆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三升粮食，给了他底气。
“今天是好日子，改善生活，把这一升米全都煮了吧！不够的再加麦糠！”杨铁栓很大气道。
“你怕不是疯了吧？总共一升米，你今天全煮了，以后日子不过了吗？今天运气好，拿到一升米，当然是要省着吃！要搭配野菜，才能多活几天命！”杨郑氏数落着杨铁栓。
“让你煮你就煮，哪里来的这么多话？”杨铁栓现在绝对是底气十足，直接把糙米全都倒进锅里，一瓢水填进去。
这下，杨郑氏想省着点也不行了。
“也好！今天就让孩子们吃顿饱的！”杨郑氏一咬牙。
一顿饭吃一升糙米……这真的是太奢侈了！从过门到现在，她就没有这么奢侈过啊！
既然已经加了糙米，索性又添了点麦糠，这下，量足足的。
“哦，太好喽！有米粥喝了！”
“娘，这粥什么时候才能熬好？”
“娘，俺给你添火！”
“……”
两个小孩儿兴奋地跑前跑后。
炊烟从烟囱里冒出，饭香在屋子里弥漫。
家里很久没有这样的气氛了，空气都是欢愉的。
杨郑氏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感觉这一升糙米就这样煮掉，有点心疼，但总算是挺值的。
“这样的日子，要是能多一些该多好？也不知道百户大人家的工坊能盖几天！”杨郑氏轻轻叹口气。
“放心吧！少爷今天说了，这工坊盖好了，还需要有人在里面做工。这是造纸工坊，到时候，造纸，售卖……需要的人更多。俺们以后啊，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饭！”杨铁栓兴奋道。
“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饭？那不得是神仙日子了！那些民户的地主老财家，也不敢天天吃一升米吧？”
在杨郑氏的认知里，最有权有势的是赵百户家，她最羡慕的，是镇子西边民户的地主老财。
地主老财家有几百亩地，佃租出去，每天不用干活就能吃饱饭，逢年过节还能吃白面馒头。
“赵百户家少爷是出了名的傻，他怕不是说的胡话……”
“闭嘴！”杨郑氏刚开口，杨铁栓已经一声呵斥，怒目瞪着杨郑氏，“你胡说什么！少爷那叫……有句古话是怎么说的？大智若愚！对！俺今天听李爷说了，他们家少爷是大智若愚！
少爷可是要做造纸作坊的！那一道道工序，说的清清楚楚。一般人能有这本事吗？等纸造出来了，拿到寻山所，甚至成山卫去卖，能卖多少钱？
换回来粮食，以后咱们还会缺粮食吗？少爷最看重你家男人了！现在俺可是工头！以后跟着少爷干，还能缺的了吃的？
少爷说了，以后咱们天天能有米饭吃，将来还能有肉吃！”
杨铁栓对少爷奉若神明一般。
少爷给他饭吃！
少爷让他当工头！
关键是，少爷说的，在他看来都能实现啊！
这纸，是读书人用的东西，只要能造出来，那还不是有多少卖多少？从来都是不够用的！
少爷又是个大方人，换回来钱，换回来粮食，能亏待他们吗？
“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你跟大郎都跟着少爷好好干！这个工头要是能干下去，以后咱们家每天能比别人多挣一升糙米，就够咱们全家吃了！”杨郑氏眼睛带光。
“哼！如果不是爹，咱们今天还能再多挣一升麦糠呢！俺干得最卖力，比谁都好，最后那十升麦糠竟然不给我！”杨大郎有些不高兴。
“你懂什么！”杨铁栓眼睛一瞪，“少爷让咱当工头，那是看得起咱！那十升麦糠，让咱分配，少爷根本就不过问，这是多大的信任？
咱做人得有良心！少爷对得起咱，咱也得对得起少爷啊！谁让你是咱儿子呢！你干得的确不错，但那是你应该的。而且，咱家也多拿了一升糙米了，该知足了。
你要是再拿一升麦糠，让别人怎么想？咱们可以不要脸皮！万一有人议论少爷不会用人怎么办？
俺不能给少爷丢人！以后你就卖力干活，少议论这些闲是非，要对得起少爷！”
杨铁栓一口一个少爷。
杨大郎嗫嚅了几句，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心里暗暗发誓，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干，干得更好，回头多拿一升麦糠，要让爹也无话可说。
接下来一顿饭，杨家娘仨吃得心满意足，不时又是热泪盈眶，难免想起不久前刚饿死的小丫，掉几滴泪。
晚上，杨大郎听到爹娘屋里的床摇了好几次，每次时间都格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