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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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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当着矮子不说短话,花平是晋王府大总管,面子大,便是那从三品的布政使见了他都毕恭毕敬的,今儿居然被一个病入膏肓的小丫头片子戳脊梁骨骂,简直岂有此理!
  
  花平登时大怒,扬起拂尘就要打:“嘿,你这缺管少教的乡下野丫头,今儿咱家非……”
  
  “花平!”
  赵宗旻咳嗽了声,皱眉:“你真是越来越刻薄了,这么大岁数竟和十几岁小姑娘较劲,快快闭嘴。”
  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良嬿面前,脱下自己身上穿的雪里青披风,披在女孩身上,叹了口气:“原是孤疏忽了,想你只是个小孩儿,居然忘了男女有别。”
  
  说到这儿,赵宗旻皱眉问花平:“咱们前些日在路上救了个女子,叫什么来着?”
  
  花平白了眼良嬿,躬身:“回王爷,那女子叫李姮娥,自称是魏国诚意伯府的闺秀,有籍契文书为证,模样倒挺美的,似乎摊上什么事儿才逃到南方,命不好,路上遇到了悍匪,她身份卑微,不适合进行辕,昨晚上奴派人把她送去积善堂了。”
  
  “去把她唤来,让她伺候两日小丫头。”
  说罢这话,赵宗旻俯身,温和地看着良嬿,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这么着,你先梳洗一下,仔细污秽进了伤口,会流脓溃烂。等李姮娥来了,让她伺候你,给你上药,如何?”
  
  良嬿懦懦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晋王横抱了起来,朝西北角的小屋走去。
  
  她能清楚地闻到王爷身上淡雅的茶香,也能看到他大氅上用金线绣着的团花纹,还能看见他刮得干净的下巴、细润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
  
  进屋后,晋王把她轻放到一把黑漆四方扶手椅上。
  
  她高烧,浑身无力,脖颈仰在椅子栏上,有出气没进气地往前看,晋王放下她后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到了门外。
  这时,那个花平立马支使人端来只盛满了水的铜盆和皂豆,晋王抓了一把,仔细地洁手,阳光下,那双手骨节分明,洁白而修长。
  
  良嬿低下头,是她太脏了,污秽了王爷的手和衣裳。
  
  这时,三个侍卫扛着澡盆等物进来,他们守着规矩,并没有东张西望,默默地将木盆安置在墙角,将还冒着热气儿的滚水注了进去,做好后便退了出去。
  
  紧接着,那个大太监花平阴沉着脸进来了,他将臂弯的包袱放在方桌上,打开,拿出套素色袄裙,一条肚兜、亵裤,平放在桌上,随后,大步行到澡盆前,将事先备好的玫瑰干花撒进水中,又从怀里掏出瓶巴掌般大小的琉璃瓶,斜眼看向痴呆的良嬿,皮笑肉不笑:
  
  “这可是大食国进贡的蔷薇香露,宫里的娘娘都用不着,王爷看你可怜,给你用。”
  
  说罢这话,花平就脚底生风的出去了。
  
  良嬿偷偷看向门口。
  
  晋王让花平给他搬张椅子,并且将门关上,留了个两拳般大小的缝儿。
  
  赵宗旻背对着坐到门口,伸手,花平立马递过来一杯浓浓的蒙顶茶来,他抿了口,悠然道:“丫头,你在里头洗着,孤这里坐着,若是感觉不对劲儿,就喊人,也别太忌讳什么,就把孤当成自家亲长。”
  
  良嬿眼眶发热。
  这一路走来,她见了太多无礼蛮横的官差,动辄辱骂鞭笞贫民,王爷的教养和善良真的刻到骨子里了,看来她方才误会他了。
  
  日头正红,阳光从窗上糊着的棉白纸中透进来,柔柔得在地上形成几块光斑。
  
  良嬿捂着发痛的肚子起身,行到澡盆跟前。
  她扭头,踮起脚尖朝门那边看去,王爷这会儿手里捧着本书看,对身后的人、事不感丝毫兴趣。
  
  良嬿脱光衣裳,坐进了澡盆里,温暖顿时包裹住她,虽舒服,可热水就像蜂,蛰得身上的鞭伤生疼。
  
  良嬿嘶地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
  赵宗旻翻了一页书,轻声问。
  
  “没事。”良嬿忙回话,她掬起捧水洗自己的脸,污浊的水珠沿着侧脸,滴滴掉落,她用大拇指,使劲儿搓洗脖子、胳膊、膝盖这些地方,头发好久没洗了,都黏连在一块,很难拆开。
  
  “对了丫头。”赵宗旻打了个哈切,揉了下发酸的双眼,漫不经心地明知故问:“孤还没问你叫什么?”
  
  良嬿望向门口那抹宽厚背影:“小女姓良,单名一个嬿。”
  
  “哦。”赵宗旻喜吃甜食,随手拈了枚栗子糕吃,又问:“你父亲叫什么?你还有没有其他家人?”
  
  良嬿低头哑然,她在水中紧紧地环抱住自己,没了,全都死光了,这世上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女孩在澡盆泪眼婆娑地看向男人,双手合十,哭道:“叔叔,多谢您救小女一条贱命,多谢您还我娘一个公道。”她不会说奉承话,想了老半天,才说:“您、您是个大好人!”
  
  赵宗旻被这天真的话逗笑了:“丫头,叔叔不能乱认,还有,孤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言及此,赵宗旻小指挠了挠下巴,头微侧,眼中含着抹玩味:“良姑娘,王府那腌臜货这般辱你,孤心里总过意不去,你养病的时候仔细盘算一下想要什么,孤定会满足你。”
  
  良嬿立马反应过来,王爷是让她提要求。
  她想了片刻,身子微前倾,虚弱道:“方、方才那两个侍卫小哥也没什么大过错,您打几板子小惩大诫就算了,可不可以别打死打残他们?”
  
  赵宗旻一怔,他原以为这丫头会提出求他庇佑、或者请他帮忙找那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没想到竟是这。
  
  “不行。”
  赵宗旻一口回绝,男人俊脸阴沉:
  “上令下达,孤既说过不许欺辱抢劫灾民,那么就算灾民朝他脸上吐唾沫,他都不许还手,更遑论挟私报复,狗不听主人的话,合该打死。”
  
  说到这儿,赵宗旻扭头看向身侧侍立的花平,剑眉微蹙:“你记一下,过后将孤的意思传达给地方官。其一,南北百姓不分国籍,皆为一家,诸官须公平对待,不许歧视;其二,孤早都知道西平县县丞许存义乃仔细稳妥之人,因灾情严重,孤暂设安抚使一职,命许存义任之,权比豫州从三品布政使,让他好好办安抚灾民的差事,切记,要将所有收容的灾民底细登记在册,不能混入北魏奸细,再则细查灾民中有无贤良之才,若有,报给孤,孤必以上宾待之。”
  
  花平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手不停地记。
  
  赵宗旻顿了顿,手指点着腿面,皱眉接着道:“孤赏罚分明,张贴告示,王府侍卫朱大骏打劫灾民,凌迟,侍卫张冲无视孤之令,欺辱灾民,杖责五十军棍;侍卫李煨在旁不能及时劝阻,罪加一等,杖责一百军棍。侍卫孙玉宾能及时揭发罪人,有功,赏银百两。”
  
  赵宗旻品咂了片刻,补充道:“如今旱灾蝗灾严重,乃特殊时日,暂在西平县设告密箱,不论官员百姓,皆可检举贪污、残暴之人和事,若属实,赏金加官;若诬告,轻则杖责、重则斩首,先就这样吧。”
  
  花平写的手发酸,他上下核对了遍,忙躬身说老奴这就去办。
  
  吩咐罢政事,赵宗旻喝了口茶,用余光看屋里,笑着问:“良姑娘,你重说个要求,记住,只能提一个。”
  
  良嬿双手捂住滚热的脸,头越来越晕,她丝毫不懂政事,但却能看得出来,王爷是个说一不二、手段厉害的狠人,她细思了片刻,拳头攥紧,恨道:“山神庙那三个流民活活吃死了我二娘,我、我能不能亲眼去看砍他们的头?”
  
  “可以。”
  赵宗旻一笑,他抿了口茶,循循善诱:“良姑娘,孤不喜欢亏欠别人,让你提要求,你最好提些与你前途命运息息相关的,譬如要银子、宅院、寻亲、报仇,孤手握重权,什么都能给你办到,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仔细想好了再提。”
  
  良嬿怔住了,掌权真好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她现在真不知道提什么。
  
  忽然,良嬿眼前阵阵发黑,头也晕得厉害,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外头的赵宗旻未听到女孩回话,他身子稍坐直,皱眉:“良姑娘,你还好么?”
  
  连唤了数声,都没听见任何动静。
  
  赵宗旻哗啦一声站起,扭身大步踏入房中,朝前看去,浴盆里坐着个病弱的少女,她晕倒了,头软软地靠在木沿儿上,两条细胳膊浮在水面上,胸肋条十分明显,对男人来说,这种纸一样单薄的身段,真的毫无诱惑力,碰都嫌硌手。
  
  赵宗旻面无表情地走到浴桶跟前,卷起书,轻戳了下良嬿的头:“良姑娘?你晕倒了么?”
  
  女孩气若游丝,没应答。
  
  赵宗旻笑了笑,他蹲到浴桶边,静静地看女孩,她骨瘦如柴,皮肤被饥荒弄得粗糙且黑黄,头发枯燥似干草,着实算不得美人,连王府烧火丫头都不如,但五官和骨相不错。
  
  别说,还真有点像胡贵妃。
  
  赵宗旻晃了下神,他拿起湿手巾,温柔地替昏死的良嬿擦脸。
  
  胡贵妃…
  
  多年前,胡青萍这贱婢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夫家犯了事,她被关入内狱,等待发落。
  那时母亲苗心禾和胡氏是手帕交,想着她哥哥苗祖望打小就痴恋胡氏,又和妻子不睦,过得不顺心。
  于是母亲私下寻到苗祖望,兄妹俩商量着将胡青萍从狱中救了出来,暂时养在外头。
  
  也不知这胡青萍会什么狐媚子本事,迷了苗祖望的心窍,他不顾家人的阻挠,非要休妻,将这个犯妇娶为正妻。
  当时母亲也觉得她哥做过了,于是让丈夫去劝一劝,胡氏做妾可以,正妻是万万不行的。
  
  赵宗旻冷笑了声。
  当年他父亲本冷着脸,严词去劝苗祖望远离这祸水女人,哪知碰巧胡氏从花厅路过,只匆匆一面,父亲沉迷上了,趁妻子怀孕和苗祖望外出办差之际,偷偷与这不知过了几手的贱人暗中苟且。
  最后,这二人的奸情让母亲察觉了,捉奸在床,母亲恨丈夫和胡氏的背叛,生生被气得小产出红,差点丧命,调养了好多年才再次怀孕,生下了他……
  
  一想到这些事,赵宗旻恨就升起了。
  
  他捏住良嬿的下巴,目光下滑,看到她臂上的嫣红守宫砂,狞笑:吴王和你爹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没女儿,你就等同他半个女儿,父债女偿;我母亲活着时被胡氏百般欺辱,祖债孙偿还,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原本,他想“亲手”让她变成破鞋,可又觉得会脏了自己的手。
  
  赵宗旻起身,从方桌上取来支两指来粗的白蜡烛,阴沉着脸走到浴盆前,忽然发现这小东西身子动了下,似乎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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