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巴齐尔家的耶隆

　　耶隆和家里的商队前后近两个多月后才启程回到霁城。
　　往年耶隆家的商队以往在北地只逗留一个月便会返回霁城，这次管事受了老爷的示下，留下了大部分人员驻扎在原地，请了娜米雅尔部落的人带路，亲自携带巴齐尔老爷的信函以及娜米雅尔部落首领的口信以及两车礼品货物前往北地以西的克什尔山地区，投贴问候当地部落的大族长。
　　巴齐尔老爷一直想将北地的商路全部打通，只有北地往西克什尔山那片地区还没有获得当地使鹿部落大族长的许可，那里环境特别，遍布沼泽，必须要获得部落人的帮助才能够走通这条道。
　　那一片地区常年人迹罕至，难得有马踏人踩出的道路转会被湮没在疯长的草木里，据说那边有大量的矿产，但是由于那里的使鹿部落世代的守护以及特殊的自然环境都令寻矿，开采，运输都相当的困难，历代都有人尝试与部落首领沟通，但都以失败告终。
　　耶隆的父亲巴齐尔老爷，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北地的商道他已经营多年，以往便与各部落首领一直礼尚往来，交情颇深，现在年老不再出门也不忘每年给部落的首领带信带礼物。
　　巴齐尔家在北地的开拓从上辈就开始了，迄今已有逾六十余载了，起初老一辈人在北地行商只是想用廉价的物资换回大量的优质皮毛、珍稀药材，再在霁城出售给商行赚取高额的利润。到了巴齐尔老爷这一辈，除了从传统的货品上赚钱，在城外还买了大片的土地养牛羊，在北地大的一些集镇上建立了货栈和商行，并且利用每年深入北地的行商机会寻找有用的矿源信息，掮售给经营矿石的客商，有大利可图的便也入股其中，从上辈传下来的产业在巴齐尔手里已然扩充了几十倍不止。
　　巴齐尔家祖辈是前朝入关的粟特人，在前朝便入了当时的色目籍，时至今朝巴齐尔的父亲娶了汉族妻子，随妻子探亲到霁城时，发现这里是个物资交换的中枢，四通八达，为北关最近的大型城市，往北往西有大片大片的森林和土地，由于气候恶劣、地域偏僻以及民族习惯等诸多问题，朝廷对于北地的管辖比较松散，也使得北地的使鹿部族一直安于一隅，仍维持着古老的传统自成一派，如此巴齐尔老爷的父亲将全家迁至霁城扎下根来。
　　巴齐尔家现如今在霁城地区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了，但他始终觉得再富，自己家商人的身份始终没那么上品，便一心想在下一辈中培养读书人，膝下三个儿子，大儿子阿丹便遂了他的心愿，一心向学，潜心习文，前两年已经在秋闱中进了举人，在家苦学等下一次的春闱；二儿子尔萨不喜读书早早离了学堂，从小跟着巴齐尔老爷出门见识，巴齐尔手把手地教了他不少，此子机敏灵活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历炼了一些年月后，现在巴齐尔已把家中很多事务交由他在打理。小儿子耶隆心思重，想法多，书读得还不错，却不想象大哥那般一直读下去求取功名，家里的营生也愿意跟着学，但似乎又有诸多不满之处，总向巴齐尔提出一些奇思妙想，巴齐尔无心理会他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便让管事带着他去北地行商，出门见识下世道，早点把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抛掉。
　　此后的两年里，耶隆每年会跟着商队在春夏季来驻扎一个多月收集猎户的毛皮，兽肉，药材，远处的农牧民也会送来干酪，肉干等来换取一些日用品，金属制品。在商队驻扎的时节里，耶隆每天中午都会来到林地和艾真见上一面，只是时间越来越短，耶隆的父亲已经指派他在商队里负责一些事务，管事也教了不少事务经营上的东西，渐渐地就让他亲自处理一些零散的生意往来。
　　管事还是每年都会带着巴齐尔老爷诚挚的信函以及两车礼物货品前往克什米尔山的使鹿部落问候大族长，据说大族长已经对巴齐尔老爷连续三年的问候触动了，也对每年管事不惧艰辛送来的两车礼品货物表示很欣慰，已经央管事带回口信随时欢迎巴齐尔老爷到克什米尔山做客。
　　十九岁的耶隆已经长成了一个有着小麦肤色的男子汉了，微微下垂的眼尾，黑而密的睫毛让他那张线条刚硬的脸有些许温柔的笑意，已经有几波媒人上门来过了，可是父亲看着耶隆的脸色都没有敢应承下来，问得急了，便回一句『那些姑娘象草原上的格桑一样美丽，可我在马上飞驰，并不想下马摘花，等我有一天到了目的地搭起敖包，我会得到我想要的那朵花』
　　耶隆每天中午到林子里的时候还是会带上食物，偶尔还会带从大管事那里要来的马奶酒，有时候还有书，讲讲这一年在路上的见闻，有时看艾真射箭，有时和他摔跤，有时教他如何制作捕兽的陷井，有时考他那书上的字，有时教他从汉人那里新学到的拳脚功夫，有时听艾真讲林子里的各种花草虫鱼，有时也什么都不说和衣躺在石头上睡上一觉。
　　耶隆：『艾涅，你妈妈给你说亲了没有』
　　艾真：『.....没.......』
　　耶隆：『是的，你还小』
　　艾真：『你家给你说亲了？』
　　耶隆：『嗯，他们想，可我还没答应，我还不想要一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在我身边，每年要在外行走大半年，小半年的时间回到家里我想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帮我奶奶抄佛经，还想让阿爸给我弄支很好的火枪，可以练枪，还想去外面逛逛，西边南边的那些城郭也想去，还想去看看海，看许许多多没见过的地方。』
　　艾真：『我应该不会成亲，就永远和妈妈一起生活』
　　耶隆：『不会的，你妈妈不会允许的，等你大了，她就会给你找个善良的女孩子和你相伴到老』
　　艾真低着头，无奈地笑了下：『我，还是算了吧』
　　耶隆伸手拍了一下艾真的头，调笑道『怎么小小年纪就看破红尘了，老气横秋地，就算是我这样的人，即使现在不想成亲，也没说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娶亲，你倒好，才十几岁就立誓独身，弄得像个就要出世的僧人一样。』
　　艾真心想，我哪还有机会呢。
　　耶隆见他沉默不语，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下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太重了，许是因为与母亲艰难的生活，幼时便要抗起生存的重担，忍不住心疼地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艾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贴心举动，颤了心肝，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异样，只偷偷瞄了耶隆的侧脸一眼，心想他真好看呀，耶隆眯着双眼嘴里轻轻哼着小调，浓密的睫毛轻轻抖着，头轻轻地随着节奏摇着，在婉转的曲调里，耶隆不断摩挲着艾真手上那些干活时留下的伤口，心里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家里夭折的妹妹，她那时的脸也是象艾真一样时常会泛起害羞的神色，红晕时不时会出现在她苍白病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