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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鸟与荆棘 / 第42章 雨

第42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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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雨了。
  
  淅淅沥沥,顺着玻璃流下来,打湿窗沿。
  
  “刚才阿姨说你要去美国了,下周六的飞机?”客厅里,这个问题来得仓促,瞬间打破了沉寂。
  
  李彦诺把视线从被水沾湿的玻璃上收回来,挪向眼前的习题册,平静地点了一下头。
  
  “好突然啊。”曾可欣感慨,“我看班上其他同学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你准备什么时候通知大家?”
  
  李彦诺沉默了。
  
  “……你这是不打算说了?”
  
  “嗯。”这将是一场单方面的不告而别。
  
  曾可欣颇有些不解:“我原本还想告诉曲哲,让他组织咱们班一起吃顿饭、好好送一送你呢。”
  
  提议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用了,谢谢。”
  
  “就连廖维鸣和温梦,你也不告诉吗?”
  
  李彦诺只是说:“我希望你能保密。”
  
  之后礼貌地又问了一句:“你还有其他不会的题吗?”
  
  言下之意,今天的补习应该到此为止。
  
  曾可欣嘟起嘴:“我是好心才建议的,你再凶我,我真的走啦。”
  
  只可惜撒娇在李彦诺这里不好用,他是个冰山似的人:“好的,路上小心。”
  
  曾可欣被话头噎住,收拾起书包,果真气鼓鼓地走了。
  
  同学离开,客厅安静下来,防盗门被关上。
  
  李彦诺把茶几上散乱的作业和习题册收拾好,起身去了属于自己的卧室。在书桌前坐下之后,他从抽屉的最里面拿出几个本子。
  
  曾可欣走得早,周六上午还有些闲散时间。要抓紧把留给朋友们的考试笔记写好,不然下周还要收拾行李,可能会来不及。
  
  朋友们。
  
  这三个字如同窗外的雨一样,痴缠、湿漉漉,让人心脏微微蜷起。
  
  李彦诺很少明确地感知自己讨厌什么。他的意愿是模糊的一团,除了必要的几项,剩下的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可以。
  
  但他讨厌雨天,毋庸置疑。
  
  水汽里夹杂了太多爱恋与不舍,或许还有他自己也不想承认的嫉妒和自卑。
  
  就好像那一天他明明正在和温梦交谈,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即将离开的消息。可她却急着从身旁的椅子上起身,朝门口喊着:“你要去哪里?”
  
  李彦诺顺着温梦喊话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视线的尽头是廖维鸣。
  
  “小卖部。”廖维鸣倚在教室门边,懒洋洋地回道。
  
  “等等我。”温梦一路小跑,追着往外面去。临到少年跟前的时候,对方眼睛弯起来,亲昵地拍了一下她的头。
  
  温梦把廖维鸣的手拨拉开了,笑得却很甜。
  
  两个人肩并肩下楼,一边聊天,一边走过漫长的操场。周围像是被浓雾包裹,连灯都照不进来,亲密得没有旁人容身的地方。
  
  李彦诺站在楼上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因为他们是他的朋友。
  
  可嫉妒是真实的。
  
  如果能够像廖维鸣一样就好了。想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做什么都不会被斥责。
  
  啪!啪!啪!
  
  躁动的敲击声响了起来,就在卧室门上。
  
  “你怎么又锁门了,是不是偷着看闲书呢?!”才从单位回来的母亲一边用力砸门,一边严厉地质问,“现阶段不能花心思在别的事情上面,知道不知道?!”
  
  李彦诺起身,打开门,主动交出手里的练习册:“我正在学习。”
  
  母亲一页页检查,发现孩子确实没有偷懒,才硬邦邦地甩下一句:“那也不能存在侥幸心理,觉得现在做得不错,就放松了。”
  
  “嗯。”
  
  “必须得用功,绝对不能停下来,听到了吗?”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嗯。”
  
  李彦诺不是在应付母亲。他其实发自肺腑地喜欢学习,因为学习可以逃避一切暴风雨似的斥责。
  
  有人说一个天才的形成,靠的是1的天分和99的努力,可李彦诺并不觉得。如果自大一点、承认自己在考试上确实是有些特长的话,那也全部都是基于他的努力。百分之百,不含其他成分。
  
  李彦诺自觉没有廖维鸣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也没有温梦聪明。
  
  他只是更自律一些。
  
  学习也是他唯一受欢迎的资本。
  
  也只有在对题和讲题的时候,温梦会离他很近。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高一些,再低一些。校服前襟被发育中的身体撑起来,散发出暧昧的热和暖。挨得很近的话,甚至还会有香味从她发梢间荡漾出来,像蜂蜜。
  
  有很多次,李彦诺想要问一问温梦,她用的是什么洗发水,怎么会闻起来这么甜。
  
  犹豫很久,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认识一年以来,她和他变得熟悉不少,终于不再那么局促。这让他更不敢随意迈出一步,生怕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现状。
  
  李彦诺很容易退缩,很容易逃避,总是在长久地克制自己。
  
  可他又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温梦。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和自己这么像的人。
  
  惺惺相惜,理解与善意。
  
  这一切构成了从未有过的心动,而对温梦的喜欢来得朦胧,没有一个明确的开始。也许是那天温梦伏在桌子上,看上去需要开导与关怀。也许仅仅是某天一个倔强的眼神,融化了关着悸动的小笼子。
  
  爱与欲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上学成了李彦诺生活里最有意思的事情。能学习新的知识,能躲开家人的看管,能在路过112路的站台时看见温梦,摇一摇车铃。
  
  叮铃铃。
  
  短促的两三声,是他说不出口的心事。
  
  快乐总是短暂的,而李彦诺沉溺其中,竟然有些忽略了周围人的反应。直到廖维鸣生日那天,他才惊觉好朋友竟然和自己有一样的心意。
  
  而他根本比不过廖维鸣,甚至就没什么能比的——自己努力到头的终点,不过是对方人生的起点。
  
  李彦诺没有钱,没有自由,甚至没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力。他得做到最好,不能让已经很辛劳的父母失望,也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思。
  
  扭曲的责任感、要灼伤自己的自卑、微小的渴望,这些凝成了一场雨,卡住了所有要坦白的可能性。
  
  这场雨下得没完没了,从三个人的教室,一路无限蔓延、无限延伸,直到即将起飞的飞机。雨水打湿了舷窗,拉出细而长的泪。一滴滴、一丝丝。
  
  离开也许都不是一个恰当的词了,是逃离。
  
  而此时,李彦诺朝窗外望去。停机坪上空荡荡的,连最后一架飞机都已经起飞。首都国际机场这么大的一个交通枢纽,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所以这只是回忆,是他的心情。
  
  果然不久后,耳旁响起一声:“holysht,这鬼天气。”
  
  同事刷开律所的门禁,给被打湿的雨伞套上塑料套,边走边抱怨。路过李彦诺的办公室时,惊讶地问道:“lee你不是昨天才回洛杉矶吗,今天就来上班了?”
  
  李彦诺回过神,点了下头——他想早点把王宁德的事情处理好。一方面是了结自己的心愿,另外一方面,温梦的专题也不能拖得太久。
  
  有了专业人士的参与,赠与协议很快就签署完毕。难就难在那个胡搅蛮缠的远房侄子上面,他甚至在受赠人徐静秋的公司楼下静坐示威,拉出横幅,痛斥对方是小偷、是窃贼。
  
  按李彦诺的建议,徐静秋没有出面应对,而是直接走了诉讼。一收到传票,侄子果然怂了。叫得越凶的人,越是欺软怕硬。
  
  《夏归》被照常拍卖,这笔钱徐静秋没要,全都捐给了希望小学,用的是王宁德和宋春娥的名字。
  
  一件案子顺利尘埃落定,明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只是曲哲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表现得无比失望:【案子就这么结了,那你岂不是不回国了?】
  
  【近期不回了。】李彦诺回复得很严谨。
  
  王宁德的事情解决,确实也没有回北京的道理,如同被斩断的命运。
  
  命运。
  
  这两个字浮了起来,就再也没能沉下去。拖在李彦诺身后,成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去监狱,和新的委托人交谈。去庭审现场,提交案件陈述与抗辩。和同事去街头的意大利餐馆吃饭,结账的是那个红头发服务员。
  
  无论走到哪里,影子一直都在。
  
  温梦倒是在之后的某一天清晨,特意发来微信:【彦诺,这次真的要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王宁德的故事。】
  
  后面附着一个网站链接,应该是她写的专题。
  
  李彦诺没有点开来看,只是回复了一句“不用客气”——不断的思考像气球,膨胀、满溢,禁不起一点额外的刺激。
  
  又过了几周,某一个傍晚开始,洛杉矶在下雨,糟糕透顶。李彦诺洗过澡,手机上弹出一条待办事项。
  
  他看过,关闭提醒,打开了朋友圈。
  
  曲哲和乔婕正在刷屏,兴许是难得有出去玩的机会,这俩人几乎是在直播他们看到的每一个场景。
  
  《到马尔代夫了,你们瞧瞧这海,多大、多蓝》
  
  《卧槽,飞机还能从水上起飞!刺激》
  
  《酒店芒果不要钱!多吃几个回回本》
  
  前面几天的内容,李彦诺都是粗略翻过去的。看到今天的九宫格时,他的呼吸才微微停滞。
  
  照片上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花瓣铺在细密的沙滩上,一路直通到海边。那里竖立着锦簇的花架,颜色丰富到让人炫目。
  
  而温梦就站在花架下面。
  
  她从繁复的颜色中跳脱出来,是纯然的白。层叠的婚纱像雪、像奶油、像是一切晶莹剔透又甜蜜的东西。
  
  她在笑,廖维鸣也是。
  
  他们相互注视,交换戒指,接吻,充满爱意。
  
  更多的花瓣洒下来,让照片变得模糊,应该是旁观者都替新人感到幸福,在激动地鼓掌,拍照片拍得手抖。
  
  屏幕暗下去了,连同那条名为“婚礼”的待办提醒一起。
  
  手机变得很沉,沉到李彦诺握不住,需要放在腿上一段时间。再拿起来时,他重新打开了朋友圈,先是看了一遍廖维鸣的,然后是温梦的。
  
  让人意外的是,他们都没有分享这次婚礼的照片。可能是因为真正的幸福,根本不需要记录。
  
  沉思几秒,李彦诺给这对新婚夫妇发送了红包。对方没有收,两万块钱又被退了回来。
  
  【老李,咱们之间真的没必要这么客气。经常回来看看,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这是廖维鸣的回复。
  
  温梦回复:【我们都挺想你的。】
  
  隔了很久,李彦诺回:【新婚快乐。】
  
  哔。
  
  是床头的报时器响了起来。不用加班的日子里,李彦诺一般会要求自己十二点前入睡。
  
  今天没有加班,但也是个特殊的日子——外面在下雨。
  
  李彦诺没有放下手机,而是抻了一下被子,把和温梦的聊天记录一路往上翻。从最开始的“好久不见”、“你好”,到中间对方的迟疑、自己的悔恨,最后停在王宁德的报道那里。
  
  这次他点开了链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
  
  【王宁德直到去世之前,也没有能够得出答案。但也许他的探索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
  
  李彦诺看着这句话,想了很久,很久。
  
  他很少质疑选择,只是觉得命运不公。可回过头来想一想,在每个命运转折的节点上,他又做了什么呢?
  
  和王宁德一样,一次又一次的犹豫。
  
  这个世界确实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天生就赢在起跑线上。可他从来都没有输给廖维鸣,他输给的是自己的不确信。
  
  思考的时间里,窗外的雨在不知不觉间停了。太阳冒出头,烤干了地面的水渍。
  
  六点过五分,闹钟响起来,被李彦诺随手按掉了。
  
  他从床上起身,一晚上没怎么动,关节都显得有点僵硬。笔记本电脑在书房,输入密码,登录邮箱。
  
  李彦诺发出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封请假邮件。
  
  积攒的假期太久,零零总总算下来,能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坐船去一趟南极,或者到马丘比丘看一看。从北美出发,这些地方都不算远。
  
  困在过去、困在一个地方,纠结于命运的意义,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如果探索能给出新的思路,也许就像温梦写的那样,他也应该出去走一走。
  
  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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