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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沙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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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遥指尖一松,门帘下垂,隔过视线。以她的耳力清晰听见里间女子声音十分柔和,一直在小声安抚,便挽起门帘一角——
  男人微微睁眼,依恋地望着眼前人,间或开口,叫一声,“远远。”
  
  穆遥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切。
  “郡主。”
  
  穆遥回头,见余效文握着一条针带立在自己身后,点一点头道,“还要针炙?”
  “是,需得压一压。”余效文道,“今夜若不能退热,恐有性命之忧。”
  
  “活石泉无用?”
  余效文向内一指,“郡主走后,活石泉里浸过大半个时辰才缓过来,这才刚刚醒来。”
  
  穆遥看一眼那女子,“哪里找的人?”
  余效文道,“郡主让我找人哄着,本来还在犯愁上哪里去找人呢,胡总管命人带了她过来。”
  
  “可靠吗?”
  “说是咱们南边陷在这里的人,叫春藤,应是可靠。”余效文道,“说来也奇,春藤的容貌嗓音,足有七分相似——”
  
  穆遥摆手打断,“我不管这些事,你们安排便是了。田世铭方才问先生,先生忙完去同他坐一会儿。我走了。”说完转出去穿过中堂回自己寝房,坐下才发现自己绕了半日,齐聿安置的地方与自己只有一条回廊之隔,四面壁上俱是巨大的镂空花窗,除了沉重的帘幕阻隔视线,稍有动静,清晰可闻。
  
  穆遥无语,事到如今只好装作无事,拾掇被褥睡觉。半夜一惊醒来,只觉心口闷窒,想是炭盆烧得太热。此时窗外狂风大作,铁马叮咚,响个没完。
  隔过帷幕能见隔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穆遥只觉气闷,起身披衣出去。
  
  夜幕中的西边天空是诡异昏黄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烟尘之气。穆遥看一时皱眉,正要叫人,平地里一声痛苦的惊叫——
  是齐聿。
  
  厢房隔门大开,里间人来人往。
  久久,余效文出来。
  
  穆遥道,“效文先生?”
  余效文仔细找一下才看到立在树木暗影中的穆遥,“郡主怎么不睡,被吵醒了吗?”
  
  穆遥不答,隔门内侍人散开了一些,隐约可见长榻上男人苍白的两条腿上明晃晃扎着十数支寸余长的银针。
  穆遥还未答话,男人忽一声惊叫,身体蜷缩,在榻上不住翻滚。侍人急忙扑上前抱住。隔门遮挡下只看到男人雪白尖削的一小片下颔,被冷汗浸得透了,汗珠凝在下巴尖处,摇摇欲坠。
  
  余效文眼见危急拔脚便跑。隔门啪一声合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间太过吵闹,老奴给郡主换个地方安置?”
  穆遥吃一惊,回头见胡剑雄正站在自己身后,“你什么时候来的?”
  
  胡剑雄暗道跟您问安两遍都不理,原来压根没听见——口头却不敢吐槽,“今夜风吹得邪门,老奴见天象不对,特地来寻郡主。”
  穆遥看一眼昏暗的西天,“这个风……麻烦来了。”
  
  院门处脚步声响,穆遥一眼看清来人,附耳向胡剑雄嘱咐几句。来人走近,约摸十六七岁年纪,身姿窈窕体态轻盈,更兼面容清丽双目含春——
  是个一等一美貌的少女。
  
  胡剑雄清清嗓子,“春藤。”
  春藤手中抱一只银瓶,屈膝行礼,“胡总管。”
  
  “拿的什么?”
  “回总管,余先生吩咐给里头熬的肉羹,炖得烂了,极易克化的。”
  
  胡剑雄漫不经心“哦”一下,“白日里人多,我倒没听清白,你是南边人?”
  “是。”春藤恭敬道,“奴婢父母都是南边人,早年被当苦力掳来北塞,奴婢虽生在这里,却不是他们的人。”
  
  胡剑雄点头,“里头的病人是要紧的,你伺候他病好,我赏你田地银两,同父母还乡。”
  春藤低着头,“奴婢必当尽力。”
  
  胡剑雄摸着下巴沉吟,久久,故作不经意道,“你还是奴籍吧?”
  “回总管,奴婢主家是崖州执刀大将,前回破城乱军中被打死,一家子都往陀陀沙漠跑了,他们的车马坐不下,便把奴婢留在城里。”春藤抬头,“总管,北塞人都跑了,奴婢能不能脱籍?”
  
  胡剑雄一窒,不敢说话。穆遥在后道,“那是自然。”
  春藤不认识穆遥,却知道后头是个大人物,欢欢喜喜磕头道,“多谢大人!”
  
  胡剑雄又问,“你伺候的病人,知道他是谁吗?”
  “回总管,奴婢不知。”
  
  胡剑雄任务完成,做作地干咳一声。等穆遥无话,正要打发春藤时,耳听自家郡主道,“不知道挺好,有些事知道了,便活不成了。”
  这一句话威压极重,春藤刚站起来又扑通跪下,“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隔门从内拉开,余效文抹着汗出来,看见春藤道,“进去伺候汤药。”
  春藤便看胡剑雄。胡剑雄一摆手,春藤爬起来,抱着银瓶小碎步跑进去。
  
  余效文过来,“郡主。”
  “齐聿究竟怎么回事?不是外伤风寒吗?怎么闹得如此厉害?”
  
  “古怪,”余效文眉毛锁成一个疙瘩,“古怪得紧。”
  “他那疯症又怎么回事?”
  “现时我也不知,”余效文低着头,“求郡主再多给我些时日。”
  
  穆遥沉吟一时,“既如此,先生留在府中给齐聿看病吧。”
  “郡主要离府吗?”
  
  穆遥点头。胡剑雄道,“不出意外,近日应有大沙暴。”
  余效文听一时叹气,“我倒罢了,病人难熬。”
  
  穆遥带着胡剑雄离开,刚出外庭便迎面遇上沈良。沈良目光凛冽,“郡主。”
  “走!”
  
  三个人刚走出三四步,身后一个人叫,“等等我!”
  竟是田世铭。
  
  穆遥大感意外,“酒醒了?”
  “醒了,没醒也要去啊——”田世铭一边走一边拴着裤腰带子,往天边看一眼,咂舌道,“这阵仗,没个十天八天的停不下来,别把崖州城给埋了。”
  
  沈良大笑,“崖州千年古城,果然被埋了,咱们也算是生逢大事,亏不了。”
  一行人打马疾奔,火速出城,穿过危山崖到大军驻扎处。驻军已在储备食水,加固营房,筑高墙遮挡风沙,忙得不可开交。四人一到便分头忙碌,接连两日夜连个照面也未打上。
  
  到了第三日近午,西边天空连日来像丝绸一样飘散的黄雾骤然变作乌黑,仿佛泼开一缸浓墨,那墨色如有生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蔓延,转眼便扑到面前。
  穆遥立在帐边隔着窗子往外看,沙尘迅速弥漫开,四下里砰啪作响,没有绑牢的物品七零八落坠地。
  
  身后哧一声碎响,沈良点燃一支油烛,掌着灯过来,“北塞这天气真是绝了。”
  穆遥问,“向导寻得怎么样?”
  
  “找了三十几个,趁这回大沙暴放出去,试试本事。”沈良道,“丘林氏在北塞这么多年没被埋了,必定有好向导。”
  穆遥点头,“选出人带来我看。”
  
  “是。”沈良想了想又道,“等大沙暴过去,咱们拔营往关州?”
  穆遥冷笑,“你没听见田小将军传的崔将军军令吗?命我等留在崖州,同他汇合再徐徐进军。”
  
  “崔沪一介妒功小人,”沈良疑惑地看穆遥,“郡主难道要听他的?”
  “崔沪说什么不重要,”穆遥轻轻摇一摇头,“穆王府久居西北,自有难处。”
  
  “郡主意有所指——”沈良摸一摸下巴,“是因为中京城那位老祖宗?”
  穆遥不吭声。
  
  沈良十分机敏,一点便透,“咱们已经拿了崖州,如果再破了王庭,太过锋芒毕露。王府一直都不肯依附司礼监,若功劳太显,那位老祖宗必定不肯放过。到时候不依附老祖宗那边绝计过不去,依附内监又不合咱们府上祖训——郡主,我说的对吗?”
  
  “为将之人谁不想万军之中擒敌之首,本欲替朝廷活捉了丘林王——”穆遥轻叹,“可惜,我本将心照明月啊——”
  沈良沉默许久,“崔沪是老祖宗门下,郡主要把大破王庭的功劳送与他?”
  
  “送?”穆遥冷笑,“自古战功拿命挣,我送给他,他受得起?”
  “郡主的意思——”
  穆遥摇头,“容我再想一想。”
  
  狂风接连不断刮了三日夜,仍然不见半点颓势。西北军还算好,前路军中尚有许多南边征召的青年将士。穆遥二人便不辞辛苦,每日顶着风暴往各营稳定军心。
  这一日巡营回来,田世铭跟在后头,关上门呸呸呸一顿乱吐,“羊肉还没吃上,沙子先吃饱。”
  
  穆遥漱了口,“你不去冀北军坐阵,跟着我二人做甚?”
  “沈将军说今日向导回来,那我必须要来,还从来没过三天从大沙暴里活着穿过沙漠的英雄呢。”
  
  沙暴中饭食极简,两个人分食一份干粮,穆遥捏一个诀,闭目修炼。田世铭百无聊赖,自己哼着小曲出神。
  未知多久,穆遥倏然开目,收诀起身道,“来了。”
  
  足足一盏茶工夫过去,木门自外打开,沈良带着个灰头土脸的矮个的男人进来。沈良一拱手,“郡主,这便是向导。”
  向导全身用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精光湛然的小眼睛,一入内便死死盯着穆遥,“你不是春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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