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国

　　七日前。
　　坐标，雪国，霜枫岭。
　　灵息大陆是个奇特的地方，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能让人感受到不同的季节。此刻的昆特国，还沐浴在如春的暖阳里，莱茵国却依然酷热难耐，赛特斯国刚消散了点暑气，雪国隆冬已至，下了两场鹅毛大雪。
　　夜空唤醒月亮，月亮挽着星光，星光照亮雪花，雪花绕着枫树，回旋，飞扬，风是顽皮又无计可施的孩子，吹不灭那星光，也吹不倒枫树。
　　那是一种同属无患子目槭树科的乔木，一种雪国特有的植物——霜枫。成年的霜枫，比普通的枫树高大许多，有些可以伸展到五十多米，冠幅甚至超过三十米。
　　因为是生长在极寒地域的植物，所以它们的花期并不是很长，只在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才开那么几天。
　　月光之下，镜湖边上，银装素裹下的霜枫，枝干和叶片的边缘都变得晶莹剔透，只是初生的嫩叶叶脉处有些微微泛蓝，如同瑰丽的宝石，折射出柔和而绚丽的光彩。枝条顺着柔中带刚枝干延展生长出优雅曼妙的姿态，如大地之上，婆娑起舞的冰雪仙子，圣洁典雅，纯净无邪，让人过目不忘。湖面上斑斑驳驳的倒影，随风拂起湖水的圈圈微漾被揉碎了片刻，俄而又重新被糅整。
　　可惜在暴风雪中举步维艰的人们，并无闲情驻足观赏这梦幻而又迷离的景致了。凌冽的寒风，使他们的眼睛都很难睁开。眉毛和睫毛都结了厚厚的冰，手脚也快要失去知觉。
　　这里，是放眼雪国，甚至整个灵息大陆，最冰冷严寒的地带。
　　“将军，我们的粮草已经支撑不了几天了。”一个略显单薄的小战士，在暴风雪中，紧裹着夹棉的战袍，怯生生地说道。他的穿着与一般士兵不同，再看他胸前那橙色的徽章，似乎是负责后勤补给的一个。
　　“冰霜军团，随时可能反扑，现在就算掉头回去，也会被他们截杀在半路！”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别无选择！不许打退堂鼓！只要翻过这座霜枫岭，前面就是阳庭之界了，那里没有寒冷的冰雪，只有丰硕的果实，肥美的猎物！只要一天半，我们就能到了！将士们！只要一天半！撑住啊！”
　　那是雪国的将军，用近乎咆哮的声音，歇斯底里地怒吼，因为这风雪太大，他要大声吼，大声咆哮，才能让身后的人听得清楚，他要大声吼，才能振作自己，振作他身后，已经开始士气萎靡的年轻士兵。
　　果然，话音一落，身后战士们原本黯淡的目光中燃起了星星点点之火。
　　霜枫岭的可怕之处，并不是绵延起伏的地势，也不是刺骨的严寒，而是这里一个个大大小小隐秘的洞穴，层出不穷，深浅难测地魔兽，还有共生魔兽。
　　很久很久以前，没有魔兽侵袭时的雪国，在当时算得上是灵息大陆的一片净土。这里没有战火，没有硝烟，没有权利争夺，子民大多是猎户，以山林里的雪熊、雪狐、雪鹿等野兽为食，毛皮为袄，过着简单、粗放、原始的生活。
　　但自然法则总是平等的，食物与捕食者的关系，又岂能一成不变呢？
　　一千八百年多前，一块天外灵息巨石撞击大陆，带来了磅礴混沌的灵息魔法。因为极寒之地的灵息稀薄，并且难以汇聚，所以雪国的人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擅长使用灵息之法。
　　可是野兽就不同了，他们的血液，与灵息魔法契合度很高，所以在那次天外之石撞击下，很多野兽被魔化，甚至共生魔化了，并且有了自己的意识。
　　而极寒之地，人烟稀少，自然成为了，魔兽之中一部分的盘踞栖息之所。
　　
　　雪国虽然地域辽阔，但地处极北之地，资源匮乏，气候恶劣，因而从没有遭受过其他邻国的侵略骚扰，也因为地理因素限制，被其他国家孤立。雪国在长期的闭关锁国中，保持着原始的生活习惯，也因为与别国鲜有来往，他们并不懂得，他们于灵息之力的修习钻研上，已经落后太多，并已弱得可怜。
　　
　　也许是基于前尘旧怨，报复心作祟。不久后，魔兽的进攻终于到来了。
　　自那时起，每年冬天，那些魔兽，都会从他们的老窝倾巢而出，企图觅食并饱餐一顿，骚扰欺凌，甚至残害雪国的子民。
　　有时，恰巧有别国灵息之境的高手，驻留在雪国，会用举手之力，消灭几个领头的魔兽，震慑吓退它们的入侵。
　　没有高手的年份，雪国就遭秧了。
　　再后来，雪国的国君迫于魔兽常年来袭给百姓带来的压力，终于幡然醒悟。他们开始慢慢挑选、组织并安排有天赋，有上进心，肯吃苦的孩子，公费去灵息大陆上先进的魔法学校进修魔法。
　　多年过去，随着学有所成的魔法师、剑术师及炼金术师归国，雪国也慢慢有了自己的魔法修炼体系，有了自己的魔法学院，渐渐地，不用再仰仗别国的高手，在魔兽的侵扰前，有了还击之力。
　　而这次，带头迎击并首当其冲的先锋军队，就是雪国剑皇武峰将军带领的，烈阳守卫军。
　　“糟了，是双头锯齿熊！”
　　“哈哈——这不就是送上门的食物吗？趁它还没有亮羽，快，开始列阵！
　　所有近战上前准备迎击——
　　一队剑术师风遁，集结准备！
　　五队骑兵剑术师做好远程队掩护——注意敌人动向！
　　所有魔法师注意退后——
　　七队寒冰箭瞄准准备！
　　三队烈焰风暴球蓄力准备！
　　六队炼金师绿色黏液瓶投放准备！
　　八队炼金师金色黏液瓶投放准备！
　　二队魔法师朝我标记点集合！
　　二队魔法师朝我标记点集合”
　　“快！——闪开，这群蠢货！”
　　“见鬼，只是幻影就这么厉害了吗！”
　　......
　　坐标，雪国，蔚蓝之城。（距离霜枫岭约三百里）
　　“来啊，热腾腾的烤地瓜，只要三个白贝......嘿嘿，拿好，拿好”，一个身材高大，五官不似雪国人的红胡子老汉，围着蓝底黑条格子纹长围裙，正乐呵呵地站在滚烫发红的烤炉前，
　　“嘿嘿，又是你这个小毛孩，想吃啊——呐呐呐，这几个小的，都送你了，小心点，别烫着。”
　　嘴上说着小，其实他挑的，是那烤炉里最大的几个。老汉看着小乞丐撩起裙子，兜着烤红薯时，一脸纯洁无邪的笑容，还有蹦蹦跳跳转身回去的样子，他叹了口气，眼角禁不住有点湿润。
　　如果仔细观察，你会看到，他宽大厚实的手掌，接触到炽热的炉壁时，并没有丝毫红肿烫伤，食指外侧那里，能看到一些茧子。
　　更奇怪的是，烤炉没有冒过烟，如果这时有人敢稍稍低头往里看，会更加惊住，甚至目瞪口呆到合不上下巴。
　　烤炉是没有炭火的，任你再往里，再往下看也没有，那么这热量又是从何而来呢？
　　眼见烤炉里的地瓜，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老汉装模作样地擦擦汗（其实根本没有出汗），岁月无情，在他本就黝黑的皮肤上，刻下深深浅浅一刀又一刀，那沟壑里，仿佛藏着一点不甘一点落寞，他心中的火，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非议，熄灭过，他只是等待着，等待着。
　　远方有一颗流星，悄然滑落，留下一道如同符咒般诡异的星痕，这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意味深长地朝流星坠落的方向望去，眼中的浑浊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任岁月沧桑也掩盖不住的犀利和锐芒。
　　“嘿，听啊，我的老伙计在呼唤我了。”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蔚蓝大街上，卖了二十年烤地瓜的红发大叔，从那天夜里，再也没有出现。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没人记得他从何而来，可能也没人会在意一个烤地瓜的老汉，突然不卖烤地瓜了，他就像被西风刮来的一片叶子，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到何而去了。
　　只是在另一个角落，一只沉睡多年的雄狮苏醒了，晃了晃沉甸甸的脑袋，舔了舔依然锋利的爪子，向着守候已久，终于出现的猎物气息，一点点靠近。
　　若说还有谁会在意，会记得，会不舍，可能，也只有街角野巷里，那一群流浪的小乞丐了。
　　这个冬天，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免费的烤地瓜来果腹了。最惨的结果，就是熬不到明年春天，等不到暖阳，他们可能就会饥寒交迫而死，但往理想里，美梦里揣测，他们也可能找到下一个好心人。
　　只是，今夜的他们，恐怕猜不到明夜的饥饿了，甚至，还在欣喜中，享受着美味的晚餐。虽然，这晚餐对一般人来说，不过，是廉价的垫嘴，更谈不上丰盛，可是方才那个抱着地瓜，回去的小乞丐，可不懂这么多。
　　此刻，她正与同伴们，分享着那份简单的喜悦，可怜的小孩子一边赞不绝口地称赞地瓜爷爷，今天烤得比大前天还要好吃，一边还在料想着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大大后天，还能不能再向善良的老爷子，讨要一两个。
　　孩子们虽然是乞丐，却从来，不愿意白拿老爷子的烤地瓜，就像今天，他们饱餐过后，又按惯例，开始讨论，明天要带给老爷子，什么样的礼物，作为回赠呢？
　　那个抱着地瓜一路小跑回来地小女孩，第一个举手提议，送给老爷子一双捡来的棉袜子，那本来是双捡来的时候，就已经满是破洞的袜子。棉袜子脚拇指处，脚后跟处，及脚踝处的几个破洞，此刻已经被她用针线，仔仔细细，垫上碎布，悉数缝补好。它们看着就十分暖和，吃着地瓜地孩子们，望向那双漂亮厚实棉袜的目光中尽是艳羡，不过却没有不舍。
　　拿着袜子挥舞的小手上，渗出点点血迹，分不清是冻疮龟裂流出来的血，还是笨手笨脚不小心被针刺破弄的。
　　小女孩算得上是小乞丐里的孩子王，这里围坐着的小孩子身上衣服上的每个小补丁，全是她一个人一双手缝制的。
　　小丫头针线活虽然并不是很拿手，但是带给朋友们点滴温暖这件事，本来就让她觉得很快乐。
　　有个看起来与她年龄十分接近，只稍微略小一点的小男孩，一直面露淡淡的微笑，出神地看着她。
　　他耐心地听小女孩讲完，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满是冻疮的双脚。沉吟片刻后，他从身后背靠着的稻草里，小心地翻找出几颗褐色蘑菇。他想来，那双袜子，还是小女孩留着自己穿更暖和呢，虽然他们穿起来实在是太大了。
　　那是几天前，他赤着脚去林子里采来的，他知道什么有毒什么没毒，这些蘑菇的味道可鲜美了，他本来是打算过几天拿出来和同伴们一起分享，但是现在他们不能白吃老爷子的烤红薯。
　　接着又一个小孩子，忍痛割爱般，从角落的杂物箱里，拿出一个鸡蛋，大家看得简直口水直流......一个小孩子，从腰间别着的破包里，小心的取出两支被幽兰光泽笼罩的水蓝色羽毛，还顺手轻轻地捋了捋，看样子是魔兽兰翎鸟的尾羽......
　　废弃的小巷里，胡乱堆放的杂物后，一群孩子们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没人在意他们的讨论结果，并且，他们的讨论结果，恐怕也没有意义了。
　　困意阵阵袭来，孩子们把剥剩下的地瓜皮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藏在他们垫床的稻草里，就这样，头枕着他们的珍宝，闻着烤地瓜皮上还透着的阵阵香甜气味，心满意足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