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敲铜兽首

　　龙家祠堂香火鼎盛，内中供十数代龙家先祖，这祠中牌位上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从第一代建立龙家军的将军龙佑宸开始，之下除了第三代那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将军外，其余哪个不是久在军旅，有赫赫战功的风云人物。随便拎出一个来，身后的传奇故事，在这西南大地的大街小巷都是家喻户晓。
　　龙旭焱每次都会摆些干果来听家人讲关于先祖的光辉事迹，每次听完，都会不禁击节赞叹一番，最后再对这些先祖们评价一番便算是圆满了。
　　就拿那最令他嗤之以鼻的第六位先祖来说，也称得上是一代人杰。麾下有一支让那扬州田氏都极为忌惮的铁甲军，曾也是戮人性命如屠鸡狗下了江汉十二城的人物。而这等人杰将军却是个有些小嗜好的莽夫，最后吃花酒，醉死在了那花红柳翠的曲街巷。得了镇州军民不少的诟病。
　　龙旭焱走上那三百节台阶，与那分散于高台上的高朋贵邻一一见礼，对着那身着白衣甲胄的白鹭鸢何子燕嘿嘿笑道：“何姐姐，数月不见您可真是越发的漂亮了。”
　　何子燕一听豪爽大笑，伸出那一只上阵杀敌无数却从未染过一丝尘垢的娇嫩小手一把搂过这位龙家二公子的肩膀紧挨着他道：“旭焱，数月不见，小嘴儿比以前甜了呢！加了冠可就是小大人了啊。”何子燕在外人面前从来是一幅高冷的面孔，就连在那追随多年的部将面前，也从未见有过半分笑颜，却唯独在见了这位龙家二公子的时候，笑得像个邻家大姐姐。亲昵地不像话。
　　龙旭焱与这位白衣白鹭鸢都是七八尺的个头，如今被这样亲昵的一搂，感受到贴在胸前的两团柔软，倒有些脸红心跳，到底是北方来的妹子，果然是粗犷。只得干笑两声道：“不仍旧是你何姐姐的小弟弟嘛。”
　　相比之下那作为镇州最顶尖的大将金枪洛青山，就没有那么地平易近人了。相反，倒还有些冷漠，常年是板着面孔的顽固模样。除非是在大将军龙雎面前，才会显得恭顺几分。且之前，也算是教过龙旭焱三年的兵法，虽未曾行过拜师礼，却也算是龙旭焱半个师傅吧。
　　但是洛青山也算是个性情中人，对于他看不上眼的家伙，绝对会不留一丝情面，不管他是多高的官，就连龙旭焱这个二公子，也从未放在眼里。连他儿子洛双也说，自己老爹怕是个面瘫不会笑，在家见到他这个鬼混的江湖道的头儿有时都要呵斥几句。相反，对那些做出过非凡功绩的将领与部下，倒是一张和善的面孔。
　　如今听闻龙旭焱设计杀马贼之后，对他的态度倒是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平日常板着的如铁板一块的面孔也和善了几分。这次再见到这位贪玩的小少爷，先是来了一个和煦三分的笑脸，再拍了拍龙旭焱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道：“旭焱啊，你这带兵打仗的谋略确实高，可也要多学习些强身术，免得日后遭殃。”
　　龙旭焱愣了愣，这位暴躁大叔性情本就阴骘，如今也在他兴头的时候浇了一盆凉水，到让他这伶牙俐齿的小子接不下话了。只好笑着点头道：“洛叔叔教训的是，旭焱定当谨记，您老人家教给我的百步穿杨，我可是一直在勤修哦。”
　　“哈哈哈，旭焱啊，你洛叔叔的意思是让你把身体练精壮了，免得以后讨了老婆，过不上几招，空落得埋怨。让人说你战场上纵横睥睨，老婆肚皮上败了阵。”一旁的铁枪程运山拍着那圆滚滚的大肚皮，笑得像个弥勒。
　　这个胖屠夫，常常挂个笑模样，看外貌倒着实与那弥勒差不多，然而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带半点佛性。说出话来，总是糙得狠，时不时还会蹦出两个不大不小的荤段子。一旁的龙旭焱倒是十分汗颜，这大胖子倒是会开玩笑。
　　一旁的铜枪陆文轩倒是嗤之以鼻，摇头道：“我说程胖子，亏你还是我龙家军的副将，竟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得了吧，陆痞子，你小子算个屁，有什么资格说老子？还装个斯文样儿，你有那么多墨水吗？”程运山反驳道，这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的陆痞子，倒真是会装啊。
　　“呵，你牛，你半本书没读过，还舔着脸说我？老子再笨也比你他娘的强。”
　　两人一人一句骂的痛快，龙旭焱无奈笑一笑，向祠堂内走去。
　　祠堂面南背北，内有乾坤，祠内置三口铜狮子于桌案之上，象征‘齐家治国平天下’，下供猪牛羊三牲，上置金猊朝天双耳铜香炉，内燃着三根长香。凡龙氏将军的嫡系子弟加冠是必定要拿起铜锤敲那铜狮子的，照头敲三下，象征‘福星当头照’。
　　供桌底下有三只杏黄色蒲团，供后人跪拜。
　　按照礼数，作为如今将军府嫡系子弟的龙旭焱自然是要上第一炷香的。“焱儿，在祖先牌位拜一拜吧，今日加了冠，你可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了，今后这龙家的大旗，父亲就交给你了。”说着，挥手召来一个托着朱漆盘上盖红布的小斯。
　　将那红布揭开，一个亮银色的虎头兵符出现在漆盘之内，上面还挂着粉红色长穗，煞是漂亮。“诺，臭小子，这件礼物就算是老爹送你的加冠礼了。”
　　龙旭焱见到这宝贝，喜上眉梢，单手握上那虎头兵符，顿觉冰凉刺骨，似有凄厉的风和战鼓的轰鸣声响彻耳畔。厮杀声、呐喊声。这才是大权在握。
　　“上香吧。”说着，龙雎拿过三根燃着的朱红长香递给龙旭焱道。
　　龙旭焱接过长香，对着龙雎鞠了一躬，随后面向那牌位上众位祖先的英灵，上了香。掀起银边长裙，亮出虎头靴，弓膝向蒲团之上一跪。顿时风云际幻，天地失色。本是冬日严寒时节的天空之上雷鸣电闪。
　　这一逆气候的现象惊得两旁高座宾朋失了颜色，有一宗族的老人仰望上天大惊道：“天现异象，我龙氏宗族要大兴啊。”这一句竟引得不少信道敬佛的宗室老人伏地跪拜。
　　龙旭焱从仆人手中接过铜锤，向那铜兽首上敲去。一敲家国定风雨褪色，二敲宗室兴祥云腾空，三敲天下平。三只铜首共鸣不息，嗡鸣的声音震颤天地。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自龙氏祠堂建立以来，从未出现过这等情形，百年来罕见。
　　就连久在战阵经历过无数金戈铁马的大将军龙雎都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自己那‘逆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旁边的宗族老人用胳膊肘怼了怼才回过神来。
　　“好了，还是快请大族老来为我儿加冠吧，速速有请大族老。”龙雎吩咐道。
　　宗室大族老，算是龙旭焱爷爷辈儿的爷公，也曾跟着龙旭焱的爷爷征战过，如今乃是个半入黄土的老人了。他拄着紫檀木镶着宝玉的龙头拐由两个小斯搀扶着从祠堂内室一步一颠走了出来。看向龙旭焱的神情越发的精彩了。他颤巍巍的老手在龙旭焱的额头上摸了又摸，瞧了又瞧。顿觉神异十分。
　　加冠讲究三戴一取，按照顺序将缁布冠、皮弁、爵弁分步骤戴上，再由宗族内长者赐予一个配得上加冠人的雅号即可。听起来容易，做起来便颇费周折了。要一遍遍行那琐碎的礼节，再一遍遍地由人念那听起来艰涩不堪的繁文。听得龙旭焱头都大了几分。
　　龙旭焱自幼除了年末上香时便未曾踏入过宗室祠堂，只听人说冠礼难做，如今看来道着实是繁琐地很。
　　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关，大族老双手捧起那朱漆盘子上那最后的一顶爵弁，来到龙旭焱面前，笑着念道：“龙氏氏族孙辈龙旭焱，而今你已行冠礼，今后当敬天法祖，孝慈仁德。忘孩童脾性，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忠君而爱民也。”
　　龙旭焱点头一笑，看向大族老道：“前辈所说，晚辈定当谨记，不过晚辈志向乃平天下耳，前辈所言乃自保之道，非吾愿也，这最后一冠，便由我自己戴吧。”说罢，劈手夺来被那大族老捧在手中的黑色冠冕，戴在头上。
　　这一幕将周围宗室之人气的瑟瑟发抖，尤其是那大族老，气的拐杖都拿不住了，一旁站起一个身着绿衣衫的族人，指着旁边傻站着的龙雎怒道：“龙雎，这就是你教出来的逆子？以前不学无术尚且不说了，如今还顶撞前辈，该当何罪？”
　　周围又钻出几十个宗族内有名望的老人，站在一旁，一边指责龙旭焱忤逆，一边职责那傻站在一旁的镇州将军龙雎管教不严，竟致使出了这样的逆子。
　　龙氏大族老在宗族之内是何等的威望啊？那绝对是德高望重的存在，就连龙雎这个龙家军的大将军都比不了，又岂是龙旭焱这个刚加冠了的毛头小子顶撞地了的？
　　这句话倒将龙雎说了一愣，这小子可真敢给他老爹出难题啊，如今的族内是难平众怒，纵是手握兵权也不好杀，到了最后空惹得不快，落下个不敬长辈的名声。
　　阶下，那安心饮茶吃糕点的古药师停了手中茶盏，放下那刚咬了一口的白玉似的糕点，抬头向那宗庙内看去。心想，这小子是要把天捅破吗？竟比老夫还要任性。
　　“你，，臭小子，你要把你老爹我害死啊，还不快给大族老赔礼道歉。”一旁的龙雎急火火道。然而心内却犯了嘀咕，这小子六亲不认的劲头上来了？以前纵使是百般地纨绔，也不会这般顶撞长辈啊？况且大族老在族内的地位可谓是一手遮天，还有许多族人是龙家军的旧将，就连他也要掂量几分，不敢妄动啊。
　　却见龙旭焱冷冷一笑，对着大族老微微欠身道：“大族老，晚辈可没有顶撞您的意思，这加冠嘛，也就是多几个帽子，谁来加不都一样嘛，前面你已经给我加了两冠，这一冠就让我自己加好了，何必惹得这么兴师动众。”
　　龙旭焱的目光阴骘一扫那些站出来的族人道：“大族老乃是族内长辈，他还没发话，你们又是什么货色？一个个跳梁小丑般的人物，竟也敢跳出来指责我。”
　　他向前走出几步，立在那丹墀之上，从袖口出取出那只亮银色的虎头兵符，暴喝道：“镇州将军府虎符在此，西南锐士何在。”
　　倒是卓恒眼疾手快，当前一步跪下道：“末将在。”
　　廊下三千兵马尽皆俯首，跪地异口同声道：“末将在。”就连那西南的四大神枪，加上那三十六参将也都下了跪。同聚在了虎符之下。这一变故惊得那台下众人都慌了神。一个个宗族内的子弟双股战栗，就连那些看惯了战场厮杀的功勋旧臣都感到如坐针毡。
　　“将士们，犯上作乱者当如何？”
　　“杀！杀！杀！”
　　一个个‘杀’字，宛若藏着锋利的刀锋，一刀刀刻在众人的心头，宛若闪电，恰似惊雷，劈得众人心惊肉跳，阵阵胆寒。台阶下，不是商贾大户，便是功勋元老，竟都被这搅动风云的野小子弄得傻了眼。
　　祠堂内，那刚才还起劲叫喊的宗室贵胄们此时也都噤了声，一个个瑟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只受惊了的王八。
　　“拿下。”两个字重若千钧，命令一下，卓恒与那洛胖子立时带几十精锐武士冲进祠堂，将那刚才叫嚣之人五花大绑押了出去。看着一个个被推出去的豪门贵族，所有人都呆滞着，此时龙家少爷的手段才算是显露出来了，这可当真是铁手腕雷厉风行啊。
　　台阶下，一脸大胡子眯着圆眼的王彪笑盈盈地围了上来道：“少将军，可否将那军内余孽一并肃清？我这便带人，，，。”说着做了个杀的姿势等待着令下。
　　龙旭焱自然明白，看到变故时，这笑面虎自然要帮忙做些个事来表忠心，此等奴才自然还是要用的，望着这满脸堆笑的胡参将笑道：“王参将倒是会挑时候啊，也罢，看到你这么懂事的份儿上，这份功劳便让与你吧，你与卓恒速带三千兵马包围军营，将牵涉之人全部捉拿。若有反叛，就地格杀。这西南江山也当真是该好好整饬一番了，也免得这些有伤风化的好事者乱了江山。”说完，便收了虎符卷袖进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