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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在桌前坐定，为帷幔中的女子诊脉，看了半晌道：“夫人的病症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伤心过度、忧郁伤肝。我可以给夫人开些补药，但是也需要夫人调节心情，方可痊愈。”
只听帷帐里面又传来抽抽噎噎的哭声，一个声音道：“周大夫看病虽准，但是这开的这药，又让我从何而得啊？”意思是她无法做到不伤心，所以周游的医嘱纯粹白搭。
周游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孩童的天籁之音：“姆妈。”
周雨从门外走了进来，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拿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来寻找周游。
周游面露尴尬之色，赔礼道：“夫人，不好意思，犬子随我而来，见找不到我，所以闯到了这里，还望夫人原谅。”
帷幔中的声音道：“不妨，这是令郎吗，几岁了？”
周游不知道周雨几岁，只觉得他来到自己家的时候，有三四岁，呆了半年之后，应该是五岁了吧。于是吞吞吐吐道：“他五岁了吧？”说出来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帷幔中的声音沉默了，显然对周游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表示不满。半晌，帷幔中的声音又道：“曼芳，把孩子领进来让我看看。”
使女答应着，将孩子领进帷幔。
周游的心咚咚跳，汗珠子也掉了下来。却听帷幔中的声音问道：“好孩子，点心好吃吗？”
周雨的声音道：“姆妈。”
周游心想：我这草包儿子只会喊姆妈，估计这夫人不会为难他。
帷幔中那夫人的声音又道：“乖，好孩子，你几岁了？”
周雨又道：“姆妈。”
夫人说：“好孩子，你没有妈妈吗？为何总喊我妈妈？”
周游心想：雨儿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不会说话，恐怕马上就要露馅了。
周雨却道：“爹爹。”
周游大骇，心想：这小子居然会叫爹爹了，我可从没听他叫过。
夫人却仿佛很明白周雨的意思，道：“你家里只有你和爹爹对吗？所以你总管我叫姆妈。”
周游心想：这倒是夫人你自作多情了，他管我也叫姆妈。
没想到周雨却道：“是！”
周游心道：“原来这小子还会说‘是’，难道平日里只是蒙我不会说话而已？”
夫人又道：“曼芳，带周大夫和周公子去吃饭吧！我觉得周大夫医术果然高明，给我看我病后，我顿时觉得头也不疼了，再多给周大夫一倍的诊金。王义，之后还用轿子送周大夫和周公子回去。”
王义正是那锦衣人，看样子像是王家的管家，王义和使女曼芳领命下去。周游和周雨吃了一顿好饭，又多得了一枚金锭，被舒舒服服地用轿子送回了家。
周游看着周雨道：“今日治好王夫人病的人显然是你不是我，你小子平日里不开口，关键时候倒是挺给力。”伸出手去满是爱怜地摸摸周雨的头，问道：“雨儿，你还会说什么话，给为父再说说。”
周雨看看他，开口道：“姆妈！”
周游道：“这句我知道，还有呢？”
周雨想了想道：“姆妈！”
周游盯着他，心想：到现在我已经彻底搞不清，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了，在我面前你就什么都不说，在那贵夫人面前，你就拼命表现。难道真傻的是我，倒让你这臭小子给骗了。想到这里，不由得胸中火起。
他在这里心意难平，却见吃饱喝足的周雨已经在旁边，将王家给他的糖果从衣袋中掏出，得意洋洋地玩得高兴。看到周游盯着自己看，忽然将一个糖果塞进了周游的口中，然后咯咯咯地笑成一团。
周游被他这么一闹，心顿时软了，心想这孩子跟着我也没享过福。他年幼丧母，碰到个女人对他好，自然真情流露，话说多点、尽力表现也不为过。再说了，我原来以为他不会说话，现在看来，他也不是完全不能表达，这也不是坏事，我应该替他高兴才对，怎么反倒怪起一个孩子来？
这些想通之后，周游一切释然，又捧起医术，大声朗读了起来。
第二日，周游正在家中给病人看诊，周雨帮着称药，那个锦衣人王义又来了。王义这次比昨日又恭敬了许多，一进门先向周游行礼，眼睛却不断地瞥向周雨。周游第一个反应是王夫人的病莫非又严重了，王家找我来问罪？
王义却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却道：“周大夫，我家夫人亲自登门拜访。夫人身份尊贵，不太方便见人，可否请先生清场。”
周游眨眨眼睛，看着他道：“夫人不是来看诊？”
王义低声道：“经过先生昨日妙手医治，夫人的病痛好了很多。所以今日夫人来不是看病的，是特意来登门拜谢先生，顺便还有要事与先生商量。”
周游听他门不是因为夫人的病来的，更加猜不透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环顾一下满堂病人，心中有了主意，断然拒绝道：“我现在在看诊，又不是开饭馆，说清场就清场。病人的事不可等，烦劳王先生和夫人说一声，周某替夫人看病收了两倍诊金，可以减轻夫人的痛楚实在是理所应当。夫人不必特意登门道谢，周某受不起。周某今日正忙，还请夫人会吧！”
王义却微笑道：“夫人早想到先生会有病人，所以提前吩咐过了，万万不可打扰先生看病。夫人的轿子停在先生诊所的后门，那里比较清静。夫人等到先生看完所有病人，再见先生即可。”说罢，躬身出门，临走时又瞥了一眼周雨。
周游见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心中更是忐忑。无奈和他们僵到了这里，只好继续给病人看病。好在他是医痴，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病人身上。这一看就是一天，黄昏时分，周游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刚刚站起身来，舒展一下筋骨，就看到王义走了进来，毕恭毕敬道：“先生，病都看完了，现在可以见我家夫人了吧？”
周游不好意思道：“可以了，实在抱歉，夫人还在病中，却让夫人等了一天。”
王义客气道：“哪里，先生济世救人，夫人敬重得很，夫人说了，这一天等的，值！”
王家夫人由使女曼芳搀扶着进了周游的内堂，随行的只有王义。周雨在一边吃着水果，是王人带来的。王夫人身材纤细婀娜，一身白色素衣。用白色面纱遮脸，周游看不清她的容颜，但是见她云鬓青丝、额头的皮肤光洁白皙，显然是美女一名。
两个人相互谦让了一下，面对面坐下。
周游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夫人，时间不早了，雨儿一会儿就该困了，咱就不绕弯子了。我有三个疑问要问夫人，一、夫人的病不是大病，为何非要找我医治？二，夫人的病显然也不是我治好的，又何必纡尊降贵，亲临寒舍，等我一天？夫人找我有事，是何事？”
王夫人咳嗽两声道：“先生也诊出我是心病，当时找先生看病，是因为确实心药难寻，看了许多医生都不好，所以才抱着试试的态度，找来誉满瓜州的周神医您为我诊病。没想到，先生为我看病，却让我见到了令郎。”说到这里，她眼慈爱地看了周雨一眼。
周游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紧张，结巴道：“雨儿和夫人的病有什么关系？”
王夫人眼神飘向远方,瞬间又收回,盯着周游道：“从未做过自我介绍,周大夫以为我是何人?”
周游道：“王义先生给我的令牌上有个’王’字，我猜夫人是瓜州王守备的夫人。”
王夫人摇头笑道：“我夫家是姓王，不过却不是王守备家，而是琅琊王家。我夫君跟着刘裕太尉争战，我便带着幼子在瓜州等他，住在守备府中，由王守备夫妻二人照顾。为了安全，整个瓜州除了王守备外，几乎无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周游曾四处行医，深知琅琊王家的势力，也晓得一旦被告知某个秘密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豆大的汗珠掉了从他额头掉了下来，他结结巴巴道：“那么夫人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做什么？”
王夫人脸色转暗，叹气道：“本来我让王义去请先生替我看病，他出示‘王’字令牌，就是让先生误以为我是王守备的家人。这件事情本可以到此结束，一了百了，谁知道让我看到了这个孩子。”说完，便把目光转向了周雨。
周游连忙跪地，带着哭腔道：“夫人，是我管教不严，孩子调皮才混在轿子中一起到了守备府。夫人你放心，我家雨儿脑子有毛病，不大会说话，他什么都不懂，不会泄露夫人的秘密的。”
王夫人又看了周雨一眼，不相信道：“他会说话啊！那日我问他话，他都答了。”
周游把心一横，道：“夫人，他就会说那几个词，连整句子都不会说，不信夫人再问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