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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将至，洧水城上不知何时覆盖了好大一片乌云。
云层沉重，若是再近些，便能看到它此时正在不断翻涌，似乎下一刻就会倾覆坠落，将这座渺小的城池整个吞没。
“又要下雨了么……”
佝偻在长宁医馆门口的老医师喃喃自语，义庄来人将小李子尸体带走火化，李文兴带着赵煜走了，抠脚老头儿钱福来跟着走了。
下午时，有几个来自城主府的人来转了一圈，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
他说，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个老头儿不说实话是不是？我们几个打听过，有人亲眼见衙门郑捕头背着一个受伤的少年走进你这长宁医馆！”
老医生故作沉思，歪头想了好久，一拍脑门忙说自己老了，被你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来了抓了药就走了，未做逗留。
听到这话，这几人明显不相信，不过‘长宁医馆’在洧水城伫立两甲子，威望颇高，本城几乎每家每户中，或多或少都有人来这里治过病抓过药，据说眼前这个老眼昏花的糟老头儿跟衙门走得也颇近……
思来想去，他们还是没敢将这老头儿给强行掳回城主府，只得扔下几句狠话，警告老医师千万不要说假话，不然吃不了兜着走云云。
撂下狠话，那几人也走了。
空荡荡的医馆让他倍感寂寞，想着出门转悠转悠，以免因小李子的身死，而心伤过度累及身心，可谁知，往日里从来都是烈阳高照的洧水城，今日怎么如此阴沉？
是因为那场雨的缘故？
不是吧……
他看着天空，那云层乌黑，隐隐还有电闪而过，看样子好像还要再给干旱的洧水来一场瓢泼大雨？
此时洧水城民全数从屋里探出身，一个个仰脸看天叹气……
家中所有盛具都已被今日那场雨盛满，但看样子，今天夜里很可能会再来一场大雨，没有东西盛了，这比他们丢了钱还难受。
“娘哩，这鬼老天，说不下雨，就是一连三十多年滴水不给，这今日下了又下，是作甚？”
有年老者走家门看看天，又回到屋里，独自叹气。
“又没盛水的东西了，就是下了又如何，不如不下……”
……
城主府内，一男子负手于花园中央，仰头沉默。
从他这个角度往天空看上去，仿佛刚好看到了云层的中心，里面有一道道电闪狰狞跳跃，似乎准备突破黑色屏障，随时都有可能落在这座府邸，落在此时杨城主站立的后花园中。
他脸色一改往日冷漠，眼神中充斥着凝重。
“终于……终于要出来了吗？”
园中有禁地，禁地上方是座假山，此刻跟随着天空摇摇欲坠的乌云，仿佛也在轻轻摇晃……
假山下断断续续传出狰狞的呢喃。
轰隆！
雨水破开云层，伴随着电闪雷鸣，倾泻而下。
……
从门内走出又重新折回门内的老医师重重叹了口气，心想还是下了，不过下就下吧，反正今晚也不用等小李子回来……不是，从今往后，都不用等了。
念及此的老医师心中涌出悲伤，作势便要关门。
突然！
一只苍白的手扒住门框，止住了老医师关门的动作。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门内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与门外的瓢泼大雨相映。
老医师眯眼看着那只苍白的手，好似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将木门张开，对着来人说道：“是来看病的么？”
来人沉默，走进医馆大堂。
此时已入戊时。
乌云密布下，整座洧水城仿佛被深沉夜色堕入了海底，只有偶尔电闪白光乍现，能留下瞬刻的光明。
轰隆！
又是一声雷鸣。
通过电闪一瞬的亮光，老医师看清来人的背影。
高大，一身白衫。
只是，好似缺了一条胳膊？
眯着老眼又仔细看了看。
没看错，是独臂。
来人正是靳阳。
只见独臂靳阳全身衣衫湿透，头发胡乱披在身后，脸色也不似今日白天在城主府中时那般苍白，反而有一抹诡异的润红。
他走进大堂后，先是四处打量一眼，身为修行者，只需调动灵力至双眼，很轻松便能做到视黑夜如白昼。
打量过前堂，又走到后堂门口掀开布帘往里面转了一圈，很快便走出来。
来到老医师身前伫立，靳阳不慌着开口询问，将眼睛闭上，直至仔细地又感应了一番，最终确认，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当真不在这里
没有发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靳阳很失望。
他睁开眼，眼神绽放出妖异的神光，看着面前老医师冷漠说道：“郑谆带着那少年过来时，可否带着一条手臂和两把剑。”
语气阴森，雨水冲刷过的空气仿佛骤然变得寒冷。
老医师轻轻咳嗽两声，躬身说道：“回大人，见过两把剑，当时郑大人带那少年过来，只是让我诊了诊脉，随后抓了药后便匆忙离开，好像……没见什么手臂。”
话里内容和回答白天那几人时的内容一致。
站在原地恍如煞神的靳阳不作声，好似在思考这话真假。
终于，他长叹一口气，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他身上突然迸发出一道暴戾的剑气，直指老医师头颅。
……
一言不合就出手杀人。
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儿。
这诡异的脾性丝毫不似往常那般冷漠沉稳，从禁地内得了李豹一团黑气的靳阳好似变了，整个人变得肃杀阴戾，若此时有灯光，便可以看到他整张脸同他的气质一般阴沉似水。
砰！
一声巨响。
木门被剑气斩破，碎裂在地。
而原本毫无悬念必死的老医师却突然没了踪影。
靳阳收回剑气，脸上仍然阴沉似水，不过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之色，他转过身，看向大堂中央摆放桌椅的位置，淡淡说道：“终于不再装了吗？”
只见桌子位置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拿了一盏烛灯。
啪。
那人打了个响指，顿时一点火星凭空从指尖生出，落在烛灯上。
烛灯点燃，大堂顷刻便亮堂起来。
门外电闪雷鸣，雨势越来越大，不时有骤风从门外刮进大堂内，但很神奇的是，刮到那人手中的烛灯时，竟好似刻意躲避一般，统统绕过那点微弱的火苗。
烛灯迎着冷风，纹丝不动。
靳阳点点头，开口说道：“李豹曾给我讲过，洧水城一共有五个修行者，除却我俩之外，其他三人具体是谁他不知，但这三人所在的位置大概能确定，我和他在城主府，剩余有两个在衙门附近的无名临街，一个在长宁街头……平日里，我们都不在意，也不主动来寻找你们，因为我们觉得修行者之间，也没必要如庙堂朝臣那般客套虚与委蛇，所以除了我和李豹见过面之外，你们其余三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我们一无所知，甚至，我们猜测，你们三个平常也应该没过交往。”
顿了顿，靳阳身子往前探了一步。
“不过，今时不同于往日，洧水城马上要起大乱，我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实力……必须要找到丢失的那两样东西！今天我听到那几个没用的手下回去给我汇报时便在猜想，李豹所说的长宁街头修行者，会不会就是长宁医馆？方才一试，果然没错。”
佝偻着身的老医师背对着靳阳，将手中烛灯轻轻放在桌子上，淡淡吐出三个字。
“说不通。”
靳阳皱了皱眉，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老医师的意思。
什么说不通？
为何你说听了手下汇报，就怀疑我？
你怎么不去怀疑隔壁的卖肉伙计，或者几十步远的聋子裁缝王二？
其实，靳阳也只是猜测，没有断定这老医师就是洧水中的五位修行者之一，但今日得了李豹所助，他心神饱满，敏锐至极，也许是李豹为了让他更方便去寻找那少年的缘故，竟借助禁地内的宝贝将他的修为暂时提高到灵动上境，更是隐隐有神识欲破脑海而出。
从走进这家医馆，他就感觉到这个佝偻着腰的老医师身上模糊有淡淡灵气泛动，所以方才出手试探，当真是修行者无疑。
独臂衣袖被风卷动，空荡荡飘拂，靳阳脸色阴沉，他不想跟这个老头子说什么讲得通讲不通的废话，此刻他只想知道自己的‘青蛇’剑在哪儿，自己被郑谆斩落的右臂又去哪儿了。
所以，他眼神微眯，语气阴森道：“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有没有见到我的手臂，还有，郑谆和那少年，现在在哪儿……”
……
洧水城外，叶河顶着微微变凉的风沙，嘴角轻挑。
封印又弱了几分，可以调动的灵力也多了几丝，再等等，再等等……
等到灵力再多一点点，就可以尝试着破印了。
他抿嘴看着身下的沙土，心中感谢下午时那个中年男子抵来的一碗水。
虽然就那点儿水实在顶不了啥用，可好歹也是别人的一片好心不是？
叶河就是喜欢念及别人的好，比如鱼棠在他心中就是个很完美的女子，气质美，声音也好听，天赋高修为高，在神殿中除了自己，好像同代弟子中没人能在她手中讨得好去，最关键的是，这么厉害的女子，还长着一张比较耐看的脸。
说耐看，而不说好看，是因为那红衣女子的脸，当真不是诗词中所形容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若非要形容，只能用西唐诗人苏石的一句诗来概括。
水光涟漪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他抬头，看向面前站立的两人，将方才脑中所想的这句诗淡淡吐出口。
“呸！酸死了，臭不要脸的，都窘成这样了，还吟诗逗我鱼棠？”
说这话的人，是桑成田。
他身后跟着一抹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