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柯

　　青云城
　　临近日落，街道上的行人渐稀，三三两两都回各自家去陪同亲人，而此刻城里角落的一户人家门外却聚集着人群，将门房围的水泄不通。
　　南家门前聚集着一群人，交头接耳的谈论着。
　　“听说了吗，南家夫妇都死了。”一人说道，语气透露着唏嘘。
　　此人的话语让交谈的人群炸开了锅，好事者本是看见有人在南家门外探头探脑，好奇之下也过来围观，却不知发生了此等大事。
　　人群中显然有人不信，不屑道：“净瞎说，谁不知南家夫妇两人都是修道者且实力不俗，就算在那青云宗其实力也该排在前十，哪能说死就死的，我还打算儿子八岁时让南山道长成为他的护道者，可别咒我儿子的师长。”
　　众人一听露出了然的神色，连这都打听好了，原来是想让人南家之主南山当自己儿子护道者，可你儿子配吗？
　　虽说现在是全民修炼的时代，可护道者那是想让人当别人就会当吗？想到这里，众人又神情一变，鄙夷起来。
　　那人知道众人不信，慌忙辩解道：“南家夫妇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只要我软磨硬泡，不断登门拜访，我就不信南山会拒绝，俗话说得好，舍得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嘛。”
　　南家夫妇的好脾气街坊邻里都是有所耳闻的，可此人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们暗骂一声：“无耻。”随后转念一想，这个方法或许可行，要不——我孩子八岁时也来这么干？
　　众人心里打着小九九，议论声有那么一瞬的停息，周围一时安静了下来。
　　可这份安静却没能持续太久，有人出声打破了众人的思绪。
　　“别想着让南家南山成为自己孩子的护道者了，夫妇两确实已经都死了，听说是被妖杀死的，别说你们的孩子要另寻他人护道，就连他南家的孩子今后都无父无母，不知该怎么办。”那人声音平静，更像是在叙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实。
　　那人平静的话语却再次让人群炸开了锅。
　　“不可能，青云城虽然地处南洲边境，可修者与妖在二十年前签订了契约，并且至签订契约以来妖与修者都没发生过大规模冲突，只要不过边境，两边都相安无事，夫妇两怎么可能会被妖所杀，再者说以他们的实力，不去深处遇见大妖，平常妖怪怎么可能杀死他们。”
　　“完了，难道妖族又要与修者宣战了？修者尚有自保之力，可我们凡人怎么办？”
　　有人信，有人不信，人群开始吵了起来。
　　“别吵了，他说南家夫妇被妖杀了就被妖杀了，可有证据？”尚有理智之人反问。
　　人群将目光看向一人，那人正是咬定南家夫妇已死之人。
　　被众人的目光火辣辣的盯着，那人倒也不惧，淡定的道：“你们以为我为什么在南家门前探头探脑，那是我大伯在青云宗当管事，路过我家门前与我交谈两句而知道这件事的。”
　　“喏，你们看看院内，那身穿道袍之人便是我大伯。”说完得意洋洋的向院内指去。
　　南家门外的人群这才将目光看向院内，众人看见南家门外聚着人群，只是出于好奇而来，人越聚越多却不知所为何来，听那人一说，都看向了院内。
　　果不其然，院内此刻有三个人，一个身穿青云宗青色道袍的中年人，面前站定着两个手牵手的孩子，男孩四五岁，另一个两岁模样，而那道袍中年人正一脸不满的看着门口，目光所致处是那口无遮拦的外甥，怒声道：“把门带上。”
　　“是，是，是。”外甥低头应是，穿过人群将南家大门关上，不顾众人不满的眼神而站在门前，犹如门神。
　　王管事心情很不好，自己正思考着以何种方式对面前只有自己孙子大小的孩子说出世界最残忍的事情，却被门外的吵闹声多次打断思绪，如今见大门关闭，门外嘈杂的声音也小了许多，重新整理思绪，思考着怎么说才能让面前的孩子受到最小的伤害。
　　可用再好的语言表达方式去述说最悲惨的事实，那也无法改变对他心灵的伤害。
　　张管事我恨你，今天居然没来宗门，让我来做这件残忍的事。
　　王管事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他那方正的脸型如果笑起来会很有亲和力，可他不能笑，因为这不是能笑着告知的事。
　　尽量将声音压低，王管事看着两个孩子中年龄大点的男孩柔声问道：“你就是南柯吗？你父母可是南山和郁晚青？”
　　小男孩不认识眼前的人，并且门外嘈杂的人群也让他很不自在，可他还是礼貌的回道：“对，我是南山和郁晚青的儿子，我叫南柯。”
　　“不要害怕，伯伯是你父母的同门，从青云宗来的，有事和你说。”王管事这话不假，他当然和南山郁晚青是同门，可他一介凡人，与能修炼的南山和郁晚青属于两个世界，至今没有过交集，不是今天下午刚接到这个任务他甚至不知道南家人的存在，可他们仍是同门。
　　王管事所做之事只是为那些能修炼的同门做善后工作，这也是天赋低下修而不成的修者能穿上这身道袍的原因。
　　可他的话并没有让南柯放松，反而紧了紧握着小女孩的手。
　　王管事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父母今天早上出门做什么去了？至今未回。”
　　南柯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正视眼前之人。
　　“修者，所修为何，为的就是斩妖济世，可一旦踏入修者的世界，生死将由不得自己，虽然这对你来说有点残忍，可你的父母…”
　　王管事话未说完，南柯撒开身旁小女孩的手，向紧闭的大门跑去，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吼道：“我不听，我不听，我要去找我父母，我要去找他们。”
　　南柯的举动让王管事稍一愣神，没想到只和自己四五岁孙子般大的南柯这么敏感，做出这番举动，可愣神只是一瞬之间，四五岁大的孩子能跑多快，回过神来的他正打算快步追向南柯。
　　“哇。”
　　“哇。”
　　“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是那么的响亮，哭喊的声音是那么稚嫩，让奔跑中的南柯和正打算去追南柯的王管事都停下了动作。
　　南柯停下脚步，站定两秒，随后转身跑到小女孩身旁，蹲下身抱着她安慰道：“哥哥在，哥哥没走，小舞不哭，小舞不哭。”
　　尽管并未转身，王管事却能听出南柯安慰小舞的话音透露着哽咽，虽极力压制，可小孩的掩饰能算是掩饰吗？
　　“嘻嘻，嘻嘻。”哥哥的失而复得让小舞高兴的笑了起来。
　　小舞的笑声回荡在院内，两人相拥的情形让王管事不忍打扰，在旁边站立片刻。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那用力过猛导致房门震成碎片的男子从门外气势汹汹的走来，他同样身穿青云宗道袍，不同于王管事的青色道袍，颜色是白色，袖口与衣襟处有蓝色花纹，左胸有一朵青云。
　　来人不到三十，五官端正，面容俊秀，他扫了院内一眼，看见南柯与小舞相拥而松了一口气，再看见他们身旁站立的王管事时却面露怒容。
　　他快步来到南柯面前将小舞抱在怀中，对南柯柔声道：“和小舞玩一天你也累了，我回来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南柯看见来人，心里如一块大石落下，应允道：“好的，姬叔叔。”那紧绷的身心一下放松，浑身力气散尽往一旁倒去，姬宁眼疾手快将南柯扶住，缓慢蹲下身，将南柯也抱入自己怀里，平缓的呼吸声从南柯鼻尖传来，怀里的南柯已是晕了过去。
　　姬宁握扶南柯的右手感受着南柯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身心疲惫而昏睡了过去。
　　确认无碍后，姬宁看向身前的王管事，眼神透露着不善。
　　王管事虽然站着，俯视着下蹲的姬宁，可姬宁的眼神却让他打了个寒颤，平日巧舌如簧的他此刻却感觉舌头打结，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都知道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禀报宗主，南柯以后跟着我，让他不用操心，你请回吧。”姬宁淡淡的说道，语气平静甚至是有点冰寒，说完后将南柯楼抱着进入房中。
　　姬宁冰冷的话语却让王管事如释重负，快步走出门外，并驱散了南家门外的人群。
　　人群被驱散，王管事现在门外看着破财的房门叹了口气，原本好好的三口之家却落得父母双亡，留下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不知为何，一直憧憬修者世界的王管事生出了一丝庆幸。
　　“这个世界，或许凡人能活的更久一些，哪天妖族来犯，首当其冲的却是修者。“王管事看着城门方向感叹道：”但愿那天来的晚一些吧。“
　　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多愁善感了，毕竟平和这么多年了，突然发生这种事确实会让人感慨。
　　王管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步履不停的走过几个小巷来到青云城唯一的主干道上，笔直的往里走，此时太阳已落山，天地陷入黑暗之中，唯有主干道尽头还灯火通明，借着主干道两旁房屋中微弱的灯光继续往前，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尽头。
　　青云城的道路尽头是青云宗，那里常年灯火不绝，也是王管事要去的地方。
　　青云宗门大幽深，门前许多台阶，走上台阶才能看见青云宗宗门，门前一左一右两个修者站立两旁，看见身穿青色道袍的王管事无动于衷，王管事也不在意，毕竟门前站着的都是修者，自己一个凡人，没甩脸色就不错了。
　　青云宗很大，可对于王管事来说却也不大，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宗内最大的一座府邸。
　　宗主府
　　青云宗门前有修者守卫，宗主府却只有其一家居住，并没有任何守卫力量。
　　为什么？
　　因为宗主就是那力量最强大之人。
　　宗主府房门大开，王管事进入府内穿过前院来到大厅，在大厅中央站定，双手行礼将头埋低不敢正视大厅正上方主位上所坐之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的也是宗门修者的白色长袍，不同于姬宁道袍袖口的蓝色，他的却是红色，一直闭目养神等着王管事的到来，待的王管事站定才睁开了双眼。
　　双眼睁开的刹那并没有精光迸发，那高深的修为使得精光内敛，只是那看似平常的双眼眼底像是有一团火焰。
　　“我交代的事情办妥没有？”
　　听见宗主的问话，王管事仍然保持行礼的姿势，低头回答道：“弟子正打算告知南柯之时冲进来一名男子，气愤的让弟子离开，并说他自己会处理，所以弟子并未将此事办妥，请宗主责罚。”
　　宗主并未对王管事的办事不利而发怒，略微思考后再次问道：“那男子什么模样？”
　　“身穿青云宗道袍，看其制式，应该是水属性道院的人。”
　　修者的道袍不会乱穿，修者身上道袍的颜色既代表了他的五行属性，姬宁道袍上的蓝色花纹王管事可是看的一清二楚，是水属性无疑。
　　“水属性吗？”宗主又思考片刻，有了答案，“那应该是南家的世交，姬家的姬宁，既然他说会处理就不用再将南柯带进宗门内修行了，你下去吧，这次的任务算你完成了。”
　　“是，谢谢宗主，谢谢宗主。”王管事虽然知道此事不会受到责罚，却没想到宗门那么开明的算他完成任务，顿时高兴的答谢一声，转身离去。
　　王管事走后，宗主府大厅只余宗主一人，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块骨头，原本平静的脸庞露出兴奋的神色，喃喃自语道：“用两条人命换来的至宝，不让让我失望才好。
　　那骨头不似人骨，也不知是什么物种什么部位的骨，如玉般晶莹剔透，握在手中令全身感到温润，而透过晶莹的骨体表面能看到骨体深处散发着一抹红光，并如活物般在骨内飘荡游弋。
　　或许那红光真是活物，宗主贪婪的盯着那一抹红光，这样想着。
　　……………………
　　南柯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白天费劲心思的陪小舞玩已经很是疲惫，到得入夜之前被王管事侧面表达的话语也能猜到几分，遭遇此等打击而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子时。
　　意识刚一恢复，南柯便急忙下床，未来得及穿鞋就急忙推开房门向外跑去，穿过院子，跑过大门之时感觉赤裸的脚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仍拼命的向外跑去，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拐过几个巷子，来到城里的主干道，一边通往青云宗，一边通往城门，南柯奔跑的方向却与王管事相反，去往城门。
　　在昏暗的夜晚，唯有天上的月光为南柯照亮前方，万物寂静的夜晚，唯有南柯奔跑喘息的声音。
　　“呼，呼，呼。”
　　不知跑了多久，南柯终于来到城门之前，满头大汗的在城门前喘息着。
　　喘息片刻之后，南柯调整好呼吸，打算走向城门，去向城外，可离城门进了，南柯却停下了脚步。
　　高耸的城门在月光的照射下映射出一道阴影倾斜向南柯，而南柯那鲜血淋漓的双脚与阴影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近在眼前的城门却让南柯止住了步伐。
　　疼痛都无法阻挡南柯的脚步，可那阴影处的两父女却做到了。
　　“爹爹，哥哥什么时候到啊，我想睡觉。”
　　“小舞乖，我们不是在和南柯哥哥捉迷藏吗，等你哥哥来了，我们给他个惊喜，你冲出去大叫一声，吓他一下。”
　　“嗯，那我不睡了，我要和哥哥捉迷藏。”
　　像是知道南柯已在不远处，父女两故意将谈话说给南柯听一般。
　　并在南柯踏入城门阴影前，从城门处向南柯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像是没睡醒，一偏一倒的慢慢走来，在城门阴影的末端站定，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跳，故作凶态的大叫一声：“哇。”
　　这一跳跳到了南柯与阴影之间的月光照射处，挡住了南柯的去路。
　　“嘻嘻。”小舞不管吓没吓到南柯，笑嘻嘻的走过去一把抱住南柯，将头埋在南柯胸前，居然就那样站着睡着了。
　　南柯反手将她抱住，默默的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姬宁。
　　“为何要出城？”姬宁质问南柯。
　　南柯不答，别过头不敢正视姬宁的目光。
　　姬宁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倔强的孩子道：“我看着你从小长大，除了你父母我最了解你，我知道你自幼聪慧，今天从宗门来的管事想告知你的事虽然被我阻止，可想来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姬宁深吸口气，然后说道：“对，南师兄和郁师姐已经不在了，他们今早出门被妖所害。”
　　“不可能，我不信，我父母没有死。”本来别过头的南柯正视着姬宁，怒吼着说道，本想继续往前走的他却发现怀中熟睡的小舞，怒火顿时熄灭。
　　看着此刻的南柯，姬宁却有点恍然，曾经自己所爱之人生下小舞也抛下他独自离世，那时的自己也像此刻的南柯一般，一直否认着这个事实。
　　姬宁的失神只是一瞬，随后快步走到南柯身前，蹲下身双手握着南柯的肩膀，怒吼道：“看着我，看着我，我说——你的父母，我的师兄师姐被妖杀死了，你现在孤身一人，但我会在你身边，把你养育成人，小舞也会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今天有我在，你别想出城门。”
　　被姬宁那有力的双手握住肩膀，南柯再次别过头略带哭腔的吼叫道：“不会的，我父母不会抛下我不管的，我要出城去找他们，他们那么厉害，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去的，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们。”
　　握着南柯双肩的手再次用力，姬宁不容置疑的道：“我不会让你出城去送死，虽然明面上妖族与修者达成停战协议，可边境外四处游荡的妖数不胜数，你出去就是送死，南山师兄与郁师姐虽然厉害，那也是仅限于青云宗这个小地方，在这辽阔的大地上，青云宗修者什么都算不上，只是这个世界的弱者。”
　　“我不信，我不信。”南柯拼命的想要挣脱姬宁的双手，可任凭他如何使力，仍无济于事。
　　心灵所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打破，那如同自我催眠般从心底告知自己父母未死信条也被打破，他的身体如同被抽空般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双目呆滞的看着姬宁，一遍一遍的在口中念叨着“他们没死”，不知说了多少遍之后，终究是大声哭了出来。
　　本来倚靠南柯入睡的小舞被南柯大幅改变的动作惊醒，醒来时看见南柯无神的双目、满脸的泪水与耳边传来的哭声，没来由的让她也哭了起来。
　　“哇，哇，哇。”南柯与小舞的哭声回荡在安静的月夜下，月光下城门的阴影又增涨了几分，将哭泣的两人笼罩在黑暗中，似是在安抚南柯心中的悲伤。
　　姬宁松开紧握南柯双肩的手，手臂伸展呈环形将南柯与小舞搂进怀里，双手慢慢的渡出柔和的灵气进入南柯与小舞的体内，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随着灵气的渡入，南柯赤裸的双脚发生奇异的变化，伤口处慢慢挤压出一些木屑，那扎入脚底的木屑被挤压完后，伤口竟慢慢的愈合，没过片刻就恢复如初，但那脚上的灰尘与血迹仍记载着今晚的一切。
　　“没事了，没事了，有爹爹在。”
　　姬宁用手轻拍着南柯与小舞的后背，轻声细语的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有爹爹在。
　　这话不仅是对小舞说的，也是对南柯说的。
　　因为从今天起，他多了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