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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蝶是家族之中，专门听命于老祖宗的内卫。
都是女性，是老祖宗崛起过程中，那些死掉的功勋故旧所遗留下来的，缺少独自生存能力的妇孺。
之所以外人称她们为黑蝶，乃是因为她们常年都穿着黑色素服的缘故。
“什么破诗！”
黑蝶奚笑了一下。
她从后门走出接待室，穿过一条僻静的小道，进入老人的卧室。
床榻上一个老人闭着眼睛，靠着枕头坐着。
他的脸庞有些浮肿，黑色的老年斑布满了他的脸颊，银色的头发虽然被打理的一丝不苟，但是稀疏而干枯。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冠盖满京华，声名传天下的翩翩少年，如今年老之后，竟也是这样一副松弛拉跨的模样。
“老爷，还有一位后辈在外面，你要不要见一下？”黑蝶靠近他的耳朵边，轻声问到。
老人的眼皮翕动了一下，摆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到：“算了，算了……都是些不成气的玩意儿……歪瓜裂枣……我谢正一世英雄，怎么都生了这些玩意儿啊！”
“老爷，这位后辈是四公子的孩子！”黑蝶怕老人一时想不起四公子是谁，又补充说到：“谢玄，谢四公子！”
老人一惊，眼皮陡然睁开了一下。“他……还有孩子？”
“有的，老爷。”黑蝶说到：“他在荒原上有个女人，替他生了两个孩子。”
老人空洞的眼神，似乎是在缅怀些什么。最后只幽幽地叹到：“我想起来了！将她们发配去衢州的命令，还是我亲自签发的。”
“是的，老爷。”
“委屈她们了！”老人又叹了口气。
当年纵横天下的谢氏老祖宗，一向以护短闻名，何曾让自己的手下人受过任何委屈？报仇从不隔夜，才是他当年的作风！
只是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老了，该吃的亏得吃，该忍的委屈，得忍！
这一忍，就把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孙子，给忍成了叛徒！
“让他来吧！让他来吧！”老人呢喃道：“让我看看，他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老人糊涂了，居然以为来见他的，是他最喜欢的孙子，谢玄！
……
谢停跟在黑蝶的身后，穿过那一条僻静的小路，来到了谢氏老祖宗的房间里，见到了床榻上昏昏欲睡的老人。
一时之间，心中百味陈杂。
眼前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便是谢家的擎天之柱。大学的教科书上，讲到帝国的现代史部分，至少有三处会提到他的名字。
但是如今，他连坐起来都做不到了。
“老……祖宗！”他喊了一声，靠着床边坐下，捏住了老人那一双枯瘦的手。
“玄……玄儿，你来啦？”老人浑浊的眼睛勉强睁开，努力地用两只手将少年的手包裹起来。“你来看爷爷啦？”
谢停的眼中莫名地一酸，“老祖宗，我不是谢玄，我是谢玄之子，谢停！”
“谢停？”老人点了点头，稍微清晰了过来。“你和他，长得可真像！”
谢停点了点头。
“说吧，你想要什么！”老人颤巍巍地说。他努力地将自己的手抬起来，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根项链来，放在手上反复摩挲着。
在强大的强者，在生命的尽头，也是如此可怜！
谢停张了几次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我……我只希望老祖宗能长命百岁……”
“呵呵，”老人笑了一下，“你怕是已经忘了，我已经一百零一岁了……”
谢停顿觉尴尬，讪讪笑了一下。
“没关系。所有人都会老，所有人都会死……纵使是我，也是一样！”老人将手中的项链吃力地举起了，塞到谢停的手中：“拿去吧，都拿去吧！我在工业银行还有一个保险柜，你拿去吧！这是我……欠你的……”
项链上还带着老人的余温。
有此收获，如果老娘看见了，差不多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谢停的心中，本还有许多怨愤。
父亲之死，在他看来颇多疑窦，本想借此机会问个究竟，此时，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人已到弥留之际，再大的怨愤，再大的委屈……又能如何呢？
只是老人塞到他手里的东西，的确有些眼熟！
但凡看过《让子弹飞》的人，都会记忆深刻。
“这不是……铁血十八星吗？”
老人喉咙里嘟囔了一声，“没错，这是铁血十八星……”
然后他的身体陡然一僵，本应该耷拉着的眼皮，突然睁大，像是有电一样，炯炯有神地盯着谢停。“你知道……这是什么？”
谢停的心里咯噔一声，彷佛是一件玻璃摔破了！
但还是不敢确信，根据记忆，犹犹豫豫地念到：“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老人的脸上，陡然灿开了光华，血色重新回到了他苍白的脸上，握住谢停的手突然用力，快要将他的手指给捏碎了一般。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我们那里是这个，你听着：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朝廷出利借国债，不惜重饷来养兵。一兵吃穿百十两，六品官俸一般同。如再不为国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
老人的声音颤抖，语气哽咽，但抑扬顿挫的音调里，一股哀伤昂扬的气势，让谢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静静的听着。
老人一曲唱罢，竟然还有余力，又急切问到：“你来的时候，那一年是哪一年？咱大清……可还好罢？”
谢停用力地将手从老人的手掌中抽出来，一把抱住老人，哽咽起来。
岂止是老人涕泗滂沱，他自己，也是泪飞如雨！
“老祖宗啊老祖宗，你来这的那一年是哪一年啊？”
“我想想我想想……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跟着萨总兵到了汉口……对了对了，是宣统三年，宣统三年!”老人乐得手舞足蹈。
谢停大笑了起来：“哈哈，老祖宗，你来这边的那一年，大清就亡啦！”
“亡了？”
“亡了！”
两人抱在一起，长笑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