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与过往》

　　沙漠的夜晚，寒冷又干燥，一些昼伏夜出的肉食动物，纷纷被吸引到这场小规模战争的附近——最后的这些人一旦离场或死亡，它们便会冲入战场，兴奋地怪叫着并大吃特吃那些挣扎着死去的新鲜尸体。
　　战圈中，腮胡大叔用结实的肩膀为怪手青年抗下了一刀。
　　“哼，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一个呢用伎俩暗算过我，另一个则还欠我一条命，这下好，三人的账一下子就都能算清了，你说是吧，殷忠明？”疤哥在看清来人后先是一脸惊讶，随后慢悠悠地抬起刀刃，“咔嚓”一声插入了沙土中，并将两手交叠着置于刀柄上，挑着眉毛冲着面前任凭刀伤处流淌着鲜红血液的殷忠明戏谑道。
　　“你就是那个前金阳国大将军，殷忠明？”原本退到后方准备坐山观虎斗的何史锋，在听清眼前这个负伤大汉的名字后，连忙拨开挡在前头的黑袍者，重新回到了打斗最激烈的战圈内。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么样，我这个亡国匹夫本不应该站在此地与你们这些兴盛者较高低的，可是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可笑的大将军了，现在的我是这些可怜孩子们的希望和领导者，所以我会为保护他们而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殷忠明用手捂着伤口，目光直视着疤哥，却如宣誓般回复身后的何史锋道。
　　“呀…老大，别急着动，先让我来处理下你的伤口，那个…你身体低下来一点，哎呀…好深啊。”雀斑少女刚从匪兵的刀下脱身，便急冲冲地跑到殷忠明身边，在轻轻地喘了口气后，就见她从黑袍下探出蛙爪一样的手掌，然后一边小心翼翼地拍打和抚摸着他的伤口，一边温柔地用小嘴吹气，动作看上去虽然很柔和与轻松，但是她的额头却不停地有汗珠滑落下来。
　　少女的手每次离开殷忠明的伤口时都会发出“吧滋吧滋”黏液拉丝声，当她将手重新收回黑袍时，殷忠明肩膀上的伤口便已经愈合得只剩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疤痕了，在火把的照明下，伤疤上还隐隐冒着幽绿色的光。
　　殷忠明语气温和地朝嘴唇逐渐泛白的雀斑少女说了声谢谢，然后对着名为阿纲怪手青年点了点头，示意他将少女带到离战圈远一点的位置休息。
　　“想不到曾经对这些避之不及的人如今却被改造成了灵能者，真是天大的讽刺啊！话说回来，这些人在你身边恐怕也发挥不了什么大作用，不如从今天开始让他们跟着我混算了！”疤哥见殷忠明并没有想要帮助他解决何史锋的意思，便又提起刀，故作阴险地威胁道。
　　“何大人，你先和剩下的人带着冷郡主离开，这里就交给我来应付吧。”殷忠明扯下黑袍，露出了极其发达的肌肉，随后，他走到一个战死的士兵前，在行了一个短暂的注目礼后，便拾起了地上的长枪，长枪在他线条分明的手臂中，显得锋利无比，仿佛轻易就能破开任何坚硬的铠甲。
　　“如此忘恩负义，也难怪会成亡国奴，既然没得谈，那我就只好杀了你了。”疤哥说罢，重新戴上眼罩，扭着脑袋活动了下筋骨，随后双手握住龙雀刀的刀刃，冷冷地望着提枪向自己走来的殷忠明说道。
　　只见疤哥的十指紧扣刀身中部，一咬牙猛地将紧贴着刀刃的掌心向左右滑开，“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这龙雀刀的真面目吧。”话音刚落，大刀便如活物般贪婪地吸干了献祭给自己的鲜血，血液随即化成一股暗红色的血雾，瞬间笼罩住了整把刀。
　　须臾之间，天地变色。
　　“看呢，就连月亮，也畏惧这刀光。”疤哥自从见到殷忠明起，就有些反常，此刻更是兴奋异常，看得一旁拿着狼牙棒的大壮有些惶惶不安：“这样的疤哥还是第一次见…”
　　“论用刀，你应该清楚我比你在行，但是面对你，我用枪足矣，放马过来吧。”殷忠明呼吸平缓，眼睑低垂，右手拿起硬杆长枪，将尾部插在地面，枪尖朝上，等候疤哥先攻。
　　“你还是这么狂妄！”疤哥愤怒地迈开腿，双手竖握刀柄至右侧胸前，刀刃向前切开迎面的风，只见他以惊人的速度朝殷忠明逼近着。
　　而不远处的殷忠明依旧昂首挺胸，没有握枪的左手慢悠悠地抚着自己不长的络腮胡。
　　疤哥没有再说话，在殷忠明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后，便抬起握着刀柄前端的右手肘部配合紧握刀柄末端的左手翻转大刀，以刀尖向前刀刃朝上刀柄向后的姿态狠狠地插往殷忠明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锐利的刀尖就要没入胸口，殷忠明突然伸出右脚一勾并用脚掌内侧猛踢枪尾，在枪尾向上荡的同时右手持枪杆朝外侧翻腕，并用左手追上枪杆末端向上一推，为长枪的甩尾注入了更强劲的力道。
　　殷忠明在电光火石之间进行了巧妙又精确的防守：长枪的尾部在空中画了一道圆弧，硬生生地撞开了凶狠如鹰啄的刀刺，不仅如此，其余力还将疤哥的上半身反震得有向后仰倒的趋势。
　　“如果不是我及时站住了脚跟并且收住了被撞飞的惯性带动到头顶的双手，现在的我很有可能已经仰倒在地了，可恶，这家伙还是这么强。”疤哥咬牙暗忖，将脱离刀柄的左手重新握上，并调整好姿势，准备找机会发起下一轮进攻。
　　“就这样吧，我们也不要再做无谓的斗争了。”殷忠明伸出左手，接住腾空的长枪，习惯性地施展了一段收枪前的枪舞，用温和的语气劝说疤哥道。
　　“我从以前开始就最看不惯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什么叫无谓的斗争？杀了你，我就能证明我自己。”疤哥怒目圆睁，他举起刀，狠狠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面容狰狞地说道：“看你接下来，还能不能悠闲地说风凉话，现在的我，也早已今非昔比了。”
　　“冥顽不灵。”殷忠明以无奈的口吻说完便冲向疤哥，一道枪影也随之掠去。
　　“把你的力量都给我吧。”疤哥的状态几近癫狂，他全然不顾手臂上流淌着鲜血的伤口，抓起颜色愈发猩红的龙雀刀，横劈向持枪逼近的殷忠明。
　　原本想先发制人的殷忠明没有料到疤哥的砍击力度竟会比先前强横这么多倍，因此他不得不改用双手抬杆抵下这一击，可当两人的武器因碰撞发出“咣”声的刹那，疤哥的刀中骤然迸射出一道红色的刀光，这刀光直穿殷忠明的腹部，只听他一声闷哼，嘴角便溢出丝丝血红。
　　“没想到你会用如此邪煞之物。”殷忠明吃到苦头后，连忙跳后几步，重新拉开距离。
　　“现在才想着躲避？太晚了，好好看看你的周围吧，殷大将军。”疤哥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挥刀在空中纵横交叠成十字，猩红的刀刚停下挥击，那十字便原封不动地具现成锐利的光波并飞快地轰向殷忠明。
　　“原来不是天色变了，而是现在的我正站在他设下的结界当中，可是他根本没有施展结界的动作啊，难道…”殷忠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的战圈内色调昏暗，随后他转头望向已经与疤哥的右前肢融为一体的刀，才恍然大悟。
　　“你猜得没错，这把奇阶的灵武，名为“饮血龙雀”，它能在发挥效力的时候被动张开结界。这把刀之所以能拥有产生如此特性的灵魄，是因为它的前任主人是一名精通结界构筑之法的阴阳异能人，而解开这结界的办法，只有在它的范围里杀掉我最想杀的人，或者用阴阳眼释放灵线破坏其结构，否则，我就会被它反噬。”疤哥见殷忠明开始有所防备，并敏捷地躲开了自己的十字斩击，便也直接向他坦白。
　　“我明白了。”殷忠明握住被疤哥的刀砍得缺了一大块的枪杆顶部用力一折，然后只留下连着枪尖的九寸杆身。
　　“现在的天下局势确实不一样了，空凭一身武艺便能打遍无敌手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如果我不想再被淘汰一次的话，就只有去接受这些新的力量了。”殷忠明用手轻轻抚摸着左眼上异常突出的血管，神情黯淡地喃喃自语。
　　“所以啊，快，快点使用他们慷慨馈赠给你的力量，否则，今天的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疤哥的面部表情因为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开始有些扭曲，但是他的语气中却透露出热切期待与真诚引导的意味。
　　殷忠明听后，苦笑着伸出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按压在左眼边一条特别突出的血管上。在指尖施压的瞬间，左眼周围的血管便开始蠕动，其速率也一下子从慢变快。
　　“啊！！！”殷忠明痛苦地捂住左眼，这仿佛要洞穿头颅般的刺痛折磨得他唾液与鼻涕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嘭”，一道白光应声从殷忠明的眼中暴射出来，刺破并击碎了暗红色的结界。
　　再度睁开左眼时，浑浊的幽绿色已经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漂浮着的五色晶体，每块晶体都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殷忠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五色晶体无法被触碰，但是却因手掌带动的气流而化成了更细的粉末继续漂浮着。
　　殷忠明再望向疤哥时，从左眼传入脑内的画面震撼人心：一个人首蛇身的灵体由他握刀的手缠绕至他的左肩，并且面目狰狞地用长满疙瘩的手狠狠地掐着疤哥的脖子。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咳咳…谁也救不了我，好了，你可以杀了我了，咳…”疤哥欣慰地目视着殷忠明，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用突然泄了气似的语气说道。
　　“你这是何苦呢…益言。”殷忠明悲戚地唤出了疤哥的真名。
　　“呵呵…原来你是记得我的。”疤哥艰难地抬头瞥了殷忠明一眼冷笑着回应。
　　殷忠明摇头不语，神情复杂。
　　“我那时候最崇拜的就是你，我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成为了你麾下的一名副官，能待在你的身边辅佐你。如果当初的那场重要战役你能听取我的计策，使用符术与灵武助阵，也就不会因为那场仗失去的优势而导致之后的节节败退，结果被迫守城，可是到了那种境地你居然还固守己见，硬是不愿借助灵的力量，还说这些是邪门歪道，结果呢，被掌握这些你所谓”邪门歪道”的异能人所发动的奇袭从内攻破并打开城门，最后让敌人里应外合，将城中士兵百姓被残杀殆尽，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要是你当初稍微听取一点我的建议，现在根本不会有九州和华夏什么事，你沦落至此都是你活该！我告诉你，我的父母作为城中最有威望的名门，是第一批被杀的，所以我现在，最恨的就是你，恨你当初不信任我，恨你的自以为是，恨你的顽固呆板，更恨你当初救了我。”疤哥咧着不断流出暗红色血液的嘴，所言之语字字珠心。
　　殷忠明紧闭嘴唇，低着头将眉毛拧成了一块，但是他依旧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调节着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
　　“没错，实际上是我欠你一条命，那时候的你虽然被那些异能人围攻得失去了知觉，但是依然凭借着强烈的执念挥刀拼杀，最后甚至单凭肉体的力量击败了他们。”疤哥说到这，露出了会心的笑，随后他顿了顿，自嘲道：“当时我原本想带着你一起走，无奈敌人的援兵来的太快，我只好藏了起来然后找机会独自逃跑了，因为连你都会被逼入窘境，更何况是我。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那个时候的我太软弱。我先前说你欠我一条命，完全是出于想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听到这，殷忠明开始有些于心不忍，慢慢靠近正挣扎着起身的疤哥，想伸手将他扶起。
　　可当殷忠明的手刚碰到疤哥，就被他无情地推了开来，随后推开殷忠明的疤哥却因为作用力而踉跄着再度摔倒，一直站在结界外边的傻大个见状，急忙走过来扶起他，并帮他拍了拍因为沾染了血液而黏在身上的沙土。
　　疤哥对着傻大个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听闻你还饱受折磨地活着，并且还活动在东州和金陵的附近，我才一直守在这。“
　　“你能为了救我而去接纳自己一直都不愿意认可的力量，我很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其实也已经没那么痛恨你了，我由衷地希望，那个受万人敬仰的大将军能够重新回来，带着能够适应当今战场的能力回来，而现在，我离希望又近了一步。”疤哥被傻大个推上马之后，释怀地说道。
　　当马儿的蹄子，迈过殷忠明所站的位置时，传来一道温柔的男音：“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一定会成为真正有资格做你左右臂膀的人。”
　　殷忠明回头望去，是一个笑得如孩童般纯粹的独眼憔悴糙汉，但是又有那么一瞬间，让他重新看见了那个俊逸又倔强的少年。
　　“好，一言为定。”殷忠明回了他一个真诚的笑容，这是笑纹第一次出现在他布满怪异血管的左眼旁。
　　目送走了疤哥之后，殷忠明转身走向若无其事地蹲坐在尸体旁反刍着食物的骆驼，准备骑上去追赶冷郡主一行人。
　　当他一路按照与雀斑女孩事先商量好的印记进行追踪时，似乎还发现了另一个人的踪迹。
　　心头涌上一阵不祥预感的殷忠明，拿起鞭子狠狠地抽在骆驼的后腿上，加快了行进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