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纵火者

　　“我看到了！我可全看到了！你把东西卖给外族人！”
　　街对面传来呵斥声，引起了苏狄文的注意。
　　两个头缠红布的普什人，一胖一瘦，瘦的那个手持皮鞭，胖的那个背着一把后膛枪，正在冲一名卖果子的小贩嚷嚷。
　　头缠红布，这是红衣教派的执法者标志，在阶级等级森严的红衣教派中，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穿戴红色的衣物，更不能佩戴红色的佩饰，只有掌握特殊权利的执法者，才有资格将象征地位的红布戴在头上。
　　面对执法者的质疑，水果贩子吓得六神无主，无力地解释道：“我…我没有……”
　　“你撒谎！私通外族人是小事，撒谎可是得割舌的，你若是胆敢撒谎，我当场就可以割了你的舌头！”那名瘦子咄咄逼人。
　　“抱歉伙计，你触犯了至高无上的庞斯法典，你得跟我们去监狱。”胖子的态度稍微和缓一些，看起来像个讲礼之人。
　　看到这两人，拉扎克将围巾缠绕上脖子，低下头裹住脸，将自己明显的外族特征遮挡起来。
　　自从执政官换成红衣教派的信徒之后，库拔城中的局势有些不一样了。
　　外来的探险队被禁止进入城中，本地的普什族人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起来，执法队开始刁难一些居住在城中的外族人和商贩，想将外族人们驱赶出城，让城市变地“纯洁”，这符合红衣教派的教义。
　　黑夜教会的教义与他们截然相反，其势力之下，有大量的工匠和裁缝，年年都会产出优秀的布料、皮靴、纸制品、陶制品、木作等等……长期下来，库拔城便囤积了大量的商品，价廉物美。在优质的商品吸引下，各地的商贩通过各种途径涌入城中，外来人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增多，到处都能见到容貌迥异的外族人。
　　教义不同，矛盾迟早要爆发，黑夜教会信徒虽多，但大多是平庸怕事的百姓，折腾不出什么事端。
　　红衣教派凭借麾下教徒蛮横的战力，一直拿捏着整个城市的主导权……
　　争执中，那两名红衣教派的执法者凶声恶煞，连恐带喝，水果贩子迫于无奈，悄悄给二人塞了点钱财，又奉上水果一袋才躲过一劫。这也是库拨城中的潜规则，只要给予足够的供奉，对红衣执法者表示应有的“尊敬”，那么他们就不会过度地为难人。
　　供奉到手，瘦子掂了掂到手的水果袋，目光恶狠狠地在闹市区转了一圈，如一只巡视自己地盘的老鹰。被他的目光一扫，附近摆摊的人马上低下头，畏惧地躲避他的目光，唯恐被这贪婪的家伙给注意到。
　　逞威之后，瘦子很满意周围人的表现，洋洋得意。他在街道上逛了一圈，优哉游哉，又往塌墙边逛过来……苏狄文也赶紧学着父亲低下头，免得被这个家伙给盯上，惹来麻烦。
　　有的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在见到苏狄文俊俏的混血面孔时，瘦子眼前一亮，加快步伐，径直走过来，呵斥道：“嘿！你在干什么！”
　　苏狄文一惊，马上藏到父亲拉扎克的身后。
　　瘦子指着苏狄文，冲拉扎克嚷嚷道：“这是个外族混血的杂种，他居然公然出现在市场，这有违至高无上的庞斯法典！”
　　“他不是外族人！他拥有纯正的普什人血统，我在这里卖东西，需要我的儿子帮忙。”拉扎克赶紧摘下自己的围巾，露出自己的异域面孔，解释道，“我……我十几年前就进入了库拔城，我的妻子是纯正的普什人，与我的妻子一样，我信仰的是黑夜女神！”
　　在强势的执法者面前，拉扎克不得已，只能谎称自己信仰黑夜教会，这也是普遍百姓面对红衣教派时的唯一选择，黑夜女神待人宽厚仁慈，并不反感这样的行为。而若是失去了教会的庇护，执法者甚至有权力将他作为异端驱赶出城。
　　“少拿黑夜女神吓唬我！这不好使！你这个家伙，站起来再跟我们说话！”瘦子目光闪烁，这种动不动就扯虎皮的行为，他见得太多了，一整条街上，除了他们两位执法者，所有人在面对红衣信徒时，都会宣称自己是黑夜女神的信徒。
　　在苏狄文的搀扶下，拉扎克无奈地站起来，掸掸身上的袍子，让断腿看起来好一些。
　　看到他的断腿，瘦子明显愣了一下，盯着他黑色的头发，缓缓道：“嘿！我认识你，拉扎克，外族来的学者，曾经在学校里任教，还当过一段时间的翻译。”
　　“没错，伊特里斯，我以前教过你，在学校里的时候你是个好学生。”拉扎克避开他的目光，点点头。
　　“净教些没用的！你那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瘦子咬咬牙，目光变得凶狠起来，相识并没有换来任何用途，反而还激起了他的叛逆心理，面对曾经的老师，他根本不买账，甚至恨得牙痒痒，“现在，我已经熬过来了，加入了红衣教派，成为库拔城的执法者！我要打倒萨鲁瓦的所有敌人！驱除所有的异端！让库拔城恢复纯洁！”
　　红衣教派很有手段，会针对性地挑选有战斗欲望的孩子，对他们进行洗脑，让他们誓死效忠教会。为了驱赶外来的冒险家，甚至会培养死士，对外来者进行自杀式袭击……
　　很明显，这个名为伊特里斯的瘦子，思想已经被红衣教派洗脑成功，彻底将自己奉献给了萨鲁瓦，成了红衣教徒中纯粹的狂信徒。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一个“纵火者”，当上执法者的原因。
　　拉扎克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能低着头回答：“是吗？如果我是你的敌人，萨鲁瓦也已经拿走我的腿，作为抵罪了。”
　　“老东西！你是在嘲笑我吗？”伊特里斯恶狠狠地扬起手中的鞭子，往拉扎克的胸口指指点点。
　　“我没有……”拉扎克被戳得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地面上的沙硕卷上来，弄地他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父亲……”苏狄文急忙拉他起来。
　　“嘿嘿，你个瘸子，就别整天跑出来了，你应该躺在家里面等死。”见到他狼狈的模样，伊特里斯颇感满意，又把目光盯准苏狄文，不怀好意，“这孩子多大了？”
　　这家伙，在打苏狄文的注意……拉扎克心里一惊，连忙看了眼另一名执法者，想求得对方的帮助——他早就认出来，这是他曾经的战友努鲁拉。
　　拉扎克低着头，近乎恳求地低声道：“努鲁拉，你知道，在那场驱逐哈图拉人的战争中，我断了腿，当时我们还曾经并肩作战……”
　　努鲁拉皱起眉头，犹豫了下，觉得很棘手，他早就认出了拉扎克是他的老战友，但红衣教派的教义却不允许他亲近拉扎克这样的一个外族人！在昔日的战友和教派面前，他态度明确，果断地选择了教派。
　　但既然拉扎克这样恳求，他也不想让曾经的战友显得太难堪。
　　“伊特里斯，别管他，咱们走吧！”努鲁拉拽起瘦子的手臂，想拉着他离开西市。
　　“我说！这孩子多大了？！”伊特里斯不依不饶，根本不理会同伴的拉扯。
　　“他还小，才十一岁。”拉扎克抵着头。
　　“嘿嘿，他已经不小了，得加入教会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教派肯收下这样不纯的杂种！不过要是他不知死活，胆敢加入红衣教派，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伊特里斯狰狞地笑了笑，直接堵死了苏狄文加入红衣教派的念头。
　　听到“杂种”二字，拉扎克抬起脑袋，毫不畏惧地直视对方，“我说过，他还小！按照风俗规定，十四岁的孩子才能加入教会。”
　　“信仰应该从小就开始培养！”伊特里斯盯着拉扎克的眼睛，冷哼道，“哼，他一个混血的杂种，就应该和你一样把自己的脸遮好，免得别人以为这是个外来的人，企图污染整个库拨城！”
　　拉扎克咬咬牙，强忍怒意。
　　伊特里斯犹觉不足，呸地一声朝他吐了口唾液，不屑道：“妈的，混血的杂种，简直就是普什人的耻辱，真是伤风败俗！”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侮辱，拉扎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忍无可忍，声音徒然洪亮起来：“可他的母亲是纯正的普什人，拥有普什人最纯粹的血统！我虽然是外族人，但也为普什族流过鲜血！我曾经在战场上杀死三个哈图拉人！”
　　二人的争吵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西市本就热闹，一大群商贩都把目光集中在这里，他们看向拉扎克的眼光中饱含同情，对伊特里斯这个为非作歹的执法者表示不满。
　　众人目光中，伊特里斯更觉自己下不来台，面色涨红，羞愧和愤怒迅速攀上了他的脸颊，烧红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发狂的猴子。
　　“你说什么，你还敢顶嘴！”伊特里斯大怒，觉得自己执法者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挑衅，他尖锐的嗓门响彻了整个街道，企图用自己多日里的威严压制住众人。
　　拉扎克丝毫不惧众人的目光，他虽然只有一条腿，但却站得笔直，盯着伊特里斯的眼睛，声音洪亮，一字一句，“我说，你不应该对我无礼，我在为普什人打仗的时候，你还窝在教会里学习教义！哪怕你是一个拥有非凡能力的纵火者，也不应该欺辱一名曾经的战士！”
　　“什么！外族人，信不信我杀了你！”伊特里斯高高举起手中的皮鞭，指着拉扎克，作势要打。
　　拉扎克紧绷着脸，并不畏惧：“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找死！”伊特里斯眼中划过一丝杀意，直接扬起手中的皮鞭。
　　啪！皮鞭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甩出一个清脆的鞭花，随着鞭花的绽开，鞭身上徒然冒出炽热的火焰。
　　“纵火者！”围观之人大惊，纷纷后退，唯恐被这带着火焰的皮鞭触碰到。
　　伊特里斯狞笑一声，冲着拉扎克抬手就是一鞭。
　　这一鞭夹杂火焰，凌冽而又狠辣，如一条火蛇一样直奔拉扎卡的脸颊。“纵火者”能力卓越，控制的火焰无法轻易扑灭，沾之即燃，要是被这鞭子打中，拉扎卡不仅会失去一只眼睛，甚至会被烈火缠身，丢掉性命。
　　火鞭临身，拉扎克咬着牙后退，将儿子苏狄文护在身后。见此模样，伊特里斯更觉痛快，笑容更甚，他几乎已经看见了拉扎克浑身燃火，跪在地上求饶的样子。
　　啪，就在皮鞭袭来的那一刻，一只粗糙的手掌擒住了火鞭，鞭身上的火焰像是受到了莫名的牵引，直直钻入手掌中，消散无踪。这只手掌的主人，正是站在一旁同为「纵火者」的执法者努鲁拉。
　　“够了！伊特里斯，你不要太过分了！”努鲁拉拦住了皮鞭，猛一用力，将皮鞭夺下来，粗壮的手臂勒住他，拉扯着这位暴怒的伙伴离开这里。
　　“你帮他做什么！这个肮脏的外族狗！我要杀了他！”伊特里斯气极了，面色通红，但他身子瘦弱，没几下就被轻易拉拽开。在努鲁拉的阻拦下，他像一只昂起身体的眼镜蛇一样，愤怒地盯着拉扎克，双眼中的恶意似乎要喷涌而出。
　　“行了！都给我散了！”努鲁拉大喝一声。
　　周围围观的商贩们马上散开。
　　努鲁拉强行拽开伊特里斯，在他惹出更多的麻烦之前，离开了街道。
　　“我说过，我盯上你了…..”伊特里斯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直到两名执法者彻底消失不见，拉扎克这才松了口气，他搂着苏狄文，慈祥地看着，“你没事吧？我的孩子。”
　　“没事。”苏狄文回答了一声。
　　“我们走吧，回家吃饭。”经过这么一闹，拉扎克也没了继续贩卖东西的念头，他生怕那人去而复返，给他惹来麻烦。
　　苏狄文应可以说，收拾起商品，把它们逐一放进布袋里，挎在肩膀上，又替父亲拿起拐杖。
　　一路上，拉扎克低头看向苏狄文，目光中饱含深意，叮嘱道：“儿子，答应我，若是以后你成了非凡者，千万不能依仗武力，欺压无辜的人。”
　　苏狄文犹豫了下，用力点点头，问道：“父亲，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们。”
　　拉扎克嘿嘿一笑：“因为我们无人庇护，我希望你能在今年加入黑夜教会，你要是有教会庇护的话，就不会像我一样，老被红衣教派的人欺负了。”
　　黑夜教会……似乎也不错！苏狄文终于定下心来，又想起那个瘦子的话，问道：“父亲，那个执法者这么针对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办？”
　　拉扎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出了让他铭记一辈子的话。
　　“不用担心，所有人都会有他的弱点，只要善于观察，善于发现！你不用太过担心，执法者恪守庞丝法典，只要我们不违法，他就抓不住我们的尾巴！”
　　苏狄文点点头，将这句话深深地记在心里。
　　“那么，为什么红衣教派总是针对外族人呢？”
　　除了父亲之外，苏狄文当然还见过不少外族人，其中最多的就是商人，但他们只是热衷于自己的生意，并没有企图抢占，染指库拔城的意思。
　　“那是因为拜火教信奉的是十三真神，七大新神和六大旧神，而占据库拔城的这些红衣教派，信仰的是旧神萨鲁瓦。”拉扎克叹了口气。
　　“萨鲁瓦是深藏在沙漠底下的神明，祂伟大却又贪婪，是掌管无序的混乱之神，传闻一旦祂苏醒过来，整个世界将会毁灭在炽热的溶铁之中……
　　“而像我这样的外族人，信奉的是宇宙真理，崇尚的是科学与自由，我们在库拔城中建立学校、邮局、医院，使城市井然有序，这在无意中打破了城市原本无序、混乱的规则，改变了普什人混乱的历史。于是红衣教会的执法者认为，这使得萨鲁瓦的力量大大削弱，是对萨鲁瓦的不敬……
　　“于是，他们觉得外族人是污秽的，是肮脏的，不配进入城中，他们觉得外来的血脉会污染本地人的血脉，破坏他们建立最纯洁世界的计划，这有违于红衣教派的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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