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夜 上

　　九州历五月初四，酉时三刻。
　　苏安之望着满桌的食物狼藉叹了口气，皮蛋正躺在大桌最中央的位置揉着那随时都会撑爆的圆滚肚皮，一脸满足的打着饱嗝。
　　黄三对于这只奇怪荒兽的食量已经有了一个大概认知，所以当整整一桌子菜都被皮蛋独享后，也不觉得有多惊奇，只是更加肯定这龙猫一脉必定是食量与实力不相正比，所以才绝了种。
　　云来客栈的掌柜此时上了三楼入了包厢，看着满桌的狼藉微微愣神。
　　苏安之回头望向这个干瘦的小老头，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询问。
　　老头弓着腰，附身到苏安之的耳边作势要说些什么，却被少年挥手止住。少年又看了一眼黄三，笑道：“不用遮遮掩掩的，再说，老王头你以为在我耳边说话黄三就听不到了么？”
　　被唤作为老王的干瘦老头神情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黄三，见后者也正好看向自己，又冲着黄三嘿嘿一笑。只是他这一笑露出了满口的黄牙，再加上那副干瘪褶皱的脸，让黄三在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道这老头儿长得实在不怎么地，甚至还有些猥琐。
　　“少爷，那人找到了。”老王冲着黄三笑完，又弓着身子在苏安之的身后如此说着。
　　苏安之点头，丢了一粒散落在桌上的花生入口，细细咀嚼了后才咽了下去，问道：“在哪儿？”
　　老王咽了口口水，神情有些严肃的从嘴里蹦出四个字：“天机书院。”
　　黄三的眼皮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跳了跳，他很想开口询问，但还是忍住了。
　　苏安之挑眉，面带笑意的又伸手在桌上捡了一粒花生，丢向因为吃的太饱而有些昏昏欲睡的皮蛋，“大爷，别睡了，给你吃那么多可是要干活的。”
　　皮蛋咕咕咕地抗议着，苏安之自不会理睬它的抗议，起身将这团圆鼓鼓的肉球抱起，径直出了包厢准备下楼。
　　却听身后一直弯着腰的老王头又说道：“少爷，宫里传出禁令，说从亥时就要宵禁，违令者当场斩立决。”
　　苏安之的脚步微滞，轻笑道：“看来咱们那位喜欢看戏的皇帝陛下也得到了消息，只是不知道今晚谁去我的书院抓人啊？”
　　黄三本见苏安之起身出了包厢，也正准备起身跟上，却听苏安之话中那“我的书院”四个字，顿时眉头紧皱，又想起早上在终南山顶这少年似乎说过之后要去一个有点破的书院。
　　两者一对应，黄三就觉得自己又知晓了一件天大的事儿。不过可能是从昨夜开始，这名叫苏安之的少年郎已经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震撼，所以当下也就不觉得太过的震惊，继续起身跟了上去。
　　老王头依旧跟在苏安之的身后亦步亦趋，听到少年的询问，开口回道：“是东边的段家那位郡主。”
　　苏安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老王头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又立刻释然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段家那对麒麟也确实有点意思。”
　　老王陪笑了两声，又小心翼翼的询问，“那，少爷还去不去？”
　　苏安之坚定的一点头，又继续迈步下楼，笑声传来，“去，都跑我的地盘打架了，我还不得去看着点？万一打坏了东西，也好当场找那段郡主赔不是。”
　　。。。
　　戌时才过的时候，整个长安城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之中。先是宫里传出了宵禁令，说是亥时之后不准上街，违令者当场斩立决，绝不姑息。
　　之后城里一队队的官兵就开始到处赶人，督查商家关门路人回家，有几个可能是皇亲国戚的纨绔不服管教，想仗着自己的家世身份去那风月之地快活一番，却被当场砍去了脑袋。
　　甚至在这件事儿才出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这几个纨绔的家中便来了宫中的公公，至于宣了什么旨意外人不得而知，只听闻那几家当家人送公公出府的时候个个脸上都如丧考妣，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可能是平日长安的夜晚太过繁华，突然没了人影、喧嚣、还有那些个灯红酒绿的莺莺燕燕后的夜晚显得格外黑暗。
　　黑夜如同厚重且浓稠的墨汁般压在长安城的上空，让本就寂静的长安城如同一座鬼城。
　　闪电此时划过了这浓墨般的夜空，随后一阵闷雷声响起，如同吹响了军中的号角声。无数的雨水从天而落，就像是听闻冲锋号角后的天兵般砸入尘世。
　　这场雨来的又大又急，那些至今还不明就里的人本就惴惴不安，如今这场电闪雷鸣的瓢泼大雨，让他们的心中更加的紧张起来。
　　云来客栈的门在雨落下的瞬间被人从里打开，一袭白衫的少年站在门内，手上拿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他的左肩蹲着一只只有拳头大小，似兔又似鼠的灰色荒兽。
　　少年望着门外的大雨有些愣神，半晌之后才开口道：“你一定要跟着？”
　　黑暗的客栈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是那个名为黄三的死士。他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只是默默的站到少年的身后，表示了他的立场。
　　少年叹了口气，一撩长衫下摆，跨出客栈大门，撑起那把黑色大伞缓缓前行。死士黄三紧跟而上，踏入雨幕之中。
　　他们身后的那扇客栈大门发出“吱呀”声，慢慢关上，就像是从来都不曾开过般。
　　。。。
　　长安自古分内外城，外城住着皆是寻常百姓。内城则以世家权贵、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为主。
　　内城除了有好几条类似于东、南朱雀大街外，还有一条天下闻名大街，那便是夫子庙前大街。
　　这条街的闻名之处，在于它的尽头有一座书院，一座关闭了足足十二年的书院。
　　这座当年天下闻名的书院如今已经萧条多时，平时不要说有人来打扫一下。甚至大多数的人路过书院大门，也要刻意绕行。只有一些外来的修行之人，会在离着书院远一些的地方止步，随后对着院门遥遥一拜。
　　只是今夜的书院门口，不知为何却多了两个人影伫足而立，这样事儿摆在平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虽然这座书院是天下大部分修行之人心中的圣地，但可能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道不准任何人靠近书院的皇命。也可能是十二年前那场决斗太过惊世骇俗，让那些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之人都心存敬畏。
　　所以，这名为“天机”的书院门口，已经有许多年都未曾有人伫足。
　　这两人中的一个是身着一袭黑衣裙的女子，本该柔顺的青丝此刻随着狂风肆意飘散着。
　　狂风暴雨中的她信步而行，缓缓向着面前另一个人走去。
　　只是她每进一步，那人便退后一步，双方的距离始终都保持着十步之遥。
　　这一进一退之间，便又离书院近了一些。
　　女子似也不急，她每走一步，纤细的腰肢便在黑裙的勾勒下盈盈而动，显得分外的动人。那漫天的雨水，却在离她身体一寸距离便化作了无踪。
　　忽然之间，她停下了脚步离着男子依旧十步之遥轻柔的笑了起来。
　　只是一个笑容，那张本被雨水遮挡的、有些朦胧的面容便清晰了起来。特别是那雨中如同远山般淡淡的眉，如同一幅水墨画般徐徐展现在男子的面前。
　　“段嘉麟见过八先生。”黑裙女子淡笑着施了个万福。
　　那被称作八先生的男人此时穿着一身黑色大氅，大氅的左胸纹有一只狐狸的脑袋，两只大袖上纹着黄色云纹图，背后绣着一个大大的“贪”字。
　　八先生的脸上带着个半截白底红纹的狐狸面具，狐狸的额头上有着红色的“八”字，也不知是用了何等手段，这“八”字在黑夜中猩红异常，看起来妖艳可怖。而他对于女子的到来似乎并不显得如何惊讶，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想不到今夜来截杀我的竟然是段郡主。”八先生语调不带一丝感情，又将目光越过眼前的女子，望向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中，继续道，“只是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后，你们那个人皇只派了你一个人来，是不是太小看了我？”
　　他的语气很冷，如同今夜的雨水，冰冷且刺骨。
　　黑裙女子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随后她突然抬起了双手，一对短刃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黑裙女子整个人的气势徒然而变！
　　突然之间，她便似一座万年冰山，寒冷的令人无法接近。
　　名为八先生的男子微微皱眉，眼神中的戏谑却更胜：“通妙境巅峰？”
　　他不解的不是这黑裙女子的修为太高，而是对于他这样的高手来说，通妙巅峰境根本不足以今夜将他截杀在此，甚至这女子还会死在自己手上。
　　黑裙女子并没有答话，只是向前迈了一步！
　　八先生再次皱眉，他隐隐感觉到眼前女子迈出这一步的同时蕴藏在漫天大雨中的天地元气迅速向她聚集，而她的修为似乎又上升了一些。
　　她是要破境？八先生眼神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变化，眼底里的戏谑变成了惊讶。
　　八先生已然在这片大陆活了很久，漫长的生命给他带来足够的认知，纵使他知晓过有些修行法门是可以瞬间提升修为的，但却从不曾听闻这些法门可以让人如此轻松的跨过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跨越的门槛--通妙境巅峰。
　　黑裙女子又迈了一步！
　　这一次中年男子确定自己没有感知错误，对方的气势和修为随着这一步再次上升了！甚至，他几乎凭借肉眼就能看见雨水中蕴藏的水元气被女子吸入了体内！
　　于是，他不再如先前那样后退，也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只是一步，他整个人身上便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
　　女子再次迈了一步！
　　她的气势与修为又一次攀升了起来，仅仅是三步，她已经从通妙境巅峰到了金刚境的门槛，甚至只要再往前跨一步，她便能进入被世人称为“小宗师境界”的金刚境。
　　但是她并没有再跨出第四步，因为一把飞剑已经抵在了她的面前，只要她再向前一步，这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飞剑便能将她一剑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