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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
在被迫说出了自己之前不堪的经历后，章道人脸有些绷不住。
虽然眼前的两人都没有直接露出笑容，但通过他们微微抽动的嘴角和不时稍稍眯起的眼睛，章道人可以想象出他们俩大笑的场面。
“想笑……不用憋着。”
艰难的发言。
章道人虽然一直践行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信条，但终究不是真正的忘情人，碰到直接针对自己的尴尬场面还是没法完全稳住心态。
“不不不，章师兄你是英雄啊，在大家都无法出战时，幸亏有你挡在魔物之前和他们周旋才保雀尾峰万无一失，这份侠气和无畏，正是复兴先天观所必需的啊！”袁锦天拱手感叹道。
虽然他的脸色让章道人难以相信他是真心如此，但袁锦天礼节也算是到位了，章道人只得叹气：“我要真这么大无畏，你们哪还会有心思笑话我。”
“不是的，袁师兄肯定是真的这么想！”司徒馨忙安慰章道人，“可惜我太笨，进阶花的时间太多，不然我一定会和章师兄并肩作战！”
“算了，谁人背后无人笑。”章道人总算调整好了心态，刚想说什么，顶上一道打开的虚空门扉里腾地跳下两人，众人一看，乃是林坎和古特。
“林先生，古特使。”章道人与二位转道向圣的术士恭敬地朝突然到来的二人打招呼。
“道长们有礼了。”古特立即还了个礼道，“感谢各位在这次魔道之乱中的奋战，我二人现来此是为找孔壬少侠同上天宫。”
“孔大侠？”章道人愣了愣，“他还……”
“随时可以动身。”身后一个气息略不足的声音打断了章道人的话。
不知何时孔壬醒了，此刻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一面搭话一面快步上前来。
袁锦天瞟着气势大变的林坎，纳闷这厮怎么回事，竟然老老实实跟在古特屁股后边，几乎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淡定自然、一切尽不出所料的谋士气场了。
察觉到袁锦天的视线，林坎冷冷回瞥了一眼，袁锦天见之确信这厮已经被好好整过了，换做以前哪里会有这种不爽的目光回应，必然是用飞鹰看老鼠的目光俯视自己。
“对了坎子，那个东西……”古特也想到了袁锦天身上还有着林坎下的诅咒，悄悄朝林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解除。
但袁锦天却先于林坎做出了反应。
“古特使，林先生，事不宜迟，带孔少侠去吧！他之前在与魔道徒的交战中受了伤，望你们这一趟好好关照他。”
林坎用近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哼了一句。
“啊，哦，好的！一定！”古特有点奇怪，但对方都主动提出要求了，自己总不能拂了面子，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就在三人转身准备升空时，孔旬赶来了，朝着孔壬的背影喊了一句：“老四，等你和小星回来，一块去看看师傅。”
孔壬回过头报以微笑，随即配合地攀住古特肩膀，在确认安全后，三人升上苍穹。
“等一下。”章道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返身道，“之前古特使说感谢我们的奋战，意思是这次魔道之乱已经过去了？”
“章师兄，地震停下的时候你就该发现了。”袁锦天没忍住笑了出来，“抱歉忘了你当时没空关注这些。”
“呼呼。”司徒馨连忙掩嘴。
孔旬看着他三人，拱手躬身道：“本次孔雀门能够安然无恙，也是多亏各位道长，我在此代表孔雀门谢过各位了！”
“孔门主不必多礼！”章道人忙扶住孔旬双臂，“贵派在我派遭大难之时给了我三人一个栖身之所，于我们有恩德，这次不过是我们略尽绵力报答而已。”
两人寒暄了一下，孔旬便去继续处理门中事务了，三道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决定回去看看先天观。
今天的天门，堪称高山山尖上的公共厕所——只要你有本事上去，那么想进就进。
之所以不说想出就出，是因为钢铁大地也具备防御武装的特性，能不能出来它说了算。
邓先来到灵昊天的时候，会议刚刚结束，为了掩人耳目，邓先用圣篇的“隐”字诀将自己藏了起来，看着身居不同职位面色却一般凝重的诸神众仙从殿内一个个走出，邓先察觉到了这次大殿会议的不同寻常。
待神仙散尽，邓先现出了身形，对于天宫之主他没必要隐藏自己，钢铁大地是直接由他控制的，他肯定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到来，现在连护卫都特意撤走了，明摆着在邀请自己入内。
机械性地推开门，邓先大踏步进殿，在殿门自动关闭的同时，他也站到了机械柱的光球下。
他面无表情地仰视着嵌在离地板丈八高度的暗淡光球，以丝毫不带感情的语调道：“能源耗尽了吗？”
“呵呵。”疲惫而又轻松的声音响起，“没办法，你的力量实在太强，为了防止这个世界毁于你的战斗，消耗再大也得启动‘铁壁’啊。”
邓先不说话了，自他进入天门后，他一直表现得向一台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
“原来‘融合’之后会变的这么无趣……”这位天宫的实际掌权者发出了少有的感叹，不知道是在感叹邓先的“变化”还是别的什么。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么。”邓先的语调保持着机械般的平稳，“你的事情完了，现在交回‘铁壁’的控制权。”
“也是。余……不，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麻烦你修复宇宙。”光球里的光芒消失，露出了匿于其中的内容物。
一个赤身裸体的老年男性，怀抱着一团小小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漂浮着一枚小小的符文。
并没有真正完成融合，共享“祂”之信息的邓先眼中流露出惊色。
“你！”这一闪而过的微小破绽终究是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殿内所有的武装瞬间启动。
漆黑的火焰化为无数交织缠绕的雾状漩涡，众多武器在毫秒内归于虚无，漩涡急速收缩凝固，皲裂破碎的不规则黑暗中显现出形态狰狞的“魔怪”，乌金的躯体和肚脐处白如中天之日的圆目之间生硬怪异的反差让机械中寄存的意识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
无声息地，这个久未品尝恐惧之味的意识再次点亮光球，但光芒尚未燃起就被白目吞噬，能量迅速流失，大殿的功能运转眨眼陷入停滞。
白目如泉眼般“喷”出层层“泡沫”覆盖“魔怪”全身，化作千百朵“水花”一齐炸裂，爆开的千万纯白“水滴”消弭于无形，炸开的水花之下，邓先一脸冷漠的站立着。
“你……”大殿的功能被停用了，但机械柱的能源供给邓先并没有切断。
“别你你你了，我不是魔天，世上没这号角儿了。”邓先哼了一声，“你不是一直在监视我吗？怎么还被耍。”
短暂的沉默后，如释重负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不愧是你，发怒都能和善出特色。”
“嘁。”邓先席地而坐，做了个深呼吸，“真是吓到我了，你居然把循环之涡当成模型！还藏在自己怀里？”
“不要小看历经数次轮回的传承啊。”苍老的声音完全没有以前的威严，像个见到旧识的普通老人。
“哦？我觉得祂的功劳更大。”双手往后撑住地板，邓先望了望透明球体内仍在老人之躯的怀抱中缓缓转动着的浑浊漩涡，指了指悬在其中心之上的发光符文，“东西不用交了，以后我会来讨的。”
“以后？”
“以后。”邓先微微点头，“我可没打算像你和祂预谋好的那样立刻就去当塞子，往后的道儿还长着呢，等哪天我腻了再考虑去不去。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跟祂勾搭上的？又是‘字’又是‘壁’的，给你的东西真多。你老实交代，别想用上次那样的话糊弄。”
“没糊弄你，那件事是真正发生过的，不过并不是一百年前，也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祂。”
“那是第几次？”邓先一边问一边撇脖子，一脸的漫不经心。
“记不得了。”笑语中夹杂着一丝苦涩。
邓先一愣，一时不知要怎么接着问。
“……真有毅力。”沉默半晌，邓先敲了一下地板，恢复了大殿的供能，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注视着透明球中僵硬的老人之躯道，“这个宇宙摊上你算好运吧。”
“我是这个宇宙的造物，把义务当成功劳的说法很可笑。”
邓先撇撇嘴，心想这老头一身轻松后嘴巴也毒了，向下的嘴角又往上翘起，转身一边走向殿外一边朗声道：“那就笑吧！尽管笑！为你有幸找到我这么一个好使的工具人放声大笑！”
话音落地，门扉关闭，已经卸下天帝之职的古神没有笑，而是静静打开了节能模式。
因为武装等设备被摧毁，现在的机械柱即使打开正常模式也没法比节能模式多耗费多少能量，而因符文没有被取走，大概直到数十亿年后的宇宙终结，自己的剩余能量也用不完吧。
但是这样也挺好，自己作为轮回中的沉淀物，在最后一次轮回的末尾被清道夫拿走不属于自己的能源，和这个衰竭的轮回宇宙一起成为新世界诞生的茧不也很浪漫吗？
对了，那位在知晓真相后依然自愿担当修理工具的清道夫，他应该马上就会去天牢、去人间、去循环之涡里清除掉这个宇宙中残余的所有混沌碎屑吧？真是勤恳啊。
所谓“人性之善”就是这样的么？不计前嫌，任劳任怨？“祂”所说的“放心”就是指的这个？
“对了，还有件事要说。”
天帝闻言暂停思考，注意力回到站在门口的邓先身上。
“仛嬴。”邓先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就是那个魔界的小公主，这次‘救世’成功甚是亏她，我希望她的功劳能摆上台面。”
回天宫。
古特和林坎跪在八卦台前，而孔壬静静站在一旁，注视着躺在八卦台上沉睡的少女。
二尺大小的光球光芒渐亮，尺寸也增大了些许。
古特和林坎感应到某种熟悉的气息，几乎同时抬起了头，而孔壬依然看着少女，并不关心光球。
“古仔，坎子。”
虚弱的声音。
天大的惊喜。
古特忍住了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林坎在紧闭的嘴唇下咬紧了牙关。
“师傅，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辛苦徒儿们了……”
充满关怀的声音，充满长辈之爱的声音，这个声音给人太阳般的温暖，连孔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为师马上就要永眠了……能再一次听到你们的声音，总算无憾。”
“师傅……”古特有一肚子话想说，但真正到了本人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怎么开口，不知该不该说。
“师傅……都是我的错，如果那天我不和师傅争……”林坎直视着光球，眼中充满愧疚。
“那又如何？”
只是一句话，就让林坎语塞。
是啊，不争，做得到么？不争，那又怎样？嘴上不说了，心里就不这么想了？
自欺欺人。
“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错。”太阳般温暖的声音流露出笑意，“这是为师自己选择的，就算没有你那档子事，我一样会受同道之呼来这里。只是……”
“只是没有想到因此而未能尽到为师之责，实在愧疚……”
“不！”异口同声，古特和林坎同时睁大了眼睛，像是在否认自己打破了花瓶的孩子那样吼叫。
“师傅，您没有对不起我们，没有您，我们怎会有机会行至今日……”古特哽咽着，“……是我们……对不起您。”
“呵呵……你们还活着，活着来到我面前，陪我最后一程，何来对不起之说。”蛟道人的声音中能听出的只有喜悦。
“师傅，我……”林坎突然想向蛟道人认错，此刻再次听到师傅的声音，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偏执了。
“坎子，师傅马上就要走了，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吧。”
但是，蛟道人打断了他。
无语凝噎。
但时间不等人，光球的光芒渐渐变得不安定，有收缩下沉之势。
古特始终无法开口。
“那是个稍微有点长的故事了……”眼中的泪终是没有忍住，还好不会被他看见，林坎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开始了一次听者注定没法听到最后的讲述。
孔壬将目光移回少女的脸庞，人家的秘密，自己本不便听，但自己也不愿走开。那么，就当没听见吧，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最关心，也是最关心自己的女孩身上。
不管开场多么波澜壮阔，多么激情躁动，曲终人散时，都有着归于平淡、静默无声的可能。
古特和林坎的旅途，暂时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