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乱葬坟地决高下，含恨饮；多年仇事人去散，空余叹（七）
　　天目道：“三百年前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一十八派合力围剿铸剑山庄，那一战杀得昏天黑地，堆骨如山，鲜血甚至都染红了半条长江，才勉强打败姬邪。此物自诞生起就杀戮不止，血腥不断，所以我才主张绝不能再让它重现于世，如有得到立即销毁。”
　　叶靥沉声道：“前辈所想叶靥亦有所念，但我若不拿到‘断生’生烟必会命丧衣落白之手。我做不了拯救天下的大英雄，整个江湖比起生烟来微乎其微。但前辈放心，我逼衣落白收回青玉火铜令之后定会把‘断生’扔进蓬莱火山中，让它从哪来回哪去。”
　　天目叹道：“‘断生’一旦离开江城再想把它销毁恐怕就难了！”
　　“世事变化莫测谁又能未卜先知。”叶靥问道，“明日前辈要做叶靥的竞争对手吗？”
　　天目摇头道：“我进入江城时所有的希望都已成泡影，以我自身的力量想要夺取‘断生’绝无可能，而且凤晚情处心积虑谋划已久不知到时又会耍什么诡计。我只有竭尽全力帮你，你拿到‘断生’总比凤晚情和南海驼铃要好。”
　　“吱”的一声，叶靥推开了木屋的门。
　　时值寅时，暝色如墨，可这“墨”中却两颗又明又亮发光的宝珠。
　　是玉生烟的眸子。
　　这本是叶靥的房间，但此刻玉生烟却在里面。
　　黄鹤楼大战后叶靥和玉生烟没有再返回原先居住的那座鬼宅，白门已知晓那里，说明那里已经不再安全，可江城此刻哪里又是安全之所呢？
　　他们居住的几间木屋是先前别人所建，可主人不知何事已离去很久荒留下来。埋葬完冷沉星以后不愿再另寻他处，故“鸠占鹊巢”。
　　床头一灯如豆的蜡烛亮了，把二人的影子映在木壁上，拉得又大又长。
　　“我和天目前辈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叶靥垂头道，“我不该骗你。”
　　当时叶靥和天目下山之前谎称是去秘密探查江城哪条湖泊河流是“断生”的藏匿之地，又以怕玉生烟是衣落白追杀目标，众矢之的，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没让她跟随。
　　玉生烟敦请道：“叶靥，‘断生’我们不夺了，离开江城好吗？”
　　“别害怕，一切有我。”叶靥强颜欢笑道，“不要忘了我的绰号是‘神剑’，只要‘断生’入我手，就算那两只‘狼’再凶恶，我也能将其扒皮抽筋。”
　　玉生烟道：“凤晚情和南海驼铃根本不可能给你任何机会，正因为你是‘神剑’，他们肯定会联手把你除掉。”
　　叶靥决绝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无论谁想要得到‘断生’都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玉生烟向后退了一步，寒眸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道：“叶靥，你若为了我，现在就辞别天目，我们一起离开江城，否则我就自刎于此。”
　　说着一把锋利的寒光匕首已架在玉颈上。
　　叶靥欲抢身上前夺过匕首，但身体一晃，“嗵”的一声竟倒了下去。
　　寒光匕首随之也掉落在地上。
　　玉生烟看着昏倒在地的叶靥，情人的手一般抚摸着他的脸颊，满眼都是柔情，泪珠不知何时已簌簌滚落，梨花带雨道：“这半年你战在我身前为我挡了太多的风雨刀剑，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被你的侠骨柔情融化了，更何况我还是一颗善感的玲珑心。这次我绝不能再让你为我冒险了。”
　　她一顿又道：“没想到这秋色萧条的山上竟还有白玉菊，昨日我趁你出去采了它的一些花瓣，又向其中洇了许多红胭脂，制成了五毒教的迷药‘烛花醉’，它的味道和蜡烛燃烧的味道极其相似，半盏茶不消便可让人昏昏欲睡。自衣落白发布青玉火铜令起你就没好好睡过一觉，这次好好睡一觉，‘断生’我来夺。”
　　话音刚落，她突觉脑后一痛也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
　　是天目打晕了她，此刻正站在他身后。接着叶靥又从地上站了起来。
　　其实天目甫才那一击已动了杀心，但到半途却又收了住。他不敢想象他若真杀了玉生烟叶靥会是什么反应。
　　他对玉生烟一直虽恨，却无可奈何。
　　当年玉生烟在中原杀人修炼毒功，怨声载道，他闻息前往剿之。怎奈实力不济险些被玉生烟所杀，恰得叶靥及时赶到调和才幸免于难。又过了些许时月，叶靥来到他于庐山所居住的药庐询问是否有办法祛除玉生烟的一身毒功，他心想：“毒功若除，再加上叶靥引导，玉生烟必能改邪归正。”于是废寝忘食查阅医书经典花费两天三夜才找到唯一的办法：玉生烟修炼的毒功属火，须先用二十四瓣雪莲压制，再用至阴至寒的内功把身体内的毒素自七窍逼出。可惜叶靥没能自昆仑掌门落英天手中拿到二十四瓣雪莲。从那以后玉生烟更是变本加厉，直至衣落白最小的弟子夜思雨死在她手中。
　　叶靥把玉生烟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烛光照在她脸上白玉透红，模样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而叶靥的动作轻的生怕惊醒了她一样。
　　叶靥脉脉道：“偷听完你太大意了，你的脚印出卖了你，大雨过后泥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干了。‘烛花醉’的味道和蜡烛燃烧的味道确实难以分辨，但‘烛花醉’你曾今给我闻过一次，难道你忘了。”
　　天目看着床头的那根蜡烛，昏昏黄黄，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和它多么相似。就算它燃尽三尺长的身躯又如何，莫说点亮这偌大的黑夜，就算这一隅小木屋它能全部照耀吗？
　　天目自十二岁学武那天起便立志以天下为己任。那时云罗殿、少林和武当同为江湖三大巨擘，其门下弟子皆是锄强扶弱，肝胆相照，侠气满人间之人。年纪小小未及舞勺的他怎能不受感染。
　　也许是盛极必衰，仅仅几十年，武当派自七子去后人才凋零，又加上一代宗师泉清真人羽化，自此一蹶不振；少林寺因出了南海驼铃这个叛贼，大伤元气，百年内难以恢复；而云罗殿自衣落白接任殿主后，不仅不继承先贤遗风，反而还排除异己残害同门，持强凌弱大肆扩张。再加上白门崛起西南，江南武林合并一处，江湖风气急转直下。
　　“江山代有才人出”，近年来年轻豪杰是不断涌现，可惜叶靥为情所扰、千门寒山被家仇所困、栖迟依城半途迷失、凤晚情阴狠毒辣......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怎么了，侠之大义去哪了？
　　他武功堪堪也要殚精竭虑地阻止“断生”再造腥风血雨，而那些武功绝顶之人却不遗余力地要把“断生”归于己手。
　　若“鸿雁”诸葛明镜没有心灰意冷携妻隐退江湖......
　　破晓。
　　天空并未露出光亮，而是阴云漠漠，雷声滚滚。
　　天目和叶靥临崖而望，俯看江城。
　　秋风呼啸而起，一山的树木都被扯得东倒西歪，落叶似碎纸般漫天飞扬。而他们两个却如钉子般钉在哪里，稳立崖头，纹丝不动，只是衣袂猎猎作响。
　　天目感叹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叶靥道：“‘三百一载，水底沉浮。’前辈认为姬邪会把‘断生’藏在江城哪里？”
　　“长江，”天目解释道，“三百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山丘变湖泊，湖泊变山丘比比皆是，唯有长江自炎黄时代自西向东奔腾千年难改，贯穿江城。而且长江水势凶险，波涛汹涌，稍不留神就会命丧其中，纵然有如此猜想谁敢下去一探究竟。”
　　叶靥道：“江湖上十几年因‘断生’的动荡快要结束了。”
　　天目道：“不知道是结束还是新一轮的动荡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