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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丰年和钱正豪跟着人群闯进山海关以后，反而更加没了命的往前疯跑——甩在他们俩身后的动静，简直就不像是来自人间。
那个曹将军，是真他娘的狠啊！
山海关的大门被撞倒的那一刻，城楼之上万箭齐发。众人的脑袋顶上，无数翎羽冒着寒光，晃似雨点一般地往下砸，城门前头，还有十来个清兵提着大刀准备薅他们的辫子，砍他们的脑袋。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山海关门前就像是让血洗过了一样。人群是一片一片地往地下躺，大刀是一下一下地往脖子上招呼。
这一天，能够活着闯进山海关的，都是祖宗保佑，神仙显灵。
俩人跑出去十几里才上了个老乡的马车，坐在草料堆里呼哧带喘，仍是一个劲地后怕。
“去他奶奶的，那将军是不是疯了！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像今天一样见着过那么多死人。”赵丰年心有余悸地一边叨咕，一边喘着粗气，“那帮看门狗不能再追过来了吧！”
钱正豪连头都没往后面扭，同样牛喘道：“放心……闯关东的人那么多，他们没空搭理进关的。兄弟，咱现在都到关东了，你有啥打算没？”
“打算？哼哼……”说话间，赵丰年从草垛子里摸出把镰刀，抬手就把自己的辫子给割了下来，“老子刚才就想明白了，进了关的第一件事，就要把这倒霉的辫子给砍咯！”
钱正豪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兄弟说的对，再也不做他大清国的狗奴才了！来，把镰刀给我，我也给它砍了！”
坐在马车里的老乡别过脑袋看了两人一眼，旋即着摇着头苦笑了两声，扭回身子，继续赶他的马车。
赵丰年奇道：“哎——老乡，你笑啥！”
那老乡头也没回，声音里头满是涩苦：“割了辫子能咋地，咱们这群小老百姓，不还是得受他朝廷的窝囊气？两位小兄弟啊，刚才你们上车的时候呼哧带喘的，俺也没听真亮。你们来关东是要干啥呀？是要求财啊，还是就像求条活路啊？”
没等钱正豪开口，赵丰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子，抢先道：“求财怎么说，求活路又怎么说？”
老乡嘿嘿一笑：“求活路的道道啊，有的是！你们要是就想在关东踏踏实实地住下来，咱们前头到了营口，你们就能下车了。到那找个店面当个学徒，没两年出师了，也能做个掌柜的……再不然就圈块地，这关东地方大，你骑着马围着荒地转悠，马能圈出多大地，你就能种上多大的田。”
钱正豪眼珠子一亮：“还有这好事呢？真是我圈多大，就有多大的地？”
老乡叹了口气，接着道：“那倒好了！你圈地可是圈地，千万别碰着关外人。让这帮子人逮着了，不收你一半田地，都是便宜你的。”
赵丰年急道：“凭啥呀？他关外人就那么牛？”
老乡道：“要不然我咋说你砍了辫子也没用呢？他关外人就是牛，为啥，就因为人家是旗人！因为现在还是大清皇帝说了算！”
“我去他奶奶个孙子的！”赵丰年暗啐了一口，接着道，“我们不种地，也不做学徒。您再给指条明路吧，在这关外，求财又是怎么说的？”
“吁——”
赵丰年话音一落，那老乡立马就停住了马，扭过头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二人一遍，冷声道：“在这头求财可不像关里，没点手段……啥时候成了冤死鬼都不知道！”
这老头的话，究竟是啥意思？
钱正豪的脸色微变，赔了两声干笑，道：“咋地呀老乡，你还让我们上山当胡子去啊！”
钱正豪说着话，背在身后的两颗拳头已然握得发青，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动手，赵丰年赶紧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那老头话里有话的确可疑，但还远远没到动手伤人的程度。更何况这地方荒郊野岭山连着山，要是真把这老头给打坏了，俩人连路都认不准，还怎么奔关东，谋生计？
人为啥长了两副招子呢？该闭嘴的时候，就应当多用眼睛瞧。
然而这老头子的家伙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赵丰年留意的，马是农村里边常见的蒙古马，马鞍、辔头都因为常年使用包上了浆。这老头呢？皮肤黑里透着红，明显是叫太阳给晒的，身上穿的就是寻常粗布缝的衣裳，也不像是啥财大气粗的主。
怎么看，这老头都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
这人不像是胡子，但也绝对不是个只会种地的庄稼汉。
赵丰年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这老头子身上，还有两点让他比较在意：马车上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中药味，赵丰年一早就开了天眼盘过道，这车里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气数；说老头是上山挖药的吧，他那十个手指尖上，还偏偏结着一层厚厚的老茧。农民也好，胡子也罢，因为常年荷锄或者握枪，他们的老茧理应集中到手掌上。即便你是上山挖药，也犯不上动手挖吧！干什么活的人，会在手指尖上结出老茧呢？
不等那老头子开口，赵丰年倒是先冷哼一声道：“老乡，土地老的钱不好赚吧！”
老头子干笑两声道：“可不是咋的，关外的旗人看的紧，多种出几斤粮，全得让他们变着法地给糊弄走。”
“老乡啊，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赵丰年略略摇头，乐呵呵道，“我的意思是说，山里头的棒槌，不好找吧！”
老头子一愣：“啥玩意棒槌，啥是棒槌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就甭跟我这装熊了！”赵丰年道，“你这车上一股子中药味，还想靠着这些草料糊弄人呢？山上的仙草珍宝根本犯不上用手刨，唯独除了棒槌，那玩意金贵得要命，刨折了一条须子，就得搭上不少钱。你这手指头尖上一层老茧，想必平日里也没少抬棒槌吧！我刚才故意拿土地老的事点你，你赶紧把我往种地的方面领。你不就是怕……”
没等赵丰年说完话，老头子一把就捂住了赵丰年的嘴：“小点声，小点声！朝廷上头不让咱们随便挖棒槌，让他们逮着了，咱们一个个的都得吃锅烙！”
看见赵丰年一个劲地点头，老头这才满脸狐疑地缩回了手。
“唉呀妈呀，我说大爷，你至于的吗！”赵丰年赶紧抬起袖子擦了把嘴，龇牙咧嘴地往外喷着吐沫星子，“您这又是刨了几斤的沙子啊，弄了我一嘴泥！这一趟，棒槌的个头不算大吧，小爷我都没看出来！”
老头正色道：“唉！让你看出来不就毁了吗！不过你说的吧……到也没啥毛病。咱这一趟确实没抬到啥大家伙，没招啊！现在朝廷抓的严，咱哪敢满山遍野的搜罗那玩意！”
钱正豪傻呆呆地杵在一旁，活像是个摆设。看了看赶车的老头，又看了看眉飞色舞说着话的赵丰年，讷讷道：“那啥……啥是棒槌啊？”
“你就是个棒槌！”赵丰年白了钱正豪一眼，压根也没想搭理他这一茬，转而对着老头小声道，“老乡，你所谓发财的道道……就是放山抬宝？”
老头点了点头：“到了关东，有两个生财的道。一是放山，二是淘金。不过这两个道道都得和山神爷打交道，山里头稀奇古怪玩意也多，一不留神，就是死路一条。”
老头说着话，打量了赵丰年一眼：“你小子眼睛毒，方才一眼就叨着了我是干啥的，你能端得起这碗饭。”随后这老头又瞥了钱正豪一眼，嫌弃道，“他不行，看他那面相就带个蠢样！这一行，他干不了！”
“呸！你这老头咋还骂人呢？”钱正豪撸起袖子就要打人，“我六七岁就能帮乡里边喂猪，八九岁的时候就在镇上种地了！我傻？我精着呢！”
老头一点害怕他的模样都没有，咧了咧嘴：“这年头谁不是一打小就出来帮家里头人挣钱，种个地有啥好吹的！”
钱正豪把眼珠子一瞪：“啥玩意？你们帮乡里头干活还给钱？”
赵丰年满脸同情地拍了拍钱正豪的肩膀，长叹一声：“得了兄弟，你也别说了！你他娘的，还真不傻……”
深秋的日子，夜晚来的总要比往日更早一些。就在三人闲聊的档口，日影西沉，这荒郊野岭上月明星稀，偏偏还飘起了一层诡异的大雾。
赵丰年见过雾色泛青、泛白甚至泛黄，今个之所以说这大雾邪性，是因为雾色灰中带红，还隐隐约约带着一股子臭味。
赶车的老头一看到这雾，“嗷唠”一声惨叫，撅着屁股就钻进了马车后面的草垛子里：“赶紧藏起来！山神爷爷巡山来了，要是让他给抓住，咱们就都他娘的活不成啦！”
赵丰年让这老头的表现给搅了个云里雾里，和钱正豪对视了一眼，对那老头闷声说道：“啥玩意山神爷爷巡山，我们在关里的时候咋从来都没听过呢？”
赶车老头钻在草垛子里哆哆嗦嗦地扭着屁股，扯着嗓子嚎道：“别他娘的跟俺说话啦！惊着了山神爷爷，你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都他娘的是死路一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钱正豪思虑再三，手握缰绳翻身上了马，“既然那山神爷爷这么厉害，藏草棵子里不也是等死吗？咱们上马车走，我就不信这大雾能比咱们的马车跑得还快！”
赵丰年“嗯”了一声，转身跳进了马车里。就看见这红雾里头仿佛真有幢幢鬼影来回走动，而且那势头，仿佛正是奔着这辆马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