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阁初会

　　今儿是御轩城最热闹的一天，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城南头栀仙河旁集市里有新年庙会，城中风雅儒生，闺中绣女多会于此，观花赏月饮酒作诗，好生风流。
　　“公子，哎…公子你慢点……”顺着声音寻去，一名衣衫华丽的少年正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过，原本拥挤的人群他硬生生挤出一条道路。
　　身边的人都暗骂这少年不知礼数，有好事之人还比划拳脚，吓唬那少年。
　　不过少年似乎对此全然不知，仍不停地向前涌进，可苦了后面跟着的胖书童，一路上低头哈腰地给人赔不是。
　　少年停在一家装饰精美的酒阁前，身后的胖书童见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大口喘气道：“殿下啊，我说什么也不让你跑了，你这四处讨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得株连九族啊。”
　　少年名叫轩辕泓，是君寒皇帝的长子。元宵节他一人嫌皇宫冷清无聊，就带着伴读书童阿福来游玩庙会。
　　轩辕泓一把金纸扇敲在阿福头上，笑骂道:“逛个庙会我能出什么意外，这儿里这么多人，难道还能被人刺杀喽。再说了，真有人谋害与我，你又不会武功，拿什么护我？”
　　阿福挠着头，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殿下，我们来酒阁做甚？这的酒怎比得上天烬国进贡的缥醪酿。”
　　阿福看了眼身前的酒楼，这酒楼虽算得上雅致，却远不及宫中的青瓦楼宇漂亮。
　　“你懂什么，这酒阁二楼临窗座位是赏烟花的最佳位置，若不能好好观赏一番元宵美景，岂不白白出宫。记住，进去之后叫我公子。”
　　阿福无奈地摇头，自家殿下天资聪慧，十三岁阅尽皇族千年搜集的江湖武学，练得一身深厚内功，但学的杂乱无章，内功心法各门派都有，竟将正统门派的绝学练成了野路子。
　　轩辕泓倒也不在意，他练武只图有趣好玩，又不是去夺什么武林盟主，平时身边都有十多个大内侍卫护在暗处，哪用得着他出手。
　　轩辕泓武功不算登峰造极，但在皇城里也是难逢敌手。十五岁那年又在梦中得一老神仙真传，修得旷世绝学，据他所说叫什么大神相术，一时间武功大增，几乎跃入无人之境。
　　皇帝见他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便请了大洲有名望的军师终日以兵书国法教之，不曾想轩辕泓对带兵打仗丝毫没有兴趣，只喜好文玩书画，浪漫风雅之事，可惜了一身好本领。皇帝对此十分苦恼，也曾试过劝阻，但都是无果而终，只得任由他从一个武学奇才变成现在的皇城浪子。
　　
　　阿福心中正暗暗感慨，轩辕泓抬腿就往酒馆里走，阿福见状连忙跟上。
　　醉仙居，城里出了名的酒肉天堂，这里有百年酿的美酒，有清秀可怜的酒侍美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醉仙居海纳百川，全然没有门第之见，满腹经纶的大儒，闯荡江湖的游侠，戍边归来的老卒，只有付得起银子，醉仙居都是开门迎客。
　　酒阁内红灯高挂，地毯铺红，密密麻麻地摆了几十桌酒席，每一桌都是坐无缺席。红衣酒侍媚笑着往官佬杯中倒酒，灌醉了才好呢，指不定就被领回府里做个妾侍，可不比这红颜薄命的差事强。酒侍们费劲心思地勾搭富家老爷，可羡煞一旁穷喝酒的寻常子弟，儒生暗骂酒侍女子好不自重，当兵老卒拔刀就要活劈官佬。各色人物化各色脸妆，黑白径明。
　　轩辕泓抽了抽鼻子，酒肉荤气夹杂着厚重的胭脂水粉扑面而来，一路上不断有红衣酒侍投怀送抱，轩辕泓皆一一婉拒，倒是阿福哈喇子流了一地，魂都被那些清怜女侍勾了去。
　　
　　醉仙居的掌柜是一位头戴插花的中年美妇，喝酒的人都叫她玉娘。
　　传闻玉娘年轻时可是有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美貌，后来当兵的男人在北疆被螟蛉军杀害，旁人可怜她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都劝她改嫁，前来提亲的人也不少，但无一例外都被玉娘用扫帚打了出来。
　　后来不知怎的玉娘做起了酒肉生意，还成了醉仙居的掌柜。多年来在皇城里摸爬滚打，玉娘在黑白两道都有着好名声，在醉仙居中，即便你再高贵的身份，也得客气地叫声玉娘。
　　醉仙居越做越大，只要是来皇城，人们便要来这里喝上几杯，三成是来喝酒，多半则是为了一睹玉娘的芳容。
　　玉娘见轩辕泓不搭理那些酒侍，转身正要走，忙上前扯住轩辕泓的衣角，柔声道：“公子可是看不上我们这的姑娘，怎么刚来就走啊。”
　　轩辕泓回头转身，那衣角无风自鼓，从玉娘手中挣脱。
　　玉娘心中暗惊，想不到面前这位公子哥的内力如此深厚，让玉娘又惊又喜的是轩辕泓腰间所挂的白玉雕龙佩，在大洲只有朝野重臣和皇族人氏可挂龙佩，眼前这小子又是哪位官家的公子爷，反正都是有银子的主，定要狠狠宰一顿。
　　玉娘正思量该如何留住这位大财神，轩辕泓开口问道：“你这醉仙居就没有清净点的地儿？”
　　“有的，自然是有的，二楼有雅座，容妾身为公子引路。”
　　轩辕朗一听如此，不由得来了兴致，当下招呼玉娘引路。
　　二楼果然清净不少，只是零星地坐着十几位。轩辕泓原本想找邻近窗户的位子赏烟花，奈窗位都是被四五成群的人占据，他又不喜借势压人的，一时间犯了难。
　　阿福指着南窗角的一桌，气愤地说道：“公子那边里有个打坐的老道，独自一人坐那儿，委实浪费大好的位置，咋们跟他凑一桌吧。”
　　轩辕泓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白发须眉，发髻间插着枯木枝的老道双腿盘坐在凳子上，怀中拂尘轻垂，嫣然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
　　阿福向前借位，哪知那老道士毫不理会，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一下，阿福再好的脾气也是被磨光了，身为大洲皇子的伴读书童自然有一骨子傲气，哪忍受得了这老道的这般轻蔑，当即就要发作。
　　轩辕泓一个箭步跃身挡在阿福身前，顺眼一看，不由地吃了一惊。
　　这老道士满头白发，估计得是百岁有余，却有这一副中年男子的面孔，音容相貌全然不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不过轩辕泓随即便释然，武道一途，本是夺阴阳之功，窃天地之命，传闻修行百年到达武道至极的人能够在一朝只见返老还童，想不到在这醉仙居就碰上一位。
　　轩辕泓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招惹这老道士为好，高人大多有些反复无常，谁知道这老头是什么野性，还是走为妙计。
　　轩辕泓正要拉着阿福离开，那老道突然开口道：“施主内力深厚，武功深不可测，怎的就怕了我一个糟老头子，不妨坐下喝几杯。”
　　老道士笑呵呵给轩辕泓倒了一杯温酒，轩辕泓忙伸手接过，拱手还礼道：“在下殷泓，敢问道长法号。”
　　老道士挥了挥怀中的拂尘，笑道：“什么法号不法号的，我早就忘了，少侠若叫着顺耳，就唤贫道枯木吧。”说着用手指了指发髻上的枯木枝，嘿嘿地笑着。
　　“道长为何一人坐在这里，没有同行之人吗？”
　　“哎，我一人过惯了，身边带个人忒麻烦。”
　　“在下看道长道衣讲究，拂尘不俗，道长可是仙弄国来的？”
　　“小子好眼力，我确是从仙弄国游历至此，那什么破堂太憋人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轩辕泓觉得这老道平易近人，倒也好交谈。轩辕泓给枯木老道倒了杯酒，两人碰杯而饮，喝得极为酣畅。
　　咚咚…咚…
　　木制的阁梯发出嘈杂吱呀声，轩辕泓回头看去，只见玉娘领着七个身披甲胄的壮汉外加一名青衣女子上了楼，七个壮汉将女子环闻在中间，轩辕泓见状有些可笑，这七个壮汉怎地和阿福一个护主的德行。
　　那青衣女子约摸十七八岁，容貌极美，眉目深刻，宛如雕刻，秀发不束，任其凌乱，仿佛纯金细丝，长可委地，墨色柳眉斜飞入鬓，自然流露出勃勃英气。
　　轩辕泓见这女子装束不凡，不像是大洲人氏，也就不觉地多看了几眼，谁知那女子不经意间转头，竟和轩辕泓对上了眼。
　　轩辕泓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轻轻一笑，对着轩辕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一脸嘲笑地看着他的窘态。
　　“公子你看什么呢？”阿福摇手在轩辕眼前虚晃，轩辕泓这才缓过神来，连忙拿起酒杯大口喝了起来，本来想借酒压惊，最后反被呛了一口。轩辕泓捂住胸口咳嗽起来，那女子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更是一脸窘迫。
　　“珺瑶，不得无礼，你这样戏弄人家，成何体统。”为首的男子朝着轩辕泓微微拱手赔礼。
　　原来她叫珺瑶，人胜其名，当真是美人如玉，轩辕泓心中默默念道。
　　“几位兵爷先坐着暖暖身子，妾身让伙计多做些热菜，给几位爷接尘。”玉娘说罢便下来楼，伙计往火炉里添了几块碳火，周遭立马热气腾腾。
　　珺瑶朝着那领头壮汉吐了个鬼脸，撇嘴道：“舍叔叔，你也太看得起大洲人了吧，我觉得还不如我们琉南国好玩呢。”
　　“是啊大哥，这大洲有什么好的，人人都是瘦弱的病秧子，没一个壮实的，我老疤一掌就能将他们劈成两半。倒是这酒楼的老板娘长的是真俊，我今晚就给她下药弄上床，你们谁也别跟我抢。”七人皆是哄堂大笑。
　　柯河舍解开身上的甲胄，笑骂道：“你们这都给我安分点，大洲不比琉南国，还轮不到你们几个作怪。还有你珺瑶，就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也不看看你多大了，马上就要嫁人了，还这般顽劣。”
　　珺瑶小脸一拉，眼中闪现出一丝黯然，不过这抹忧伤立刻被少女藏了起来，瑶珺撅起了小嘴，满脸的轻浮不屑。
　　一行人显然是匆忙赶路在这停脚歇息，路上饱受风寒，此刻皆是围坐火炉旁烤火，结霜的熊皮裘蒸腾出丝丝白雾。不多时伙计就把酒菜摆满了一桌，珺瑶似乎饿得不轻，抓起一块幼鹿腿就往嘴里塞。
　　“舍叔这大洲人真会享受，做的菜可比琉南好吃多了。”珺瑶用手抹着小嘴，又夹起一片鱼肉，吃得津津有味。
　　柯河舍没有理她，几个大人不知在商量什么事。珺瑶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言语，专注地吃起碗里的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