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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天空桥 / 第六章 神兽与魔法师

第六章 神兽与魔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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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下手轻点,艾迪。”汀布拉歪着头看着瑞德,眼里充满了戏谑,“再这么下去,这片森林会被你毁了的。”
  一股冒着热气的液体朝他脚边流去,汀布拉轻轻一跃,踮着脚尖站到了一块石子上。在他身后,净是一片黑如焦炭的枯枝朽木,浓稠的深色液体把那厚实的青苔地面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它流淌过的地方寸草不生,甚至连石头都有融化的迹象。地上传出了滋滋的声音,好像是那些植物在痛苦地呻吟。
  瑞德眉头紧锁,但语气却很悠然,“彼此彼此。”
  在他这一边,木块和泥土零零碎碎地散落着。难以计数的金属物质穿插在树干与地面里,把一切都弄得千疮百孔。那些东西有薄有厚,有大有小,形状看上去很不规则,但杀伤力十足。
  两人各站在一边,身上均无破损之处,但神情间却稍显疲态。一阵微风吹来,汀布拉皱起了眉头,说:“真难闻,这种草木朽烂的味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用‘腐化剂’了,免得在这片森林里生出瘴气来。”
  瑞德冷笑了一声,接话道:“如果我不腐化这些东西,你‘钢之流’的材料要从何而来?这些大树你恐怕驾驭不了吧?”
  “荒唐。”说着,汀布拉拿出了一个长颈矮身的小瓶子,里面金属色的液体微微晃动着,然后他朝地上的断枝残骸滴了一滴。顷刻间,大地微微震动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些残骸一片接一片地从地上浮起,并转变为了钢铁的色泽。他得意地笑了一下,随后朝瑞德的方向跺了跺脚。霎时间,一些碎片便迅速地飞了过去,它们在空气中逐渐加速,宛若一捆利箭似的朝他飞去。
  瑞德灵活地往侧边一躲,赶紧俯下了身子,于是那些碎片猛地一下扎进了他身后的树干里。汀布拉又接着跺了跺脚,更多的碎片又飞了过来。瑞德左闪右避,最后藏到了一根较为粗壮的树干背后。在他逃跑的过程中,几块树叶状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衣袖,并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难道皇族的御前魔法师就只会一味地躲避吗?再这样下去,打败你只是时间的问题。”汀布拉高傲地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嘲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手软了,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你耗,等解决了你,我还要去把拉斯贝里的儿子也一起解决了呢。”
  “拉斯贝里家的小子……”瑞德谨慎地从树干后探出头来,问道:“你为什么要针对那孩子?目的是什么?”
  汀布拉安静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不屑,“不该问的就别多问……我最讨厌别人逼问我了。”说罢,他报复似的朝地上猛地洒了几滴“钢之流”,紧接着,数不胜数的残骸就一同浮了起来。那星罗棋布的钢铁碎片在雾气间幽冷地闪烁着,像是毒狼的眼睛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永别了,小艾迪。”他说着,然后伸手朝瑞德藏身的那棵树指去。一时间,所有的碎片倾巢而出,它们像雨点一样,密集地朝那棵树上刺去。
  瑞德躲在树后,半点都不敢松懈。树干在剧烈地颤抖着,那些碎片像子弹似的,毫无间歇地打在那棵老树上,这样高频率、高强度的攻击甚至使他的脊背都感受到了一阵阵麻木的痛楚。大树震动得更加剧烈了,他能清晰地察觉到树干在一层层地剥落。
  把这棵树穿透只是时间的问题。想到这里,他把手摸进自己的口袋里,不由皱起了眉头。还差一点!
  森林的另一边,费恩对近在咫尺的五角兽喊道:“快,快放开贾克尔!”
  五角兽望着他,一言不发,双眼却如月光一般清亮。它像是一位在审视凡人的天使,使人不由自主地敬畏起来。
  “拜托你了……”费恩被这气势震住,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贾克尔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哀求道:“请原谅奴家吧,王子大人,奴家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它在五角兽面前就像团小毛球似的,看上去既可怜又有点可笑。
  五角兽的身体在迷雾的笼罩下,显得更加俊美而神秘。它头顶的五个角时不时从雾气中露出,更是增添了几分高贵幽冷的气质。终于,它的声音如同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
  “罪……人……”
  那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低沉到让人发寒。费恩感觉它的话语似乎以某种形式穿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又在这森林中不停回荡着。他不禁感到一阵晕眩和虚弱,仿佛身上的力气全被抽走了似的。
  “你可愿以死谢罪?”五角兽说道。
  死……费恩打了个冷噤,呆站在原地。看着五角兽的双眼,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僵硬得无法思考,一阵阵阴冷的痛痹感还时不时从后脑勺传来。这是恐惧到极点才会有的表现。
  “不要!不要杀了奴家!”贾克尔挣扎起来,它那四只小短腿不停地蹬来蹬去,“王子大人,看在森林之主的份上,请怜悯怜悯奴家吧!”
  五角兽从它湿润的鼻子里慢慢呼出了一口气,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次还带有几分怒色。“此处乃森林之主恩坎塔多的圣地,除吾辈外,踏足者必死!贾克尔,你等灵族曾以维拉之名起誓过,要万事顺从吾王的指令,如今为何违背誓言?又为何不愿以死谢罪?”话音未落,它咬住贾克尔的唇齿便加深了几分力度,小兔子疼得哭喊起来,但也不敢再反抗。
  看着那灰白的毛发里渐渐渗出的血迹,费恩终于回过神来。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躁涌上了他的心头,于是他握紧拳头朝五角兽怒吼道:“喂,你这家伙快放开贾克尔!有什么事情冲我来,是我拜托它带我进来的!”
  五角兽看向他,眼中还是一片完美无瑕的宁静。它向前走了两步,那矫健的身影把费恩笼罩了起来,“小子,赶紧离开这里,吾辈遵循恩坎塔多之令,不与人类为敌,今日就饶恕你一回。”
  “不行!”费恩龇牙咧嘴地吼道,之前的恐惧显然已经烟消云散了,“闯你的圣地是我的主意,有什么责罚也应该由我来承担,你放了它!”他大义凛然地拍着胸膛说道,同时也不禁有些好奇,为什么森林之主不与人类为敌。
  “贾克尔的鲜血将依照它的誓言供奉给维拉,如果你再不离开,你的血肉也将挥洒在此地。”五角兽问,“你愿以死谢罪吗?”
  “不愿意!”费恩一口回绝了,“但我也不想离开,也不想让你伤害贾克尔!”他倔强地坚持道,并直视着五角兽一尘不染的眼睛。
  空气安静了下来,连风都停下了。一直环绕在树林四周的浓雾不知为何开始突然乱窜起来,似乎想要尽快逃离这里。就在这时,一阵深沉的长啸从难以辨别的方向传了过来。费恩皱眉,感觉这声音似曾相识。五角兽扬起它高贵的头颅,倾听着那个声音。突然间,它直起了身子,并使前肢离地。
  怎么了?费恩抬起头来,感觉眼前的这个身影看上去几乎快和那些阴森森的树木一样高大了。就在这时,五角兽的前蹄用力地落下。霎时间,大地剧烈地颤动起来,浓雾如退潮般的急速散去,风开始从各个方向胡乱地吹来,就连远处那些苍天的大树也都在摇晃着,发出了阵阵悲鸣。
  “人……类……”
  那让人头晕脑胀的低嚎声一下子钻进了费恩的脑袋里,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痛苦地跪在了地上,抬头只见五角兽的眼睛竟然变成了红色。它那飘逸的鬃毛像钢刺似的一根根竖了起来;而那原本就如同黑夜一般的毛皮,此刻的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至于它的“皇冠”,那五个角变得又尖又长,并分叉开来,如同五把利剑似的直指着自己……曾经那个圣洁到让人不敢侵犯的仙灵俨然已经变成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费恩手脚发软,胃液不停地翻涌着,眼前的情况让他感觉很困惑。为什么五角兽会突然变成这样?刚才的叫声又是什么?他杵着地面,艰难地呼吸着。但不管怎么说,对方的攻击性已是无比昭彰,面对这样暴怒的敌人,他没有胜算的机会......但也不能就这么任人宰割,只要还有反抗的力量,不管有多微不足道,为了这场考试,为了戈耳工之草,为了贾克尔,他就一定会奋起抵抗!想到这里,费恩定了定神,然后把手伸进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索起来。
  “人类,你想抗争吗?”五角兽的音色变得更加低沉了,如同雷鸣在雨云中翻滚着似的,“你可知今日你犯了三罪?......罪一,你用言语诱使吾王的族人闯入圣地,破坏了森林之主的戒律;罪二,你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在此大放厥词,对吾辈不敬;罪三!你胆敢破坏地之造物神——‘维拉’的森林!......一草一木皆有灵性,想不到你们人类居然如此漠视除自己以外的生命,单这最后一条,你就难逃一死!吾辈不惜违抗王命,也要用你卑鄙的血肉来偿还这一切!”说着,它再次立起了身子,血红的眼睛里浮现出杀机。
  费恩打开了一瓶药剂,一股胭脂红的气体随即从中冒了出来。“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像这种闹鬼的森林,如果不是为了考试我才不愿意来呢!还说什么破坏......哼,你知不知道本大人在这里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他脸色铁青地盯着那对即将要落在自己身上的铁蹄,嘴角却嘲讽地扬了起来,“再说,像你这种一开口就要别人以死谢罪的,才是真正漠视生命的人吧!”
  “黄口小儿,死不悔改!”一阵尖锐的嗤笑从五角兽的口鼻中发出,黑暗的气势愈发在它周身泛滥了起来。
  “唔……”贾克尔眯起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费恩•拉斯贝里…”
  就在这时,五角兽的耳朵动了一下,然后它低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了过来。
  “拉斯贝里……你叫拉斯贝里?”它问道。
  “是,是又怎样?”费恩神经紧张,保持着准备攻击的动作。
  五角兽的红眼睛霎时闪过了一丝亮光,它低头望着费恩,厉声问道:“莉莉斯•拉斯贝里……是你的什么人?”
  费恩猛地一怔,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他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一种恍如隔世的忧郁情绪渐渐涌了上来,将他的心淹没。
  “你知道我的母亲?”他问道。
  2.
  五角兽望着费恩,那双猩红的眼睛渐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风起云涌间,它重新化身作了那个圣洁的精灵。
  “你走吧,”它那如同钟鸣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吾辈不会伤害拉斯贝里的族人。”
  听到它的话,费恩松了口气。一种虎口逃生的解脱感让他的头脑顿时放空了下来,但紧接着的,却是迅速膨胀开来的惶惑。他鼓起勇气,对五角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走的。”
  五角兽的样子依旧壮美,但它望向费恩的眼神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在你解释完这一切之前,在你答应不伤害贾克尔之前,还有,在我采摘到戈耳工之草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费恩坚定地望着它说道。
  风悄无声息地从五角兽身后的那片密林里刮来,烟雾仿佛幽灵一样,从各个角落里蠢蠢欲动地探了出来。费恩与五角兽面对面而站,他的身影显得如小草般孱弱,但却也充满了小草倔强的生命力。
  “你要取戈耳工之草?”五角兽的声音中破天荒地带着几分笑意,这使在场的一人一兽都有些惊讶,“小子!少大放厥词了,你可知戈耳工之草为何物?”
  费恩诚实地摇了摇头。
  “戈耳工之草是这片森林的毒瘤,破坏了这里的平衡,吾辈曾多次想要把它铲除,但最后也未能如愿,你区区一介凡人,恐怕连它周身的毒气都无法抵御,更别说将它摘除了,这是只有森林之主才能办到的事,你快点走吧!”说话间,五角兽的眼睛浮现出比黑夜还要晦暗的颜色,它的气势变得颇具威胁感。
  那个该死的家伙!……费恩握紧拳头,胸口盛满了怒气,他在心中用最难听的字样把塔克达骂了个遍。看着他紫青的脸色,五角兽似乎认定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愚蠢的目标,于是准备转身离去。就在这时,费恩却喊了起来:“等,等一下!”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说道:“我不是说了吗?在达到这三个目的之前,本大人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说着,他固执地往前跨了一步,目光炯炯地望着五角兽。他的表情虽然不如语气那般坚定,但却看得出是无比认真的。
  五角兽沉默了半晌后,从鼻孔里长呼出了一口气,“小子……”它的声音浑厚得令人发憷,“吾辈最后告诫你一句,把你那些可笑的要求咽回肚子里,且赶紧寻找出路吧,日落之后,森林里百兽齐出,那时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行!我不能走!”他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前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目光闪烁个不停。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红得有些发紫。就在这时,他突然跪了下来,铆足劲大声喊道:“王子大人!求求你了,请带我去戈耳工之草的所在地吧!我快没有时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连指尖也用力地掐进了泥土里。很快,一道道血痕就浮现在土石之间。贾克尔看着他洒在地上的血泪,怔住了片刻,然后不由得扭了起来,“唔……费恩•拉斯贝里…”它那对玲珑的犄角在空气中舞动着,“王子大人,请您听奴家说一句吧!”
  此时,五角兽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费恩身上,于是贾克尔便趁机接着说道:“其实,其实奴家带他来是有原因的!”它刻意提高了声音的分贝,接着说:“因为费恩•拉斯贝里见过森林之主!”
  “什么?”此话一出,费恩惊得停下了动作,就连五角兽也都瞪大了眼睛。它那如同黑夜般宁静的双眼,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惊讶。但很快,那丝惊讶就变成恼怒。
  “谎话连篇!”它吼了起来。
  “奴家不撒谎!”贾克尔坚定地回嘴道,这还是它第一次在五角兽面前展现出勇敢的样子,甚至还带有几分愤慨,“奴家从来都不说谎!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更不会有!贾克尔是能看见心灵的灵兽,奴家看见了费恩•拉斯贝里的内心,看见了他与森林之主的相遇,请维拉女神见证,如果奴家所言虚假,则甘愿接受最残酷的‘地之刑’!”
  被它这么一闹,费恩心中很乱。什么森林之主?他根本就不知道啊!这样的神兽难道不是故事中杜撰出来的吗?但毋庸置疑的是,眼前的五角兽即为森林之主的后人,这么说来,难道……
  “喂!森林之主莫非是全身银白的?”他提心吊胆地说道,“那样的话,我的确是见过。”
  五角兽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它深深地望着费恩,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似的,“小子,吾王长久不现于人世,你又是在何时何地见过的?”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骇人听闻的质疑,“倘若你敢说谎,吾辈绝不会姑息!”
  “我,我才没有说谎,”费恩正了正神色,回忆道:“如果你口中的森林之主就是浑身银白,犄角闪闪发亮的五角兽的话,那我曾经见过一次……大约十年前,就在这片闹鬼似的森林与靠近小镇牧场的交界处,不过我也只是远远地看了它一眼,之后它就走了……”
  五角兽沉默地听着,宝石般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晴不定的光泽。费恩被它盯得有些发毛,“喂!你快带我去找戈耳工之草吧,我日落之前必须要赶回去才行!拜托了,王子大人……”他急躁地念叨起来。
  片刻后,五角兽动了。它弯下了那副高贵无比的身体,然后把贾克尔放在了地上。贾克尔突然间得到自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五角兽重新立起了身子,它才蹬了蹬腿,然后嗖地一下子跑了出去。
  “感谢王子大人的不杀之恩!费恩•拉斯贝里,你答应奴家的东西不要忘了!”话音未落,它就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这片树林里。
  五角兽转身,朝树林的深处走去。
  “跟吾辈来吧,”它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草木之间,“莉莉斯的儿子。”
  一颗颗树木接连倒下了。瑞德感觉后背上火辣辣得疼,那些金属碎片仿佛像无数颗小钢针似的一下下地扎入了他的身躯。耳边传来轰鸣的噪音扰得他心烦意乱,但最让他恼火的,还是汀布拉的讥笑声。
  “御前魔法师大人哟,你快点放弃吧……本来还以为皇族的人比神族稍微有点骨气,但现在看来,都是半斤八两。”汀布拉讥讽地说道。此刻,他正站在一棵被拦腰切倒的大树上,得意地俯视着瑞德东躲西藏的身影。
  这棵树就快要到极限了!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他就能使用那个了……瑞德咬紧牙齿,闭上了眼睛。看到他在这危急关头摆出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汀布拉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决定放弃了吗?艾迪•瑞德,看来是我高估你了。”说罢,他便连续朝地上跺了几脚,一时间,所有的金属碎片就铺天盖地地朝那棵树飞去。
  就在这时,瑞德睁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辉景。
  数百成千的金属碎片一同扎进了那棵树之中,发出了沉闷的巨响。在它们只增不减的冲击力下,树干的形状一点一点地扭曲了起来,但眼看那木材就要被完全切断的时候,金属碎片却在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汀布拉厉声问道。
  深色的黏液从树干的另一端浸透出来,牢牢吸附住了那些碎片。不一会儿,就把它们给腐蚀了。呛人的烟雾从中发散出来,汀布拉脸色铁青地后退了一步,赶紧掏出鼻烟壶深嗅了几下。
  “这气味太恶心了,”他捏着鼻子说道,表情十分浮夸。
  烟雾渐渐散去,瑞德的身影显现了出来。他单膝跪地,正趴在一旁的断枝上喘着粗气。腐化后留下的焦黑残渣裹满了他的身体,他那套深茶色的羊毛大衣被划得破烂,手臂和脸颊上也均有细碎的伤口,但最瞩目的,还是他那被烧了一半的胡须。
  汀布拉走上前去,俯视着他,“真狼狈啊,你们皇族的人恐怕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吧,但如果你肯放下你的尊严,恳求我一句,说不定我会给你个痛快的死法。”在他身边,不知何时又漂浮起了许多碎片残渣,而那些危险的东西此刻正直勾勾地对着瑞德毫无防备的身体。
  瑞德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他一面拍去自己身上的泥灰,一面悠悠地开口道:“唉,比不得从前啦,才稍微动动就喘个不停……但我的脑袋还清醒着呢,求你?真是荒唐!”
  “哦?”汀布拉抱着手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傲慢……”
  “小子,”瑞德打断了他的话,“在这场战斗中,你知道你我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吗?”
  汀布拉微微皱眉,“区别?你什么意思?”
  瑞德撕下了一小块衬衫上的布条,用来包扎左臂上那个较深的伤口。包扎的同时,他开口道:“是我姓欧基阿诺斯,你姓史塔伍洛斯吗?……”
  汀布拉随即冷笑了一声。
  “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个!”瑞德望向了他,眼神无比清亮,“在这场战斗中,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你是药剂师,而我是魔法师。”
  “那又怎样?学艺不精的魔法师照样敌不过派系法师,你不要小看了药剂师的力量。”他翻了个白眼说道。
  瑞德站了起来,对近在眼前的碎片毫不畏惧。他缓缓说道:“你误会了,我从未小看过任何派系法师的力量,毕竟皇族最强的魔法战力就是派系法师……但你对自己的能力实在太过自信了,或许是因为你到现在都还没遇见过真正的魔法师,呵,这个世界是你想象不到的大,井底之蛙哟。”
  “你说什么?!”汀布拉被气得面部一阵扭曲,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却凝滞住了。只见他迅速地往后退了几步,与瑞德拉开了距离。眼神变得深邃而警醒,之前轻浮的笑容不禁僵在了脸上。
  “你做了什么?”汀布拉问道。
  此时,瑞德眯着眼睛,整个人状态松弛。他的气势与之前比起来大相径庭。从前那份严正的气质此刻被一种温润祥和的神韵给取代了,但这种看似自然的状貌,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危机重重的不祥之感。汀布拉敏锐度极高,这种过人的感知能力使他轻易就捕捉到了这险恶的变化。
  他歪着脑袋望向瑞德,说:“你可以说我迷信,但小艾迪,你是不是因为腐蚀了这片森林里太多的树,而被恶灵缠身了?啧啧……不对劲,哪里都不对,但抱歉,我没有时间再陪你耗下去了,再不回去的话,镇长那老家伙恐怕就要穿帮了。”说罢,他便毫不犹豫地朝瑞德跺了跺脚。霎时间,无数的碎片就腾飞而去。
  瑞德没有像之前一样躲躲藏藏,但也没有露出任何慌乱的迹象。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黑底的薄纸片,然后微笑着轻声道:“行星之牌——指引。”
  3.
  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天空上,虽不如午时那般金灿灿的,但依旧白焰灼目,热气不减。远方的地平线受高温的影响,看上去给人产生了一种扭曲的错觉。牧场上一阵风也没有,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仿佛有两个无形而庞然的手掌把大量的湿气和热量拢聚在了这里。不知名的昆虫聒噪地躲在暗处叫着,蓝得刺眼的天空中没有一只飞鸟的影子。
  理查德像头老黄牛似的不停流汗,嘴唇却有些不自然地泛白,但他仍然笔直地站在原地,瞭望着那座像碉堡一样的森林。
  那座森林一直都是镇民们闻风丧胆的地方。从前,有不少人走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据说林中的浓雾会扰乱人的心智,引诱其走向不归之途。而最为可怕的,莫过于那些残缺、腐烂、血腥的动物尸体了!没人知道是谁把那些尸体堆放在树上的,有人推测这可能和某种诅咒的仪式有关,此话一出,大家更是避之而不及。虽然镇长曾经也想调查一番,但鉴于没有人想去里面送命,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很久之前,那片森林里既没有浓雾,也没有尸体,是大家狩猎野味和采摘山珍的好地方,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理查德深深地皱起眉头,目光晦暗了起来。费恩的性格就像他母亲一样,总是向往危险和神秘的地方,而且对一切禁忌的东西都有种迷信似的崇拜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避免让费恩接近那里,但自从上次跟踪兰普西找到了那个秘密基地,他这才发现原来费恩一直都在森林的边缘徘徊着,伺机寻找进入其中的机会。于是他当下决定把那里破坏掉,以免后患……不过现在,费恩终究还是进去了。
  理查德苦涩地笑了一下。就像那个少女说过的一样,也许费恩的上帝之指所向的地方注定就是那里。
  “还剩下一小时三十八分钟。”兰普西望着那个正在倒转的时钟。等到时针逆转过三圈后,这场考试就结束了。
  吕茜尔紧张得脸色发白。不知道费恩的身体还可以撑多久,如果在那片森林里失去行动能力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又急又慌,好几次差点想冲到瑞德面前,请求他暂停考试。兰普西及时握住了她的肩膀,朝她使了个眼色。吕茜尔一怔,稍稍压下了心中的冲动。现在她要沉住气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拉斯贝里老爷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给他任何刺激了。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观望着牧场。
  就在这时,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浮起。众人惊讶地转过身去,睁大眼睛望着那个人。飘逸的长袍,丰盈的胡须,灰白的眉毛……只见萨利曼正提着一个袋子往这边走来。
  “什么嘛,原来是萨利曼老师!”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手上提着七月蛋糕房的甜品……”
  萨利曼款款地走了过来,然后朝众人招了招手道:“诸位,老夫买了一些冰镇的饮料,大家一起来喝一杯吧。”
  被烈日曝晒了许久的众人立即欢呼雀跃地围了过去,就连理查德也决定放松一小会儿。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朝阳伞下移动,但每走几步就恋恋不舍地往东边望去。随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皇族的考官大人,您不如也一起来喝一杯吧?”他看见瑞德还直挺挺地站在卷轴旁边,仿佛既感受不到温度,又不觉得累。真不愧是皇族军队里出来的人!理查德在心中默默感叹道。
  “拉斯贝里先生,您不用在意瑞德考官,他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呢,”萨利曼朝他笑了笑,“请您先过来喝点冷饮吧,我在里面添加了解暑的药剂。”
  理查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朝瑞德鞠了个躬,“真是辛苦您了!”
  众人喝下饮料,感觉暑气消散了大半,于是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吕茜尔拉着兰普西伺机想向萨利曼搭话,但却见他正沉浸在各式甜点中抽不出身来。理查德四处张望着,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独自一人坐着的“汀布拉”身上。
  “神族的考官大人,您不一起喝点饮料吗?”他友善地开口道。
  “不用了,不用了!”“汀布拉”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近吓了一跳,语气僵硬地回答道。
  “今天的天气还真是闷热啊,估计不一会儿就要下雨了…对了,您有没有见到罗森镇长呢?”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不,不知道……”
  理查德叹了口气,“前几天他膝关节的老毛病又犯了,一个在王城的朋友刚好送了我一瓶治关节炎的奇药,我还说今天抽时间拿给他呢,他大概也是耐不住这温度,所以先回去了吧。”
  “汀布拉”把头垂得很低,几乎半张脸都埋到了领口里,他的身体紧绷着,整个人显得冷漠且病态。理查德以为他不想说话,于是知趣地退到了一边。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汀布拉”的双手正死死地掐在一起,并在掌心里留下了一道道乌紫的痕迹。
  “理查德,请你原谅我……”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这时,一个人指着西边喊道:“快看!有人回来了!”
  众人一听,纷纷停止了谈话,并把注意力放到了不远处那个身影上。
  萨利曼幽幽地瞟了一眼大钟,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那孩子果然是第一个完成的人。”
  此处就如同之前的森林一样深幽阴晦,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费恩紧跟在五角兽后面,走过了一条又一条曲折的小路。但不同的是,这片树林里既有光源,又有空气的流动。一颗颗形状饱满、浑身通透的果实松散地依附在枝丫上,发出了朦胧的亮光。它们在微风中摇摆着,像是无数只萤火虫在夜色里盈盈浮动着一样。多亏了这种神奇的果实,费恩才能或多或少地看见周围的景色。
  路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苔藓,走起来有些滑。他需要时刻注意脚下,因为这小径不仅无比蜿蜒,而且到处都是泥淖和顽石,稍不留神就可能会栽跟头,但他又不敢放慢速度。五角兽体态灵活,健步如飞。况且它本来就浑身漆黑,仿佛随时都可能会与这片昏暗的背景融为一体似的。费恩一路在后面惶诚惶恐地追赶着,心情不禁有些焦躁。
  “喂,你刚才说你认识我的母亲…这是真的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五角兽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它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于是费恩快步赶了上去,他弯腰从五角兽修长的四条腿间穿过,冲到前面挡住了它的去路。
  “五角兽大人,求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全全部部都告诉我吧!拜托了!”他站在五角兽跟前作揖道。
  五角兽停了下来,平静地望着他。四目相对,它的目光明净而纯粹,好似一只无形的手一般,秘密地探入了费恩的灵魂。费恩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他害怕这只“手”会触碰到自己的心底,挖掘出那个他一直不敢面对的部分。于是他慌乱地移开了视线,再次“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请告诉我吧,王子大人!”他把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泥土气息顿时涌入了他的口鼻中。
  五角兽不语,抬腿从他身上跨了过去,继续向前走着。费恩茫然地抬起头来,赶紧踉跄着追过去。就在他打算故技重施的时候,五角兽的声音从前方缥缈而来。
  “拉斯贝里家的小子,你可知道…那夜,吾王为何会与你相见?”
  “相见?……我们难道不是偶然碰上的吗?”费恩略感惊讶。
  五角兽嗤笑起来,“世间并无偶然,吾王恩坎塔多从来只按因果行事。”
  他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遂问道:“那,那森林之主到底为什么会来见我?”
  五角兽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吾辈从不与人类世界往来……而森林之主对万物怀有善心,对人类皆如此,但人族与兽族的存在殊途,百年来早已建立下互不干涉,互不窥探的原则……直到十年前的那场事故,才把这一切都改变了,”说着,它的语气低沉了下去,风向也随之混乱起来,“那场涉及到人兽两族的事故,就发生在此地,吾王在此受到了重创,而你的母亲,莉莉斯•拉斯贝里……”
  听到这里,费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五角兽仰头,望着那些四处飘荡的银絮,轻声道:“也在此丧生了。”
  风停了,一切又变得无比静谧。但费恩却感觉自己脑袋里很吵,就像有人在他耳边此起彼伏地诉说着什么。他瞪大眼睛听着那些呜咽声,呢喃声,抱怨声,怪笑声……渐渐地,这些声音一点一点地融合起来,最终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费恩赶紧捂住耳朵,痛苦地弯下了身子。但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他的身体颤抖个不停,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那声音如同银针一样反反复复地刺进他的脑袋里,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祈求这一切能快点结束。
  “拉斯贝里小子。”这时,五角兽开口了。它低沉安稳的声音穿透过一切嘈杂,破除了那缠绵于他耳根的疼痛。费恩手足无措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它的眼睛。那宁静的目光如同甘润的露珠一样,慢慢浸入到他的心口里。久久地对视下来,他只觉得心如明镜,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了,也没有什么需要再隐藏的了。
  “如果你日落之前想走出这片森林的话,那就不要停下。”五角兽说道。
  费恩一愣,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一人一兽继续向前走去。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气喘吁吁地问道,“我的母亲的确是在十年前去世的,但老爹说她是在布莱州被兽族袭击而……那她又怎么会和这片森林扯上关系?”
  五角兽偏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套说辞对你们人类来讲倒是没有什么破绽,但最重要的部分还是被抹去了,不过这样也许反而更好,知道的越少,你就越安全……”
  “请把一切都告诉我!”费恩坚持道。
  “小子,那场事故关系重大,知道了真相对你没有好处,你们人类只需要无意识地活着就足够了,再说,就算你知道了一切,你又能做些什么呢?往事已成历史,逝者不能复生,吾辈劝你还是不要再深入了。”
  费恩皱起眉头,忿忿不平地望着它,“这不干你的事!要怎么做…我自己会判断,但在做出选择之前,我必须先知道所有真相才行!”
  五角兽凝视了他片刻,轻声叹道:“你小子真的会在选择前仔细斟酌吗?……罢了,罢了。”它将颈间的鬃毛往后一甩,稍稍加快了脚步,“接下来的话吾辈只会说一遍,听完之后你记住就好,不要外传。”
  “是是是……”费恩兴奋地小跑着凑了过去。
  “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开口了。”
  “为什么?”
  五角兽横了他一眼,神色间透出一股凌厉的气势,“我们已经进入到戈耳工之草的生长地了,这片领域的空气中漂浮着毒素,你们人类吸入口中后很可能会致命。”
  费恩环视四周,只见空气中隐隐约约地漂浮着一层昏沉的暗紫色雾气。在那雾气的笼罩间,地面上只剩下了荒石沙土的光景。于是他捂紧了嘴,低头跟着五角兽快步前行。
  4.
  汀布拉握紧了自己的药剂瓶,一面死死盯着前方那个人影,一面来回踱步着。他的周身漂浮着许多金属碎片,每当他动一下,那些碎片就像是认人似的尾随他而行。瑞德四周的景象满目疮痍,树干东倒西歪,石头也碎成了一地,唯有他一人不知为何能从中全身而退。
  “你到底做了什么?”汀布拉阴阳怪气地问道,一双狐狸眼在他身上打量个不停。
  瑞德从容地站在那里,两道浓眉安然地顺了下来。“呵,魔法世界虽然有很多极其精妙的地方,但主导其中的,还是只有那三类啊。”说着,他把自己的右手抬高。只见一张黑底的卡牌被他夹在食指与中指间,一个金色的图案赫然浮现在上面。
  汀布拉连忙后退了两步,低声质问道:“你会占星?!”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瑞德摇着头笑了起来,“我之前就说过了,我是魔法师,而你只是药剂师,如果你在魔法世界里混迹了足够久的话,那就一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汀布拉就朝他猛地跺了跺脚。环绕在他身边的碎片瞬间如数飞了出去,笔直地朝瑞德进攻。就在它们快要碰到他的身体时,只见瑞德夹着卡牌的那只手往旁边轻轻一挥,那些碎片就一个急转弯,然后例无虚发地全部落到了他身后的残树上。
  汀布拉见状,微微眯起了眼。但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朝瑞德发出了更大规模的攻击。他快速地朝那边跺脚,动作连贯而果断,每次在碎片快要用尽的时候,他总能用让人难以察觉到的速度,在某个间隙,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更多。几轮下来,那些金属碎片的范围从形状较小的草木残渣,逐渐扩大到了树枝和石块。它们毫无间歇地,火力全开地朝瑞德袭去。与此同时,他也在暗暗地观察瑞德的举动,那双锐利的眼睛没有从瑞德身上移开过片刻。
  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攻势,就算瑞德手握星牌,也不敢马虎。他快速地移动着手中的卡牌,一次次地改变了碎片的攻击轨迹。当它们从容易突破的方向袭来时,他就会直接扭转其攻击的轨迹,而当它们从难以操作的死角涌来时,他则会引导从其他地方袭来的碎片与之相撞,以抵消攻击力。但几轮下来后,还是有一些“漏网之鱼”擦破了他的身体。
  “你的防守也并非固若金汤,”汀布拉放慢了速度,屏息凝神地捕捉他每个动作,“占星卡牌虽然好使,但如果也只能起到这种作用的话,我是不一定会输的,小艾迪。”
  瑞德脸颊泛红,喘起了粗气,“你想打体力战吗,汀布拉?……”他用手背匆匆地抹了下额头的汗,说道:“这样一来,不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局面了吗?”
  此时,汀布拉也有些气喘,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努力把攻击速率稳定下来。“我听说您是军队出身的,体力一定不差,但对于这种类型的战斗,我从来都没输过,不管对手是谁…神族也好,皇族也罢,就算是魔法师……”
  这时,瑞德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笑声洪亮而张扬,“所以说,你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对自己的力量太过自信了。”
  “哦?那又怎样?”汀布拉眉眼一冷,回嘴道:“我的自信都是来源于过往的经验,战败?……凭你是不可能的。”
  此话一出,瑞德顿时收起了动作,并凝神站在原地。汀布拉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由也停了手。刹那间,他感觉瑞德老成自持的风度又回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即在他敏锐的知觉下扩散开来。
  不好!他咬紧牙齿,连忙朝地上狠跺了一脚,操控剩余的碎片直指瑞德的要害处发出攻击。
  “如果你足够熟悉魔法世界的三大派系,你就应该知道,”瑞德深沉地开口道:“药剂师,在占星术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他举起手中的卡牌,指向了汀布拉。黑底卡牌上那个金色的图案发出了阵阵光芒。图中,一个人正怀抱着一个类似陶罐的器皿往外洒水,而那本该是静态的水柱却不知为何,弯弯曲曲地扭动起来,整副图案就像活过来了似的。
  “这是什么!”汀布拉瞪大了眼睛,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快要扎到瑞德身上的碎片就蓦地一同停下,然后以迅雷之势转而朝他袭来。
  他一惊,赶紧朝四处逃散,可无奈身后能藏身的地方都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不过凭借矫健的身手,他左闪右避,最终还是把那些致命的要害给一一避开了。这一波攻击结束后,汀布拉衣衫褴褛地从苔藓堆里爬了出来,殷红的血液把他洁白的衣料沾染得十分斑驳。他伸长脖子望着瑞德,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布满了血丝。
  “艾迪……”他紧咬住下颚,腮颊上的肌肉紊乱地张弛着,“你居然敢把我弄得如此狼狈!”
  瑞德站在原地,从容优雅,神韵平和,他的手指间还捻着那张卡牌。看着汀布拉身上不断滴下的鲜血,他微微蹙眉道:“认输吧,汀布拉,我想这场战斗已经诠释了你我之间的差距。”
  汀布拉一听,继而狂笑了起来。他笑得四肢乱颤,整个人看上去滑稽而诡异。“认输?……艾迪,你的敌人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呢,话别说早了,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只见他伸手从衣袖中掏出了药剂瓶。里面的药剂还剩下大概一半的样子。
  “你该不会……”瑞德的话才讲了一半,就见他粗鲁地拽开了瓶口,并把里面的药剂全部倒出。
  那金属色的液体在空气中迅速地扩散开来,紧接着,大地以前所未有的阵势开始晃动。瑞德警惕地观望着四周,伴随着一阵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地震,一棵苍天大树从泥土中被野蛮地拉扯、剥离了出来,并在大地上留下了一个深坑。它的根茎带出了许多泥石,伴随其不稳定的悬浮,那些泥块就像冰雹一样,从瑞德的头顶齐刷刷地落了下来。
  瑞德一边躲避着坠落的泥石,一面震惊地看着那棵逐渐钢化的树木。此刻,它就像一座横着的铁塔一样,巍峨而壮阔,并在自己周身几米处都投下了无法遁逃的阴影。“多么强大的操控力啊!”他不由感叹道,“我还从未见过能把一种药剂发挥到如此地步的法师,汀布拉,你到底……”
  汀布拉正面目狰狞地站在高处,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似的。他额头上青筋暴突,身上的伤口不停地流血。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发出了不悦的尖笑,“小艾迪,你说我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了,但我不是也告诉过你吗?……我的自信都是来源于真真切切的事实啊!你已经逃不掉了,之前我就观察到了,你的星牌是有缺点的”
  “的确,你通过星牌能改变我攻击的轨迹,这点让我很不爽……但同时我也发现了,在密集、持续的攻击下,你显得很吃力,这是为什么呢?”汀布拉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因为你只能回馈单次的攻击,而不能在瞬间对所有攻击都进行反应,所以当我持续不断地朝你扔出碎片时,你也只能根据我出手的次数、轨迹和方位来一一应付,不是吗?”
  瑞德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观察得如此仔细。”
  汀布拉继续笑道:“至于第二点,我对你使用的一直都是体积较小的碎片,但在某几个瞬间,我发觉有一部分碎片似乎对你的‘指引’不太听话啊……”他的眼珠子诡异地闪了几下,“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或许,你的星牌只能改变目标最初的攻击路径,因而当目标的重量或体积超出你的控制范围时,即使你有意改变,但在惯性的作用下,它也不会听话了。”
  说着,汀布拉高举起双臂,那浮在空中的“铁塔”也跟随他的动作慢慢地倾斜下来,并指向了瑞德。瑞德握紧拳头,他的胡须微微颤抖着,“小子,你居然还有这种程度的观察力,是我低估你了!”然后他叹了口气,“这样有潜力的人才,只可惜不走正路啊,偏偏姓史塔伍洛斯……”
  汀布拉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随即猛地做出了一个投掷的动作。霎时间,那棵大树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朝瑞德所在的区域俯冲而下。
  “唔……”瑞德望着眼前势不可挡的攻击,用力挥了挥手中的星牌。
  果然,什么作用都没有。
  那根钢柱磅礴地袭来,产生了令人战栗的飓风。瑞德啐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并垂下了手臂。那张星牌像只被捻住翅膀的黑色蝴蝶一般,在狂野的风中绝望地挣扎着。
  “放弃就对了,小艾迪。”汀布拉掏出鼻烟壶嗅了嗅,他夸张的神色这才平静下来了一些,“占星术也不过如此嘛。”
  瑞德睁开眼,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却冷哼了一声,“这话没错……但药剂师胜不过占星师一说,也并非是遑论。”说话间,他抬起了手臂,再次高高地扬起了那张星牌,说道:“占星术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见招拆招。”
  只见星牌上的图案不知何时改变了。黑底的卡牌上,一个类似于三叉戟的图案正在熠熠地闪着金光。瑞德迅速将牌面向汀布拉,然后大声喊道:“倒吊人之牌——靶子!”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就横着刮了过来,让人头脑一片晕眩。回过神来时,汀布拉只觉得眼前漆黑一团,而在不远处,透过暗影的间隙,他看见瑞德正站在光明中。那是自己原本所在的地方!
  “你!……”话还没说出口,那棵钢铁树就砸了下去,粉碎了直径几米内的一切。它的铁根深深地插入泥土里,枝叶把大地划得伤痕累累。在与地面相撞的瞬间,狂风大作,沙尘滚滚,重击所产生的力量生出了一股强气流,并卷走了周围的一切。曾经战斗的痕迹在瞬间被震得荡然无存。
  瑞德跌倒在地,耳边净是振聋发聩的轰鸣。周围的砂石与泥块飞快地往后退,擦破了他的皮肤,舔磨着他的旧伤。他用力扣紧地面,这才没有被一同吹飞。
  终于,震动停止了。他笨拙地从沙土中爬出来,被石灰呛得咳个不停。尘埃慢慢落下,铁树的轮廓浮现了出来。在葱茏的树影间,它突兀地立在那里,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通天铁塔。那本该枝繁叶茂的顶部,变成了形状扭曲的钢筋铁骨。阳光洒下来,钢铁之树折射出了绚丽的光芒,并透过那些张扬的“枝叶”,在地面上投射出破碎的、狰狞的阴影。
  “真是胡来啊。”瑞德定了定神,走过去查看情况。
  铁树的根部深陷入泥土中,与大地紧紧地契合在一起,什么都看不见。在它的周围,裂开了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那些沟壑往各个方向延伸,最后消失在了这森林的黑暗处。瑞德蹲下来,看见底部有丝丝斑驳的痕迹。
  风干了的红赭色血迹在这银灰色的树干表面异常显眼。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他握住自己疼痛不已的手臂,小声念道。他伤得也不轻,每呼吸一次,都感觉肺里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翻腾。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宏伟的钢之树,然后拖着身子开始往回走去。
  “离考试结束还有多久呢?……应该赶得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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