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来是你

　　其实林危也不好过，叛臣哪这么容易当。
　　当初围药王庙，自己一念之差，挥刀砍了苗太医，从此走上不归。犹记得尉迟谷召见那日，自己跪在平县大堂，旁边平县刘已和他一家人齐齐地抹脖子自尽，齐齐地躺在一处。林危正惊惶莫，忽听得耳边环佩响动，有侍从禀报是英和长主驾到。
　　林危在宫里便听过这国长主，文武双全、弓马娴熟之余，还是天上罕有，人间难觅的绝佳人。林危鬼使神差地记起少年时听的各种故事，么敌国女将阵前招夫之，一时大着胆子抬眼观瞧，然好一英气妩媚兼的绝色女子。绝色女子面带寒霜，瞥了一眼林危，两泓秋水也似的双眸一转，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声笑如黄莺出谷，笑得林危心动神摇，暗着自己父母早亡，又尚未婚配，莫非是天大姻缘就在目前？没等他发白日梦，长主开言许婚，也不问林危愿意与否，径自将他配给了主家下的丫鬟颜婉儿。
　　戎马倥偬，也顾不得么三媒，当夜便入了洞房。林危在进门前一刻还在痴主的丫鬟多半也是小家碧玉，待得烛影摇红，挑开幔帐，只见床头横踞一娘子，比林危还高个半头，膀阔腰圆，面似铁盆，虎目含春，伸手便来拉扯。林危只觉恶风扑面，本能地反手一架一推。谁大娘子天生神力之余，招数也是不弱，顺势向旁一带，伸腿一绊，一手扣住脉门，一手抓他腰带，生生将个前御前侍卫林大人举在半，咣当一声砸在床上。林危这道厉害，背沾床板，腰间发力，向旁急跃而出。颜姑娘使个冲阵跃马，一脚踏在林危胸口。林危胸口一疼，眼前一黑，耳听得半焦雷震震：“你莫瞧着姑娘长得不好，似你这背主荣的奸贼，若不是有副小白脸，也难上姑娘的床。劝你识得进退，好生伺候着！”
　　好可怜林大侍卫，全因一时贪生怕死，落得如此下场。白日里李孤宾主尽欢君臣和睦，到夜间颜氏娘子鸾凤和鸣举案齐眉。亏得林危有怕死这桩好处，内外夹攻之下，倒还得下去。
　　这天，林危李孤泼了一脑袋粥，垂头走出舱房，江风一吹，从头凉到脚。他没走两步，又看守的士兵拦住。林危一怔：“方不是验过令牌了么？”士兵斜他一眼：“怎么？验一遍不行？”“行，行，有么不行？”林危苦笑着奉上令牌，士兵拿在手里掂量了下，还故意对着月瞅了瞅，冷笑道：“这东你可得拿好，要是房里皇帝跑了，便要你狗头。”林危连连点头，过令牌，躬身绕过士兵，一走自己的船舱。
　　到得舱房外，林危发现，自己竟然一走来都忘了起腰。屋里已经熄灯，这也是他近来开心的一事：颜婉儿好像是玩腻了，这几日晚上懒得理他。
　　他摸黑上床，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夫人雌威。谁伸手一摸，夫人未睡在床里，而是躺在自己平时睡的地方。林危暗叹一声，屏住呼吸，脱鞋除袜，跨上床榻。若不是船舱潮湿，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便在甲板上忍一宿又有何不可？总不好惊扰了夫人，抬手一记耳，便要自己眼前金灿烂。
　　咦？林危一怔，此时月过中天，朦朦胧胧看得见，床上竟躺着两个人！低头细看，床外睡的那人面上虬髯密布，分明是条尺汉子。
　　怪道颜婉儿这几日对自己冷淡许多，原来是得买了三尺绿绸，给自家了好大顶帽子。林危心中暗叹，自己刚末帝李孤扣了顶粥碗帽，没到新娶的娘子也送了自己一顶。他当年在京城也是人俊雅、年轻英武，颇有风之。只是身遭巨变，叛主变节之后，心中种种不堪一瞬间涌出。这敌军中人人看他不起，故主李孤看他不起，夫人颜婉儿看他不起，连带着自己也就看不起自己。此时绿云罩顶，竟也不甚在意，仍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顺手扯过门边自己的袍子，只寻个避风所在，忍过一晚。凡事无非一忍，忍得多了，还有么不能忍？？
　　走出没几步，忽听得不远处梆子声骤雨般爆响，军士卒一叠声吆喝道：“了不得，了不得，皇帝人救走了！”林危大惊，忙拔剑在手，却又不该如何。身为御前侍卫，拔剑是他的本能，但自己背主在，此时拔剑，是要赶去救驾，还是抓他来？还没等林危明白，身后脚步声响，头一瞧，只见军副都统穆克艰一捋虬髯，传令道：“来人，快上岸拦截，莫让他逃了！”
　　原来是你。林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