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与风逐 / 第二十章 依依还似北归人

第二十章 依依还似北归人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青篱山庄,薛照、端木聪与一觉醒来的冯崇望坐在石亭中饮茶。茶叶是今年白露才从闽南新撷的铁观音,冯崇望喝得津津有味,薛照却是一副忧虑之色:“冯师兄,你说恩相辞官回乡去了?”
  冯崇望清了清喉咙,激动道:“可不是!咱们这一遭也不知得罪了谁,李安符、石垣丢了脑袋,我与曹希顺被人四处追杀,师弟你也无辜戴罪,连臬台大人堂堂正三品的大员也被逼辞了官。唉,真是鼻梁碰着锅底灰——触了大霉头!”
  薛照想到冯崇望所受之苦,心下万分歉疚,奉了一杯茶道:“都怪小弟,叫冯师兄平白卷进了这场风波。小弟在这儿跟您赔个不是。”
  冯崇望虽吃了苦头,但想着好歹留了一条命下来,谁又知道会否因祸得福呢?当即爽快言道:“欸,薛师弟说什么见外话!你我一门同袍,自是应该有难同当。”
  薛照大是感激其义,又敬了一杯茶。
  端木聪道:“我听说西安最近确实不大太平,不时有流寇入城作乱,搞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薛照想了想,说道:“当年秦王一藩,号曰‘天下第一藩封’,拥兵十万,与太原晋王、北平燕王、大同代王、大宁宁王并称‘塞王’。秦愍王朱樉性虽暴戾,但却骁勇善战,其在日讨贼征叛,多有捷获,也保得西安一城狗吠不惊。其子秦隐王朱尚炳继位后,也尚武踊跃,永乐初沔县人高福兴作乱,秦隐王率兵一举歼之,至今仍为西安百姓称道。”
  端木聪皱了皱眉道:“照你这么说,如今西安动乱,城中百姓只会抱怨朝廷守护不力,反而更加追念当年秦王镇藩的光景?”
  薛照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怕秦王若有什么动作,西安一郡的民心都会倒向于他。”薛照倏然又想到王元苏,暗忖:“秦王动作频频,她蹑足其间,如何才能抽身而退?”
  此时一人快速步入亭子,来人一头花白头发,却是薛豹。那日薛豹护送詹其折返后便一直未再现身,薛照想他或另有事务,也没多虑。哪知薛豹见了薛照,一脸焦急,直唤道:“二爷,大爷已经抵京了,叫你速回三秋馆一见!”
  薛照吃了一惊,杯中茶水不觉溅出来打湿了手背,连忙问道:“哥哥怎么知道我在青篱山庄?”
  薛豹着急撇清:“我可半句没提二爷您的去处!大爷前脚刚踏进屋,便命我来青篱山庄接您。个中情形,我确不知。”
  薛照愁眉一锁,自怨道:“我好是糊涂!既不在三秋馆,京城周围除了这青篱山庄我还能躲到哪儿?”
  端木聪唰的站起身来,朗然道:“我陪你去!你哥哥难不成还要大义灭亲!”
  ……
  薛智曾受言官弹劾而一度去官,三秋馆正是其当年蛰伏避居的别墅,薛烈、薛照俩兄弟也曾在此度过了两部蛙鸣的童年时光。而此时故地重游,薛照却无心怀旧,一颗心敲锣打鼓着入了内堂。
  薛烈像山峰一般矗立堂中,辛红盐与薛鹰分侍左右,各是面色凝重。他身后墙上挂着宋人刘松年所绘的岳武穆持枪骋马像。岳飞虽在画中,但一双虎睛仍如射霆电,而此时立在画下的薛烈何尝不是如出一辙?
  薛照瞧见兄长鬓上霜尘,心头一酸,叫了一声“哥哥”。
  薛烈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哥哥!”
  辛红盐见气氛不对,连忙缓颊道:“他既平安无事,你也不要再动气了。客人还在这儿,你总该留点面子给他。”说着递个眼色给端木聪。
  端木聪正偷眼瞧去,正好与辛红盐目光撞上,不由大是尴尬,急忙掰正脑袋,向着薛烈端端作礼道:“山民端木聪见过昭毅将军。”
  薛烈挥挥手道:“聪弟不必拘礼,瞧你精神抖擞,我也甚是高兴。”端木聪望向薛烈,只觉他与薛照就如一个模子刻出,只是薛烈久历征战,身上更添风霜之色而已。
  端木聪方欲进言劝解,薛烈转向身旁薛鹰喊话道:“端木庄主远来是客,还不赶紧迎入客室奉茶。”
  薛鹰一怔,只得上前相请。此时一名庄丁飞奔入内,向着薛烈拜道:“启禀老爷,门外有人求见。”
  薛烈刀眉一震:“打发了去,不见!”辛红盐止住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庄丁回禀道:“来者自称是秦王府的人。”辛红盐面色一变,急向薛照喊道:“你速速躲到后院去,端木庄主也请一并回避。”
  薛烈一言不发,自顾坐到椅上。薛照与端木聪退下不消一盏灯功夫,便有一人快步走入堂内。
  那人见了薛烈,只微微低头,双手草草一抱道:“在下奉秦王之命,特来拜见昭毅将军。”
  薛鹰见其放肆,正欲呵斥。薛烈却止住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扬起脸来,裂开一嘴黄牙道:“鄙人贱名何足挂齿,登门求见将军,不过是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薛烈不动声色,冷冷道:“阁下要找何人?”
  那人昂首道:“此人正是陕西提刑按察使司原司狱佥事,现今的杀人逃犯,也是将军的亲弟——薛照薛书锦!”
  此时一人大叫“无礼”,一人高喝“放肆”,两条人影随之一同跃出。二人皆着湖色直缀,正是薛鹰与薛豹,他二人心意相通,断断容不得此条恶犬在薛府乱吠。
  秦王府那人嘴角一咧,就在这诡异的一笑之间,他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分别在薛鹰腋下和薛豹胸口各是探指一戳。薛鹰与薛豹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各自翻倒在地。
  薛照究竟放心不下,偷偷从后院折回,恰好从窗缝瞧见眼前一幕发生。他看清来人面容,又见其手法,不由骇然失色——此人不正是当日在华**截袭他的板车车夫,真身却为少林寺前代方丈风無神僧的关门弟子,如今秦风座下排名第一“车邻”的雪破?
  雪破张嘴笑道:“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脱笼鹰’与‘嚼风豹’竟如此不堪一击,薛将军难道就只养了这么两只无用的鸡犬护院?”
  辛红盐勃然大怒:“无名小卒,胆敢来三秋馆撒野!”
  雪破轻佻笑道:“在下身微命贱,自是比不得声驰千里的‘火绫罗’。夫人若是技痒难耐,在下倒是不烦奉陪两招。”
  辛红盐面涌红霞,却如鲠在喉,一时竟无言相驳。
  雪破转向薛烈道:“在下衔王命而来,自忖礼数不失,何以甫一开口,就惹来贵府二位管家出手突袭?还惹得夫人尊颜犯怒?”
  薛烈面若严霜,冷冷道:“待客不周,还请阁下见谅。”
  雪破嘴角一撇,道:“欸,在下怎么受得起将军重言。不过言归正题,还请将军明示令弟的行踪。”
  薛烈道:“不知秦王殿下召见舍弟,是为何故?”
  雪破阴瘆瘆道:“将军不会还不知吧?令弟在华**杀了人,又从西安府牢脱狱逃走。秦王殿下究竟是镇守西北的顾命亲王,此等人命官司当然不能垂手不闻。”
  薛照眼见真正的杀人凶手此时却在堂上大厥其词,当真是发指眦裂,若非端木聪及时拽住,真要冲出去与雪破拼个你长我短。
  薛烈缓缓道:“秦王忧心民隐,末将甚是钦佩。但天子体恤入微,令诸王分封食禄而无用临民治事。秦王殿下大可闭门酣歌、持粱刺肥,又何须为此等末节细故而烦心?”
  雪破冷笑一声:“既为同胞兄弟,将军自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也可谓人之常情。令弟若只是打死了一个蠢驽车夫,这事确实不过虱胫虮肝,可他另又牵扯上了秦王府的一条人命,这总需得他自个出面解释清楚吧!”
  薛照一惊,暗忖:“莫非秦王已经知道了娄畏花的死讯?”
  薛烈依旧波澜不惊:“舍弟杀没杀人,犯没犯罪,自有臬司署理。我若见着他,定会亲自提他去官府报到。你回去禀告秦王,薛烈堂堂正正,不会在这件事上徇私。”
  雪破诡笑道:“将军若真是奉三无私,那不妨准许在下在这三秋馆中搜上一搜?”
  辛红盐再也摁捺不住,厉声斥道:“你未免太放肆了!”
  雪破轻蔑一笑:“夫人既瞧不上在下,在下本该识趣而退,但若空手而返,确也难向秦王复命。在下也只得顶风冒雪,再往天山雪峰走上一遭了。”
  薛照心绪翻腾如潮,不想雪破竟会拿辛红盐出身相胁。他对兄嫂感情极深,怎能容得眼前情状?当下不假思索便要现身相救。
  端木聪平时虽疏宕不拘,却没大方到目送自己哥们自投狮吻,当即一把箍住薛照手臂。薛照正在气头,不管恁多,竟一掌劈向端木聪右手肘窝。端木聪暗骂一声“倔驴犊子!”双臂一横,将薛照整个人抱入怀中,制住他动弹不能。
  雪破何等耳力,后堂微一动静他已听得清清楚楚,当即阴笑一声道:“看来将军府后院欢腾得很呐,在下可不可以也凑个热闹呢!”他“闹”字出口,人已如一道谲风飞掠而出,直往后堂跃去。
  雪破比肩少林寺四大神僧,武功之高自非薛鹰、薛豹与辛红盐可比。他也是自恃薛府上下无人能挡其锋,才敢如此横行无忌。就在他伸手快要触到门帘的一瞬,身后忽然一道劲风腾蹴而至。
  雪破暗惊:“难道薛府还有会武之人?”当即弹指一拨,同时听得身后一个隽脆的女声道:“秦王府的法事不是一向都找柏山寺的和尚来做,怎么现在还攀上少林了?”
  雪破大吃一惊,来人不仅知道秦王府与柏山寺的关系,竟还知道自己出身少林。如此机密,外人究竟从何得悉?!定睛看去,只见前厅立着一人,通体由一件黻绣斗篷包覆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艳胜桃花的脸膛。
  端木聪隔窗一窥,惊得张大嘴巴道:“依依怎么跑来了!”
  端木依依手握一根粉藕色的长鞭,鞭梢系着一串紫红色的花环。适才雪破拨开之物,正是她飞击而来的这条“芷烟琼枝鞭”。
  端木聪心知自己这个妹子平日里忙于操持家中庶务,虽也偶尔练练武功,究竟心有旁骛,手上功夫顶多就够打发一两个马贼土匪,眼见薛鹰、薛豹如此身手都被秦王府的人一击而倒,自己这个半碗水的妹子又如何抵敌得住?当下不假思索,就准备出去援手。
  雪破如何容得端木依依继续多言,当即鼓足全力,一招“柔桑破芽”直朝其喉头戳去。这一招若游雾崩云,似蛟锯裂帆,只怕是九大派的顶尖高手也须得全力相抗。端木依依竟不躲不避,左手无名指与食指交叠合一,与攻来的一指怼撞在一起。
  端木依依“嗬哟”一声,向后连退十步,嘴角也渗出一丝鲜血。雪破一动不动,表情却甚是诧愕。
  端木聪飞抢过去,扶住端木依依,焦急问道:“有没有伤着?!”端木依依面色荼白,勉力笑着摇了摇头。
  她这一笑简直就如同一瓢热油淋到端木聪心火上。端木聪昂起脸就骂道:“你这狗攮的,看我不扒了你一身癞皮!”刚要动手,却被端木依依一把攥住了手臂。
  端木依依喘着气道:“少林寺方丈雪孤大师携了罗汉堂、达摩院、戒律院首座,眼下正在灵谷寺做客。我与这四位神僧正好有些交情,你这一手拈花指可要请他们四位一道评鉴评鉴?”
  雪破面色一阴,双足顿地,一阵阴风似的掠出而去。雪破一走,薛照立时冲出,三两步抢到端木依依身旁,关切问道:“依依,你怎么会来?”
  端木依依侧过脸去,似是不愿薛照瞧见她此时受伤憔悴的面容,只柔柔道:“我刚从镇江回来,才得知你们都来了三秋馆,又听说烈哥与嫂子都在,便想该过来打声招呼……”说到此处忍不住咳嗽起来。
  薛照还想再问,薛烈忽然开口道:“依依受了伤,你还在这里絮叨什么。”又向辛红盐道:“快去安排一间干净的房间,供依依休养。”
  端木依依摇头道:“烈哥好意妹子心领了,但我身子真不打紧,庄里还留了一堆糟心事,待改日得闲再来寻烈哥、照哥与嫂子玩耍。”说着递了一只木盒到薛照手中,嘱道:“这盒中有两枚药丸,可凝气护心,你给鹰叔、豹叔各服一粒,应当有些效果。”
  薛照不及道谢,端木依依又陡然咳嗽起来。
  端木聪刚要说话,却觉身体被一股大力向外一拖,不自禁迈开了脚步……
  薛烈望着端木兄妹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缕龢暖的叹息终于从他僵冷的嘴唇之中重重呵了出来。
  ……
  端木聪眼见端木依依身受创伤,但出门之后竟比他走得还快,不明不白起了一脑子雾水。好容易追到三秋馆大门口,只见一旁刺槐树上系着一匹枣红骏马,那马儿即使休息了这前后一盏茶的功夫,仍不停喘着粗气。
  端木聪心道:“这是要赶得多急,马儿才会累成这副德行?依依这哪像是不慌不忙过来打招呼……”倏地心头一震:“莫不她一早知道秦王府的人要来寻事?!”
  神动之际,端木依依已经一个跃身骑到了马背上。她转过脸,淡淡道:“别瞎想了,赶紧回去吧。”
  一阵秋风缱绻而过,撩得端木依依一头秀发飘涌而起。此时,端木聪才惊讶的看见停留她左侧脸颊上,那一抹若蔷薇丽蕊般悄然绽开的伤痕……
  ……
  薛烈不出意外将一场家庭会议开成了军事会议。薛照与辛红盐各有忐忑,俱是默然不语。薛烈看了二人一眼,开口道:“这里更无外人,有什么话就敞开直说吧。”薛照蓦然昂起头:“我这就去找秦王,不能再牵扯上嫂嫂!”
  不及辛红盐开口,薛烈陡然提高声调道:“你去找秦王,不过白白送掉一条性命,又能作何补救?”
  薛照如被冷水浇头,一时也没了主意。辛红盐面露不忍,叹道:“我终究是个不祥的女人……是我拖累了你们薛家。”
  薛照听到这句话,心就像被锥子狠狠凿了一下,只有说不出的疼痛,却不知如何安慰。但这句话却并未在薛烈脸上掀起波澜,他只淡淡道:“现在不是责躬引咎的时候,秦王盯上你们,也不过是敲山震虎。若我猜得没错,秦王一藩恐怕藏有不轨之心。”
  薛照一怔,心想哥哥何其犀利,竟一眼看穿了朱志堩的筹谋,当即不再避讳,将一路所遇娓娓道来,只是将王元苏、奚泪及“风”中之事省略带过。
  辛红盐一脸惊诧:“不想你这一路竟如此凶险!”她满心自责,深深懊悔当时如此草率便让薛照上路。
  薛烈面上霜色丝毫未退,只问道:“你说妙义散人受了重伤?”薛照煞是不解——任谁听了都会对他途中的离奇经历更感好奇,而薛烈却一副索然之貌,竟直接略过中途一段,问起了胥镜波的伤势。转念又想:“哥哥秉旄仗钺,平日里都是万军丛中过,处乱不惊自也是为将者必须的资质。”
  薛烈道:“秦王知我投鼠忌器,所以才敢这般恣肆。他现在手握王保保的兵符,兼有三任秦王积聚在陕西的势力,只怕西北一境很快将有变故发生。而兵部偏在此时召我入京述职,恐怕这也并非偶然。”剑眉微挑又道:“秦王惨绿年华,这一幅大画却是作得如此精妙。”
  辛红盐忧心问道:“那现在该当如何?”
  薛烈肃然道:“铜山西崩而洛钟东应,秦王一旦兴兵,天下不知还有多少野心勃勃之辈更唱迭和。若果如其实,则社稷危如朝露矣!薛家赤心奉国,断不能听之任之。”他虽语调平澹,却字字如锥匕般刺在薛照心头。
  薛照在心中暗暗起誓:“兄长忧国忧民,我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万万不能令他背上骂名!”
  辛红盐看着眼前这两个她生命中纠葛最深的男人,心头却满是黯然——你二人眼里只有你们的君国之义,只有你们的兄弟之情,又将我放在哪里?你们可曾想过,若你们任中其一受了伤害、遭了不测,我又当如何面对?
  薛家兄弟却没人留意到身旁这个女人的寥落。薛照问道:“兄长可是要直接向朝廷告发?”
  薛烈摇摇头,道:“秦王既能控制兵部调我入京,自然也会在其它中枢安插眼线。如今单文孤证,贸然发难只会惹得秦王急兔反噬。”略作思虑,又道:“皇上设下中秋家宴,秦王自也要去赴宴,他既心有鬼祟,这顿饭想必不会安静吃完。正所谓‘紧行无好步’,秦王若沉不住气想要在席上造次,或许就有蠙可乘。”
  薛照点头道:“当朝户科都给事中胡濙胡大人乃是皇上心腹,若能与他搭上线,也许就能扭转局面。”
  薛烈道:“这位胡大人若果真如你所说,乃是再世华佗,那你师伯的伤也就有得治了。”
  薛照迟疑道:“只是自凤阳匆匆一别,不知胡大人是否已平安回到京城。如今京城戒严,我又是不白之身……”
  薛烈道:“这次上京我有兵部发的通行令牌,你拿了去,明日便进城一趟。”又向辛红盐道:“秦王既已找上门,三秋馆也不安全。明儿你就随着薛照一道进城,找处地方暂且住下,待风波过了再说。”
  薛照点头记下,说道:“那我今日还是先回青篱山庄,端木聪若也能同去,好歹多个人照应……”
  薛烈挥手打断道:“我们自家走钢索,为何还要拉上人家兄妹。你回房老实待着,莫再胡思乱想。”
  薛照看着许久未见的兄长,倏然觉得他那一张正颜厉色的脸像在清水中浸渍开来的罨画,一层层生硬的颜色渐渐淡褪而去,慢慢恢复成那个舞勺之年的薛家大少,那个会捧着《山海经》不停读故事,直至幼弟进入梦乡的小大人……
  薛照睡在故居旧榻,自是格外亲切,这一觉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就在这夜黑人静之时,却有一条身影疾掠出三秋馆,向青篱山庄纵马飞奔而去。
  青篱山庄门前那条蛇行斗折的长阶在此人脚下就如同一道低矮的门槛,他似乎只是抬脚一跨便从脚跃到了头。
  门口负责挑灯巡逻的是七名身若米缸的健硕妇人,她们之中虽没一人偷懒打盹,却还是被那人轻而易举偷潜入内。
  山庄之内戒备更加森严,竟有高矮胖瘦各色女子三五成队,持了兵刃往来穿梭。那人一袭黑衣裹身,就如从地狱来的鬼使一般,一雷二闪,径来到了端木依依的寝居前。
  那人正要推门,房门却嘎吱一声开了。端木依依立在门前,脸上妆容未卸,身上仍披着白日所穿那件黻绣紫薇缀纹的长斗篷。
  端木依依柔声道:“我猜今夜烈哥定会造访,因而早备下了你爱吃的吴山酥油饼与虎跑素火腿,想着好好叙叙旧。”
  黑衣人伸手摘掉面罩,露出一张如覆严霜的脸孔。薛烈淡淡道:“进屋说吧。”
  青篱山庄一派花天锦地,但端木依依的闺房却份外朴素。不过一床一几,除了便是一张不起眼的梳妆台。
  端木依依挪步至梳妆台前,伸手取下髻上一支玉簪,又拧开桌上一只胭脂盒。那只紫檀雕纹的胭脂盒竟就粘合在桌面之上,原来却是一处机括开关。
  薛烈一条浓眉微微挑起:“你还留着这个?”端木依依也不回头,兀自举起手头的玉簪,轻轻摩挲:“你是说这枚簪子?没错,这是当年照哥用狩到的云豹兽皮换来送我的。”说着将玉簪插入胭脂盒里,轻轻一转,那一壁梳妆台倏地从中开启,露出一条幽深的暗道。
  端木依依这时方回过头,自嘲笑道:“这支玉簪虽是一把能够打开奇巧机关的钥匙,却也是将我锁了二十年的连环锁啊。”
  ……
  地道越走越深,地下却越来越开阔。连薛烈这等大方之家也不禁叹为观止——如果说青篱山庄是鸿图华构,那它的地下简直就是一座通都大埠。在这地下城市中,甬道皆以白玉铺砌,漕渠全用椴木衔接,一间一间如豆腐切块般的石屋、石室星罗棋布,只是四下人烟不生,更加显得阒然空荡。
  薛烈瞧了一眼一旁石屋里满满堆积的箭槀,冷冷道:“端木世家的生意单里还有贩卖军械这一项?”
  端木依依浅浅一笑:“我哥喜欢打鸟射鹿,所以才给他多囤了些。”
  薛烈身形一晃,手中已多出一枝还没装上箭镞的箭杆:“这箭杆以柘木为料,通长二尺九寸,又刷朱漆,正是禁军虎贲弓的格制。”又指着另一间石室道:“这里堆放的鳄鱼胶、白牛角、沙鹘翎都是工部军器局制作弓箭的定物,民间禁止私藏,你这儿却储存如此之巨,便是武装一营精兵也绰绰有余,只怕你哥将幕府山的鸟兽都猎完了也用不尽吧?”
  端木依依咯咯笑道:“烈哥砥兵砺伍,我真不该担水河头卖。但烈哥深夜来此,想必也不会是为稽揆我这私造军械的罪名吧?”
  薛烈放下箭杆,淡淡道:“如今你哥已回了青篱山庄,你就不怕他发现?”
  端木依依轻轻笑道:“我哥确实是只夜猫子,可老这么折腾究竟对身子不好,所以我才更该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才是。”
  薛烈神情未动,心知端木依依定是使了什么手段令端木聪在夜里鼾睡不醒,不禁暗是慨喟,口中却道:“你今日不该向秦王府的人出手。”
  端木依依仍是莞尔而笑:“我若不出手,只怕烈哥你也要坐不住了。”
  薛烈未置可否:“你一出手,岂不是就曝露了你的身份。”端木依依不解反问:“难道任由那恶人欺侮照哥?”
  薛烈默然一阵才道:“总有别的办法。”
  端木依依倏地扼腕抵掌,激越道:“烈哥,你就真的这么爱惜名中‘君子’二字么!”
  薛烈那张严霜覆盖的脸孔此时忽如雪崩一般掉落了所有坚硬的神色,露出极其惊愕的表情。
  端木依依慨然叹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君子于役,不日不月。烈哥,嫂子跟了你,已经从‘红颜’熬成了‘愁颜’,难道你还想连照哥一起牺牲进去?”
  薛烈的惊愕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在端木依依咏出《王风•君子于役》的时候,他脸上已再次为霜雪所覆盖:“你既然知道我就是‘君子于役’,就该知道我侍奉的那位大人是何身份。”
  端木依依豁然道:“烈哥不是外人,我也没什么好捂着掖着。若你所见,这座地下城堡,连同这其间所藏的一应刀弓鞍铠,都是为那位大人所备。”
  薛烈正色道:“薛豹回来禀告了他在幕府山下所遇,我大致也就猜到了几分。你我既然同为王风属下,就当知道眼下局势危如丝发,稍有差池便是倾覆之祸。”
  端木依依眼波流转,淡淡道:“烈哥,若要你牺牲掉照哥,去成全那位大人的大业,你可愿意么?”
  薛烈怃然一怔:“你可知问出这句话,已是大不敬?!”
  端木依依嫣然一笑:“要是照哥也像烈哥你一样死板,或许我就不会瞧上他了。”
  薛烈面上不露声色,心头却道:“不想过了这么多年,依依还是对薛照用情恁深。他二人本应是天作之合,可依依涉身风中,就如同置身在火烤的冰山上……我一路用心良苦,到头来薛照还是要重蹈我的覆辙吗?”
  端木依依道:“烈哥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倾尽所能襄助那位大人。因为只有等他实现了夙愿,我才能长长久久跟照哥厮守一起。”
  薛烈拾掇起从端木依依眸中散落的点点星光,在心底深深叹息道:“当真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依依能将端木世家经营至此等威势,足可称得上架海擎天的本事。可情关当头,她又仿若骄儿騃女……难道那位大人正因看透了依依这根软肋,才令得她蹈锋饮血、挺身向前吗?”
  薛烈神思之时,端木依依忽道:“烈哥无须担忧,秦王的底细我早已摸清。他这次不赶在中秋闹事还好,若敢轻举妄动,我定叫他身名俱灭!”
  薛烈暗是心疑:“依依离西安万里之遥,就算布有耳目,又怎能在秦王眼皮底下倾筐倒庋?秦王身为秦风使,自非寻常燕雀。依依敢放此豪言,莫不是那位大人有意翦除秦王一藩?为何我却不知?”薛烈在西安根植多年,手也没能伸进秦王府的高墙,可端木依依今日却一语道出雪破身份,确是叫他攒眉而讶。
  端木依依恨恨道:“今日闯入三秋馆那厮便是秦风之中位列首席的‘车邻’,也正是他在华**偷袭了照哥。这厮可算肇事元凶,害得照哥蒙冤不白、一路颠沛,我非杀了他不可!还有秦王这株毒心草,饲出来的青蝇白蚁没有一个省心,尽缠着照哥不放,尤其是那个‘蒹葭’……”说到这里,端木依依激越的表情倏然变得隐忍下来,轻叹口气道:“罢了,谁教我当初立下了那个誓言……秦王败了,也正好打消她再来中原搅和的心思。”
  薛照未言,薛烈自是不知王元苏的存在,只道端木依依另言有他,谔谔言道:“眼下汉王与锦衣卫步步紧逼,正是‘其出不出,间不容发’,那位大人因此才动用兵部的关系,召我入京筹策。若现在掉转枪头对付秦王,无异多树敌雠,以那位大人之英锐,怎会做此安排?依依,我知你关心薛照,但危急关头,你也不能意气用事。”
  端木依依的笑颜犹如一朵迎着霜风绽放的蔷薇:“烈哥,打从一开始我就从未提过——我是王风使的属下啊!”
  ……
  送走了半信半疑的薛烈,端木依依仍未卸妆更衣,而是径直来到了胥镜波下榻的客房。
  胥镜波虽负伤在身,究竟内功深湛,一听门响立即坐起身来,喝问道:“是谁!”
  端木依依彬彬作礼:“小女端木依依,见过妙义散人。”
  胥镜波眉头轻拧,咳嗽两声:“原来是端木大小姐,不知深夜到此,有何见教?”
  端木依依轻身步入屋内:“本不该打搅师太休息,但我明日一早便要动身去往他处,只好此刻冒昧求见了。”说着缓步踱至胥镜波身边,两根葱指在其腕脉上轻轻一探,沉吟道:“打伤师太这人的武功可高明得很啊!”
  胥镜波淡淡道:“是太极掌。”
  端木依依道:“此人拳掌上的功力只怕犹在‘霈霖子’张清修之上。”
  胥镜波眯眼问道:“莫非大小姐识得此人?”
  端木依依摇头否认:“师太乃武林名耆,此人却能以拳掌伤之。由此推想,其武功应有堑壑之深。”
  胥镜波面露不悦道:“老身不过挹斗扬箕,徒有虚名罢了,此番遭遇也算活眼现报,倒是叫大小姐贻笑了。”
  端木依依微微一笑道:“江湖之中羽甲林立,百年以来虽有九大派、四大世家枝对叶比,但无一不由男子把持。放眼当今武林,也唯有师太您与峨眉派青噤、青吟二位师太可称得上寥寥可数的女中麟凤。小女我一直心向往之,断不敢存不敬之念,惟愿师太明察。”
  胥镜波听她言辞切切,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大小姐言重了。老身昔日蒙先师恩顾入门,习得这身粗浅武艺,生平惟愿将华山一派发扬光大,何用浮荣绊此身?”
  端木依依道:“师太情深义重,更叫小女心添佩服。但师太此时若不挺身而出,只怕华山一派不日将有灭顶之灾!”
  胥镜波倏然变色道:“你说什么?!”
  端木依依悠悠道:“世人皆言华山派能有今日声势,全赖‘三圣’撑门拄户,此言自是不虚,但一派兴衰终究还是系于掌门之手,小女这句可有偏闇?”
  胥镜波点头道:“我派中大事确是听决于掌门师兄一人。文德师兄素来秉节持重、斠若画一,我华山一派在他治下,虽不及少林、武当之赫赫威名,也可谓正正之旗。大小姐这句话确是将老身问糊涂了。”
  端木依依正色道:“文德真人齿德俱尊,确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人物。然而眼下的世道,并非元末暴乱之时,无论名门大派,还是帮会码头,并非单论武功强弱便能分得卓锥之地。”
  端木依依见胥镜波听入了神,继续侃侃而言:“少林寺虽屡受蒙元敕封,但元末之时仍毅然起兵抗元,因而也得了朝廷信任,受封‘祖庭禅寺’,另予御寇讨贼之权,又免除一应差徭、田赋,乃有今日‘施者如岳,来者如归市’的盛景。再说武当派,其虽兴起为晚,但帝室一系尊奉玄天上帝,当今圣上更是感应玄武阴翊,遣隆平侯张信、驸马都尉沐昕、礼部尚书金纯、工部侍郎郭琎等,统领天下亿万钱粮,官军夫匠贰拾万,大兴遍山土木,时至今日仍未竣工。今日的武当山哪里还有昔日三丰真人筚门闺窬的寒酸样?”
  胥镜波听其言及武当派,关心更切,直道:“大小姐有话明言便是。”
  端木依依辄然道:“少林、武当能有今日大观,无非顺天时,据地利,应人意而已。华山显老君之灵,享西岳之险,若说尚有欠缺,无外‘人意’二字。师太乃明慧之人,该当知道这天下最大的人意归集何处。”
  胥镜波若有所思,一会儿才道:“你是说朝廷?”端木依依只是笑而不语。
  胥镜波素来不喜朝政纷争,冷冷哼了一声道:“原来青篱山庄能得今日大观,也是因为顺了皇帝的‘人意’。”
  端木依依笑道:“我知师太清修化外,无一尘染,但攸关华山一派存亡大计,却不由师太不恻动凡心。”话锋一转道:“师太可知近日点苍派便惨遭灭门,其掌门段映竹也已命染黄沙。”
  胥镜波大吃一惊:“竟有此事?!是谁下的手?”她自忖段映竹武功修为不在其师兄妹三人之下,点苍一派更是雄踞云南百年之久,若其覆灭当真可谓耸动武林的一则骇闻。
  端木依依道:“点苍派位列九大派,更有沐王府背后撑腰,若是寻常江湖火拼,只怕也没几个人敢向其正面动刀子。这次点苍灭门惨案,却是锦衣卫所为。”
  胥镜波惊愕不已,追问道:“锦衣卫为何要血洗点苍?”
  端木依依道:“锦衣卫给段映竹扣上了里通虞国的罪名,发奇兵突袭讨灭。而据我所知,真实原因则是锦衣卫一名千户之死被怀疑与点苍派有关。”
  胥镜波扼腕怒道:“仅凭莫须有的罪名,锦衣卫就可以妄逞生杀么!”
  端木依依道:“这也正是华山当前所临的存亡之忧——师太可知令徒冯崇望遭人追杀之事?又可知熹微子之徒薛照正被有司缉拿?”
  胥镜波闻言不禁汗若浆出,她素来不以世事为怀,自然未曾揣摩世道之险恶,听端木依依一说,只道冯崇望与薛照惹上了锦衣卫,不禁忧心忡忡——华山一派四百余众,就算人人武功比肩“三圣”,也断难敌过朝廷的万马千军啊!
  端木依依娓娓道:“华山派能在改朝换代后继续蜚声武林,不仅仅因为武功独到,更是得益于时变之应。当年中山王徐达进讨陕西,尊师曾自荐为先导,助其威降李思齐,擒斩张良臣,一举而定八百秦川。华山派得徐达奏御功劳,而得太祖嘉勉,永免一山徭赋。现今华山绝顶的真武殿中仍供有中山王肖像,四时香火不绝,小女可有妄言?”
  胥镜波暗想华山从未对外宣扬与中山王的关系,端木依依如何能够尽知其详?
  端木依依见胥镜波已然默认,进而言道:“师太如何到的南京,我已大致听我哥说了。暂不提丐帮因何要设饵诱引师太,且说熹微子一路留下的标记,师太细细思之,不觉得奇怪么?”
  胥镜波道:“这不过我师兄妹三人互通消息的暗号,有何奇怪之处?”
  端木依依笑道:“文德真人下山已三月有余,临行前当是有嘱咐师太留镇华山,勿要轻动吧?”
  胥镜波暗惊:“她竟连师兄下山多久都知情,莫非出了什么变故?”口道:“我那师弟素没定性,一向独来独往,若文德师兄因事外出,自当由我留守。”
  端木依依道:“熹微子当然也知道师太您喜好清净,即使文德真人没有外出,您也不会轻易下山走动,所以他留下的那一串暗号并不是故意给您看的。”
  胥镜波惊难自已:“你是说那记号原来是镜尘留给文德师兄的?!”
  端木依依嫣然一笑:“若不出意外,文德真人与熹微子只怕现今人便在南京城中。”
  胥镜波一副难以置信之貌,她确不曾想到生平最亲近的师兄弟竟会故意瞒她。
  端木依依道:“文德真人与熹微子想来也不是有意隐瞒师太,当是二位有不可不为之事,才不愿让您知道。”
  胥镜波激动道:“不可不为?我三人自幼一道拜入师门,亲同兄弟姊妹,四十年风雨都并肩走过了,他俩现在却将我瞒在鼓里,难道就因我是女流?”
  端木依依幽幽道:“男子生而弄璋,女子生而弄瓦,这便是世人给女子的定论。便是同胞骨血、椿庭萱室,又有谁能跳出这世间的矩矱?”略歇语气,又道:“师太既然入了青篱山庄的大门,小女就绝不会傍观冷眼。您只管安心疗伤,华山的危机小女自当设法化解。”
  胥镜波瞧着端木依依,觉着她柔枝嫩条的身躯里似是藏着回山倒海的力量,她一双雪亮的眸子就如华山之巅的蟠石般坚定而凛冽。
  端木依依见胥镜波怔然之貌,不禁问道:“师太是信不过小女么?”
  胥镜波摇摇头,缓缓道:“大小姐此前明里暗里,数度遣人来说,老身虽装聋作哑,眼睛却还没瞎——那几位姑娘武功之高,足可称得上武林中的佼佼者,大小姐既为其主,又怎会是樗栎散材?”
  端木依依盈盈笑道:“原来师太早已识穿,倒是小女冒失了。那几位传话之人都是小女的结义金兰,平日均以姐妹相称。在‘明空盟’中,人人视同一律,小女不过虚领首席而已。师太若能不弃入盟,小女自当避退让贤。”
  胥镜波道:“我记得你在书札中言道——明空盟绥徕天下女子,和姊妹行,睦金兰辈,一脉而同气,一枝而同义。勿用逆转乾坤,但教天地持平。”
  端木依依笑道:“师太好记性。”
  胥镜波慢慢道:“日月当空,便是一个‘曌’字——大小姐是想效法昔年的武后么?”
  端木依依不疾不徐道:“则天女帝创出这个‘曌’字,本是寓意日月同空、男女均等,却被后世史书污蔑为穷妖白首,这不过一群酸腐书生的谮妒之言。世间本为女娲造人,为何后来却演作男尊女卑之异?千百年间,也唯有则天女帝一人能以女子之身而御天下之柄,难道不值为敬?我等筹创明空盟,不是为了争得什么,而是为了不再失去更多。”
  胥镜波怅然若失,想起自己幼年曾为亲父所虐,几欲丧命拳棍之下,而父亲所嫌正是自己这具女儿身。这处心中隐痛她自未对任何人说起,但那却如一道被薄纸糊上的泥窗,只要锐物轻轻一触,寒风便会如刀子般汹涌灌入。
  胥镜波定下心神,问道:“你邀我入盟,难道别无他求?”
  端木依依幽长的睫毛就如柔软的掸子一般,开阖之间就扫开了周遭一切尘障——“拂平此次危机之后,惟愿师太更进一步,接掌华山!”
  
热门推荐
飞剑问道 无疆 我是仙凡 一念永恒 天影 六迹之万宗朝天录 飞剑问道 无疆 我是仙凡 一念永恒 天影 六迹之万宗朝天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