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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忠碑陌上满埃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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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阳城西日精峰下,正是皇觉寺所在。皇觉寺乃是朱元璋早年出家礼佛的寺庙,朱元璋登基之后,赐名“大龙兴寺”,意寓龙兴之地,并亲撰碑文,颁赐寺印,设录僧官,后务精土木,营建无已,乃有今日三百法堂之森森壮观。
  薛照自不敢从正门闯进,绕行半圈,觅了一处矮墙跃入。穿过层层殿宇、禅堂、僧舍、寮房,径直来到后院柴房。只见柴房门扉紧闭,院内四角各摆一口巨大的铜镬,想来是为寺内僧众煮饭所用。
  薛照也不敲门,拔剑向着门锁一斩而落。房门嘎吱一声向外缓缓打开,忽从屋内黑暗中射出一条人影,如大鸢般一扑而下。薛照虽早作戒备,仍为其气势所慑,向后急退三步,口中低呼道:“齐尚书且慢!”
  那人倏然站住,显出身形,只见其一袭黑色僧袍遮体,一串玄铁念珠绕脖,不是齐泰还是何人?齐泰眼神如电,沉嗓喝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若有半字虚言,老衲立时送你去见佛祖!”
  薛照见其显身,不卑不亢道:“齐尚书一身出家人装扮,想来凤阳城中也唯有这皇家敕院的大龙兴寺无人敢来骚扰。而你僧袍素旧,月光映照下尚有数处发亮的油渍,由此思之,必是经常出入香积造饭之所。”
  齐泰愣了良久,喟然道:“尚书云云,皆是浮烟,不提也罢。当年老衲得周公营救,死里逃生,自请剃发染衣,落户皇觉寺中,一来是向太祖虔心忏悔,有负所托;二来则是就近看护身受锢禁的小皇爷。欸,无奈广安宫重垣迭锁,老衲数次闯宫皆不得而入,却不知小皇爷这十几年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齐泰双目垂泪,大是哀恸,隔了半晌才道:“若非今夜顾家响动,老衲真不知何日才能潜入宫门。不想沈万三竟也突然现身,还有太子殿下……”齐泰一副沉吟之貌,显是对今夜之事诸多不解。
  薛照心想“齐风”位列“鄘风”之后,齐泰看来并不知晓沈万三就是鄘风使,至于奚泪“樛木”的身份,想必更是一无所知。眼见再过数刻天色将亮,而顾家起火,城中也必是一片混乱,当即直奔主题道:“在下冒昧前来,是求大人相救一人性命。”
  齐泰一怔,立时一通连珠炮式的急问:“太子殿下受了伤?伤得可重?现在由谁陪护?”薛照不及回答,只觉身子轻轻一飘,人已越过墙头,蓦然发现身子被齐泰挟在腋下,但听耳旁风声赫赫,已不知行出多远。
  齐泰脚程奇快,不一会儿已返回凤阳城内。此时顾家失火已闹得全城人喧马嘶,大半居民都闻声惊醒,涌上街头。齐、薛二人穿过人流,来到民房前。卢啖枝、甘辞岭二人正把着门楣,向着火起之处翘首张望。
  薛照正欲拔步,忽见一名身着灰袍的中年汉子大步走至门前。卢、甘二人瞧见那汉子颜面,立时上前作礼。
  齐泰低声道:“这人是丐帮大智分舵舵主巩必铭,外号‘一计毙命’,颇有些心计。老衲不好出手,你想办法打发了他去。”
  薛照略作计量,迈步上前。卢、甘二人见了又是一通堆笑作礼。薛照向着巩必铭微微一笑道:“巩舵主不往救火,何以还有闲工夫四下溜达?”巩必铭正欲发问,薛照摸出鸱夷令在他眼前一晃,道:“巩舵主自办自事,此等庶务就无须操心了。”
  巩必铭目似鹰隼,盯着鸱夷令瞧了又瞧,笑道:“鸱夷令出,如帮主亲临。在下区区一介舵主,哪敢多管闲事。”转身欲走,突然回过身来,仍是满面堆笑道:“帮主今日恰在总舵,既命了阁下搜寻此地,为何又要我等在同一地界上巡逻?帮主一向令无叠出,如此思来却是叫人不明其意。在下鲁钝,还望阁下明言开释。”
  薛照微一迟疑,巩必铭已瞧出破绽,脸上不动声色,伸手从袋中掏出一支冲天炮,一掷而出,同时左掌疾劈而出。但教薛照挡得住他这一掌,也别想阻得了报警的火炮。
  齐泰待要用念珠击落火炮,但铁珠势大力沉,撞到火炮定也立时炸了。薛照与巩必铭四掌交缠,自也无法抽身。眼见冲天炮便要在夜空炸裂,却忽的一斜,如蒲公英般轻袅袅坠落至地。
  巩必铭一惊,连忙撤掌后跃,同时向愣在一旁的卢啖枝、甘辞岭二人大吼道:“你二人杵着作甚!还不赶紧拿下这个奸细!”
  薛照同时喊话道:“巩必铭背叛帮主,图谋不轨,罪证确凿。现传帮主口谕——帮中弟子但凡见之,即行擒拿格杀!取其首级者,升三级,赏百金!”说着将鸱夷令振臂一扬。
  卢啖枝、甘辞岭所在大勇分舵在丐帮属污衣一派,长期备受净衣派的大智分舵欺压,此时又见薛照手持鸱夷令,自是确认无疑,当即两根铁棒一横,齐向巩必铭后背打来。巩必铭一惊,摸出一枝亮银判官笔,从中挑开,不及开骂,薛照手头游丝剑已如蚖蛇般纡绕而至。
  巩必铭身为八袋舵主,武艺究是不弱,侧身一转,避过剑锋,手中判官笔如小鸡啄米般向前急戳。薛照剑分淄渑,一一化解,巩必铭忽的将判官笔朝前一掷,回身啪啪两掌,将卢啖枝、甘辞岭拍翻在地,发足便跑。
  齐泰如使缩地之术,巩必铭身形刚动,他人已若一座小山压至面前。巩必铭一掌拍在齐泰肩胛,却觉如同打中一坨铁块,指骨几欲断折。齐泰一把抓住他后心“神道穴”,如捉鸡仔般将其拧起,另一只手将胸前念珠向左一拨,只听“叮”一声响,似有某物应声而落。
  卢啖枝、甘辞岭二人爬起身来,正要向薛照讨功。薛照剑星飞落,将二人刺倒在地。齐泰将巩必铭推给薛照,口中道:“留着他,老衲还有话要问。”脚步微动,念珠激荡而出,夜色中一条人形倏地拔身而起,两翼抖动,数十枚如翎鬣般的暗器破风袭至。
  齐泰双手扯动念珠,兜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只听叮叮哔哔之声连响,齐泰陡然大喝一声,念珠如罟网般一罩而下,勾回之时,那人已被束缚其中,动弹不得。只见其身披鸦羽织衣,面若涂墨搽漆,正是奚泪之前提及的“麟之趾”。
  薛照眼见其与奚泪在梦崧楼大闹一场,累得富问千与祁金甲各断一掌,武功大是不凡,眼下却数招之内就被齐泰制住,倒是颇感意外。殊不知齐泰数十年苦修得成的一身“金刚伏魔神通”,已臻乘化之境,天下匹敌之人寥寥可数,若非其尚存复仇争胜之心,陷了“我人四相”的形迹,其武功修为大可称道一代宗师。
  齐泰眼见来人形迹鬼祟,作势一拳,就要将他格毙。薛照急忙喊道:“拳下留人!他是周公属下!”
  齐泰闻言一怔,眼见周边街道嘈杂之声越盛,即行拍了“麟之趾”身上穴道,拽了他快步走入宅子。临进门前,一脚一个,将卢啖枝与甘辞岭二丐一并踢进院内。薛照环视一周,确定无人发现,才推了巩必铭一同进门。
  齐泰入门后将“麟之趾”置在一边,向着巩必铭问道:“丐帮究竟在谋划什么勾当?”巩必铭冷笑一声道:“哪里来的野和尚,不好好吃斋念佛,倒管起江湖闲事来。”
  齐泰叹一声道:“老衲身在行伍之时,也遇见过不少逆命顽抗的兵卒,但只要祭出一法,无不立即帖耳顺命。”巩必铭脸色微微变异,只听齐泰续道:“其名曰‘诗肩瘦’,乃先自‘肩髎穴’用钢锥剖开皮肉,直至露骨,再以粗盐、蜍液、酒糟、马尿、猪粪搅拌为一,缓缓灌入后用针线缝合即成。老衲窃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肩头就该有所担当,施主说是也不是?”饶是巩必铭诡谋多端,此刻也早已吓得魂自骸出,不发一言。齐泰肃然道:“施主缄口不言,可是想要尝试这‘诗肩瘦’的滋味?”
  薛照暗猜“诗肩瘦”一词应是语出苏轼《是日宿水陆寺寄北山清顺僧》诗之二:“遥想后身穷贾岛﹐夜寒应耸作诗肩。”齐泰却用以之冠名酷刑,想来当年其整军饬武定非束杖而为。
  巩必铭颤颤道:“我只知帮主定下中秋之后的八月廿二在九华山脚的柯村举行大会,说要诹议大事。”
  齐泰逼问道:“什么大事?”巩必铭焦眉苦脸道:“我确是不知啊。”齐泰伸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拍,道:“那好,老衲问你,顾家每月发放的‘金玉道化粥’又是怎么一回事?”
  巩必铭继续推说不知,齐泰倏地变掌为爪,一把抓在他肩头,五指力道一并灌入“肩髎穴”中。巩必铭如杀猪般惨嚎一声,表情拧成一张皱纸。
  齐泰松开手道:“老衲最恨偷奸耍滑之人——你年内连擢三级,得以晋升舵主之位,还不是靠了昔日家主顾稀门的荐举。如说别人不知情那还罢了,你推说不知却是睁眼说瞎话。”巩必铭面如死灰,不敢置辩。齐泰又道:“顾稀门在粥里撒下金箔,世人贪财,焉有不趋之如骛?孰知那金箔在熔萃时却添入了阿芙蓉花的蒴果浆液。”
  听见“阿芙蓉”三字,薛照与坐倒在侧的“麟之趾”俱是一惊。阿芙蓉花原产波斯,又名“忘忧草”,其蒴果榨汁后原是镇痛抗疲的药物,但若过量服之,则会迷幻上瘾,无力自拔。顾稀门用以熬粥,其动机已绝非行好积德如此单纯。
  巩必铭面色惊异,不知眼前的野和尚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会知道这天大的机密。齐泰自道:“顾家一年之内还三次以金玉粥犒劳凤阳巡防、城防、营防三军,想来已有过半军士成瘾难戒。尔等只需以金玉粥为饵,便可恣意驱使这一城军民。顾稀门已富埒亲王,又身兼丐帮长老,该是三平二满,为何还得陇望蜀、贪求无猒?”
  巩必铭听到此处,突然纵声笑道:“大师修行有道,自是无我无心,却不知‘奢者心常贫’。何况事在人为,最后成败几何不过仰头望天而已。”
  齐泰淡淡道:“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袖风一挥,将其拂倒。向着薛照道:“我这就替太子殿下疗伤,你看住门口,休叫杂人闯进。”言讫推了卧室房门而入。
  薛照与“麟之趾”四目对视,颇是尴尬。隔近细看,只见他面目虽黑,五官却甚是清秀,年岁也与奚泪相仿,不知幼时遭了何种变故,竟会甘冒巨险,去受“籽人”之苦。
  “麟之趾”眼珠微微一转,面上翻起一团红气,随之汗如雨下,簌簌而落,他脸颊所涂竟是一层乌墨。不一会儿墨水褪尽,显出了本来颜貌,薛照一窥之下,几乎惊坐在地,只见其人肤如水晶,无血无肉,隐隐可见皮下纵横的血管与敧斜的枝蔓。
  薛照正惊疑不定,“麟之趾”已倏地站起身来。齐泰内力何其窈深,其不出半刻竟能自行冲破穴道,确是叫人瞠目。殊不知“籽人”术成,则穴位渐化为无。适才齐泰一招拂穴并未将其定住,只是他感受到对方内力雄浑如江海之壮,故一时佯装受制,另待见机行事。
  薛照方欲发问,“麟之趾”扣指及唇,做个禁语的手势,接着双手比划,皆是示意安静等待之意。薛照暗道:“莫非此人是哑巴?”
  “麟之趾”隔着门缝向内张望,满是忧急的神色。此时外门轻轻响动,似又有人进入。薛照不及回神,“麟之趾”已如一团风暴般纵出,转眼将一人揪至眼前。
  薛照觑了一眼,大吃一惊——只见王元苏正被“麟之趾”扣在地上,一脸愠怒。薛照见状连忙上前相救,向着“麟之趾”连比带画,好歹教其明白王元苏并非敌对。
  王元苏挣脱起身,惊怒未消道:“这怪人是谁?!”薛照自觉一时之间难以说清道明,只得答道:“他是好人。”顿了顿又问道:“王姑娘为何会来这儿?”
  王元苏面上一红,本想脱口而出“还不是担心你”,但瞧着外人在侧,只得强言道:“姓胡的官儿一直未回,顾家又起了大火,我自是要出来瞧瞧动静。”
  薛照心知她挂念自己安危,心头一热,便想握起她一双玉手。“麟之趾”喉头轻哼一声,薛照立时惊醒,只瞧他一对黑亮的眼珠向上一蹦,竟是十足翻了一个鄙夷的白眼。
  三人便在这啼笑两难的氛围里僵峙了一盏灯的时间。忽然内门推开,齐泰迈步而出,瞧见一旁“麟之趾”冲破穴道非觉奇怪,反是一把将其揽入怀抱,语带泣声道:“你是宣童孩儿!子宁有后存世,终于可以瞑目九泉了!”
  薛照一惊,暗道:“这怪客莫不是练子宁的后裔?”
  练子宁乃唐朝岐山侯练何三十二世孙,建文朝吏部侍郎。南京城陷之时被俘,遂缚其上朝,练子宁大义凛然,痛斥朱棣篡权谋位,大逆不道。朱棣恼羞成怒,命人割断舌根,并言:“我欲效周公辅成王。”子宁闻言,用手入口蘸着舌血,在殿砖上大书:“成王安在!”朱棣大怒,下令磔尸,诛灭九族,姻戚俱戍边。
  练宣童喉中呜呜咽咽,似也因遇见故人,大感伤怀。忽然一人道:“现在可不是叙旧伤感的时候。”众人循音望去,只见奚泪摇摇晃晃,扶门踱出。
  齐泰大惊,连忙将他扶住,口道:“殿下内伤沉郁,不可妄动。”奚泪摆摆手道:“齐伯伯所输内力,强过针石膏药十倍。我只是脚跟尚软,身子已然无碍。”向着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须乘的眼下火势猛烈,赶紧撤走。”他语虽非厉,却自带威严。齐泰与练宣童各是遵命,薛照忖着自己也非敞亮之身,眼前只得随了奚泪见机行事。
  众人出门后,趁乱离了凤阳。齐泰心知沈万三定也猜出其藏身皇觉寺,不敢再往日精峰,只得折了北方,向滁州行进。五人夜行疾走,待的天色发亮,方寻了一处荒废的驿站暂为歇脚。
  练宣童用竹筒接了半管晨露,递给奚泪饮了。齐泰借机将薛照拷问一通,薛照自说了遭遇,但想王元苏乃元朝旧裔,尚存复辟之心,故对她来历一节只是片语带过。
  齐泰历练中枢、饱经世故,如何瞧不出其中有异,正待厉声质问。奚泪忽开口道:“齐伯伯莫再逼问了。这位姑娘乃是昔日蒙元中书左丞相王保保的孤女,这次踏足中原,是想借秦王朱志堩之手,实现其父复辟大元的遗愿。”
  王元苏大是讶异,心想与这人素未谋面,怎会尽知自己底细,向薛照斜睨一眼。薛照连忙摆手,极力撇清与己无关。
  齐泰还欲追问,奚泪笑止道:“大元若想卷土重来,还不先得掀翻了朱棣的龙椅。王姑娘眼下与咱们如泉赴壑,就算不能同心同德,咱们也得以礼相待。”
  齐泰见奚泪发话,便不言此事,另道:“沈万三定是对太祖爷怨念极深,方会选在太祖祖籍所在的凤阳生事,竟还胆敢谋害二位殿下。老臣在凤阳蛰伏十数年,却不知鄘风一系是以丐帮为根磐,习焉不察,真是惭愧。”
  薛照心想奚泪定已在疗伤时倾肠倒腹,沈万三、纪纲、陈理、沐晟包括朱志堩诸人动静,齐泰想必也已一概而知。只听奚泪淡然道:“沈万三也是前些时日才返回中原,可他以虞待不虞,数十年前就安插了岁暮寒这枚棋子到丐帮,的确算是深谋远虑。”
  齐泰嘅道:“丐帮现今既有钱粮,又有人马,确是一支不可小觑的生力军。风使之中,老臣最为势单力孤,若有此等兵力,老臣誓当再挺缨枪,直捣敌巢,光复大好河山。”
  奚泪感其忠义,慰道:“齐伯伯一颗忠心尤胜十万雄狮也。”齐泰闻言握拳透掌,几乎要涕出泪来。
  薛照忍不住问道:“敢问大师,东方濂可是齐风属下?”他知齐泰讳忌身份,虽无生人在旁,仍是改口称其僧名。
  齐泰淡淡道:“当年老衲谍知燕王不臣之心,暗想善闭无关楗,便潜神嘿规、以备不虞。山东一地,形格势要,乃兵家必争之地,老衲夙知东方世家称雄齐鲁、名重武林,便有心扶持,以为中原之屏障。正好那年东方家的老当主东方骅猝逝,膝下子弟攘权夺位,老衲一眼便相中了彼时尚且默默无闻的东方濂。东方濂本是妾生庶子,武功虽强,却毫无继任之望。老衲密令山东布政使铁铉寻了个私藏军械的罪名,将东方骅的嫡长子东方澕打入大狱,又大加挈提,方扶他坐稳了东方世家的第一把交椅。”
  齐泰吁叹一声,又道:“可叹老衲却无知人之鉴,朱棣反乱,东方濂眼见燕军势大,竟望风而降,还勾结叛军打开了济南城门,致铁鼎石以身殉国。欸,东方濂虽巧伪趋利,却是老衲养虎自啮,一手铸成的大错。”
  薛照闻言自陷拱默,暗道:“齐泰虽言对朱允炆丹心耿耿,但为谋所虑,竟不惜构陷无辜。看来这些达官显宦无论曹营汉营,为达目的均是不择生冷。至于东方濂,要卫固自己得来不易的家主之位,自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哪怕杀人自生又何足为惜。”
  奚泪宽言相慰一番,转又言道:“凤阳城的这场大火来得好是蹊跷,顾家失窃不过是个幌子,定不会真叫官兵进府搜查,可火势一起,便不由人事,外人定会一拥而入救燎灭火。顾稀门虽极深研幾,也难保不露出马脚。再者顾宅戒卫之森尤胜丐帮总舵,若非有人从内捣鬼,想来也不会如此容易成事。”
  齐泰接着道:“不过这火一烧,定也扰乱了沈万三原本计划。他手底这十万丐帮弟子见了光才是狮虎,没见光就是虫豸,咱们未尝没有可趁之机。”
  薛照听了二人对谈,想起顾霜骨种种异举,心中暗道:“莫不是她从中作梗,竟要坏自己外公与亲爹的好事?”
  此时晨曦微吐,黯云渐散,奚泪转脸向练宣童道:“太阳就要出来了,你先去吧。记得将马儿备好,晚上再来寻我。”练宣童向着奚泪、齐泰各是一揖,回身一蹬,径自踏竹而去。
  齐泰见其走远,叹一口气道:“子宁虽幸存后裔,却不想落得这般貌状。老臣窃闻‘籽人’之术,百活其一,且术者终身不得照见强光,否则幽陀罗花在体内发枝散叶,立时便有刺损腑脏之危。”
  奚泪道:“当年子宁公满门受戮,一族一百五十一口无一幸免,唯有尚在襁褓的幼子因生有不足之症,早前被送至乡下托由奶娘照料,方才逃过一劫。可宣童东躲西藏,缺医少药,为周公所觅时早已奄奄一息。周公见他针石难进,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命‘卷耳’送其远赴苗疆,求麓川鬼王搭救。他为雪父仇,不惜以命相赌,自愿受那‘籽人’之术,才落得今日人鬼皆非的模样。”
  齐泰愤然道:“若非燕王那恶贼狼戾不仁,天下哪得恁多悲惨人事!”扼腕一振,转头面向薛照,目**电道:“薛施主,你与殿下虽有救命之恩,但事关重大,老衲仍是要问个清楚——施主是愿弃暗投明,抑或执迷不悟?”
  薛照一时语怔,靖难于他而言只是幼时父兄嘴上言及的一场风暴,究竟未亲历其变,反观朱棣称帝以来拨乱兴治、四境安平,天下已呈治世盛景,如再生干戈,致黎民涂炭,实在于心不忍。
  齐泰见他犹疑,提高声调道:“太子殿下乃天皇正朔,凡大明子民皆当葵花向日。你得有机缘,入幕为宾,乃是天大的造化。我知你哥哥在甘州手握三卫八千所的兵马,如你能游说投诚,来日殿下升坐金殿,你薛家的功名还能少了?”
  薛照见齐泰步步紧逼,大是窘促,他虽同情奚泪遭遇,但实不愿再陷事端,更别说累及兄长,正待婉言辞绝。奚泪忽然开口笑道:“齐伯伯就别强人所难了,我与薛公子非故非亲,怎能强迫别人履险犯难。”
  薛照瞧他虽仍一脸笑容可掬,却隐隐透出失望的神色,一时心中不忍,正想说点儿什么,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碎的马蹄声。众人立时警戒,透过晨雾依稀可窥三条人影由远及近匆匆奔来。
  齐泰唯恐官军搜捕,揽了奚泪纵跃入残墙后的竹林。薛照与王元苏也一道藏身入内。
  三人奔至驿站已是气喘吁吁。他仨身着劲装,手持弯刀,显是武林中人。不及三人喘口大气,七匹饰金骏马已飙尘而至,在驿门外排成一道橫弧。当头一人身形瘦削,蓄着两撇髭须,冷冷道:“段殊同,你那掌门老爹都已乖乖授首,你又何苦做这垂死挣扎?”
  三人中身披青色坎肩的汉子踏前一步,满脸悲愤道:“我点苍派幽居洱海,一向守法奉公、与世无争,与你们锦衣卫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尔等为何以众暴寡、赶尽杀绝!”
  薛照一惊,暗道:“点苍派的门人为何现身此地?听其言语,似是门派遭了危难。”
  锦衣卫为首之人姓班,名士耽,乃北镇抚司督捕营总旗。班士耽厉声道:“你这话可就差之谬矣!点苍派就如旱井之泉,而锦衣卫则是瀚海之水。井水汍澜难道还能在海里兴起浪来?但大海潮动,一个波浪就可以将一众眢井灌满填平。”
  段殊同眼中喷火道:“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锦衣卫!”
  班士耽慢悠悠道:“鄜州城外,柏山寺中,一名公干归来的千户遭人黑手,暴死高塔之内。验尸时发现其袖角染有‘孤光一点莹’的粉末,那不正是你点苍派的独门毒药,尔等又怎能逃得脱干系?”
  薛照心头大震,暗想:“莫非我当日语及‘孤光一点莹’,竟给点苍派引来了灭门之祸?”
  段殊同还欲争辩,班士耽扬起手道:“廷尉大人定下的判罪,你是也好,不是也罢,都唯有死路一条可取。”
  段殊同身旁一人忽然横刀踏前,回首道:“师弟你快走!待去了南京面谒沐小公爷,不怕治不了这群恶徒!”
  班士耽大笑道:“段映竹拼了最后一口气将你等救出,原来是想找黔国公诉冤。哈哈哈,一个不辨时务的老糊涂,真不知是怎么坐到九大派掌门之位的!沐晟就算人在昆明,难得就庇护得了你们?”笑声未绝,忽然踏镫而起,手中九节鞭飞打而中,正击在横刀汉子额头。那人猝不及防,额上裂开一眼血窟,向后倒地而毙。
  段殊同抱起那人尸身,悲叫道:“尤师兄!”身旁另外一人咬牙切齿,大喝一声,舞刀冲入马阵。此人在点苍派青壮一辈也数好手之列,此时死志已笃,施展出欲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山穷刀法”,刀光凛凛,逼得锦衣卫众人各是勒马后退一步。
  那人一边横劈竖斩,一边大声喊道:“段师弟快走!只要点苍还留有一根活苗,来日定能东山再起!”段殊同闻言擦干眼泪,放下怀抱尸体,转身跃入墙后竹林。
  舞刀汉子喊话之际稍一分神,班士耽已瞧出破绽,九节鞭一击,打断其腕骨,再一引,将其手中弯刀勾在鞭稍,兜一个大圆,透力抽落。那汉子顿时被自己佩刀划开前胸,一时血如泉喷。
  可那汉子极是倔强,身子摇晃两下,并不倾倒,口中啐血骂道:“纪纲狗贼,倒行逆施,定当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班士耽脸色铁青,冰冷喝道:“将他劈成人棍,插入土里,看他来日能不能生根发芽、重振点苍!”语音甫落,身后六名锦衣卫一齐拔刀跃出。
  数声惨叫之后,那点苍派弟子已被斩为数段,血染一地。班士耽视若无睹,手一挥道:“把姓段的小子给我揪出来!”
  六名锦衣卫刚窜入竹林,立有一人惊叫着飞过墙头,背脊着地,摔得不省人事。班士耽低头一看,其人正是六名部众之一,高喝一声:“回来!”余下五名锦衣卫立时从竹林撤出。班士耽眼光如燎,瞧见林中竹叶微动之处,飞起身来,九节鞭笔挺一甩,口中喝道:“妖魔鬼怪,还不现身!”
  噹一声响,一名黑袍僧人如角鹰般猛扑而落。班士耽挥鞭护体,向后急退而出,他在竹林中与齐泰甫一交手,便知对方功力深不可测,己方就算以六敌一也毫无胜机,心思蹉动,一连吹响三声口哨。
  五名锦衣卫听了哨声,立时骑跨上马。其中四人各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疾奔而去,另一人骋马扬刀,径向齐泰杀来。
  原来班士耽眼见齐泰忽如执金刚神般从天而降,暗忖与其负气斗狠,倒不如先搬救兵,乃以暗号命令五名手下各向一方奔走。心想就算眼前这大和尚武艺通天,也绝无可能同时击倒背道而驰的五个人。
  齐泰立在驿站中庭,不动如钟,脸上黑气陡然大盛,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玄铁念珠忽如风车般绕颈飞旋而起。齐泰倏地大喝一声,念珠顿如流星般四方迸射而出。
  迎面冲来的锦衣卫哪及躲避,铁珠咣一声锤在头颅,立时脑浆爆裂,其胯下坐骑似也为齐泰声威所慑,悬蹄转向,一溜烟跑开而去。此时嘣嘣嘣嘣四声闷响,四向奔散的四名锦衣卫背上各嵌一枚铁珠,同时翻落下马。
  班士耽挥鞭一挡,只觉那一枚铁珠之内似乎蕴藏了四天王、十二神将、二十八部众的共同神力,就像一口千钧铁鼎刹那扣至胸口。他咬碎门牙,拼死将铁珠往左肩一引,虽不至开胸破洞,但肩胛骨却已被砸的粉碎。
  齐泰运功一毕,脸上黑气立时消退。班士耽顾不得肩上剧痛,惊惧喊道:“黑天降魔!”此时王元苏扶着奚泪,薛照搀了段殊同一齐从竹林走出。奚泪边走边笑道:“锦衣卫能有这等眼力的,想必当为‘十羽’其一罢。”
  齐泰适才所运“大黑天降魔功”乃“金刚伏魔神通”的至高境阈,消耗内力甚巨。但这一招“天转宝轮”威力之盛足可破壁穿墙,岂是血肉之躯可挡?
  班士耽面色阴沉,言道:“你是西域少林一派,难道是鞑子的手下?”王元苏闻言柳眉一竖,撇了奚泪,跃身上前结结实实赏了班士耽两记耳光。
  班士耽脸上一阵火辣,心中更加笃定齐泰一伙乃蒙元余孽,心思不停转腾,苦想脱身之计。
  奚泪道:“纪纲可是觉得自己孙悟空做了齐天大圣,便敢由着无法无天?常言道:‘满招损,谦受益’,他一心雄图抱负,若是在阴沟里翻了船,岂非追悔莫及。”
  班士耽脸色一缓,道:“纪都使对草原英豪一向敬佩得紧,这其间的误会,的确怪我有眼无珠,不辨好歹。”
  段殊同眼见两名师兄皆喋血当前,悲愤填膺,举起弯刀就朝班士耽砍去。齐泰衣角一挥,逼得他踉跄倒退。段殊同见其不怒自威,只得抑下怒火。
  奚泪侃侃道:“点苍派位列九大派,又在云南累世经营,再加上沐王府撑腰,可不是什么鲜规之兽。就算‘十羽’齐出,要想一举歼之恐也绝非易事。想来以纪纲之智,定不会擅动锋锷,他知道段映竹一向八面玲珑,锦衣卫远道而至,自是殷勤接待、不敢怠慢。谁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次闯入苍山鹤云院的却是一群索命的无常。”
  段殊同双目垂泪,又触痛了心事。班士耽暗中却想:“廷尉大人曾言今时的蒙古已如纷红骇绿、散沙一盘,怎的还藏有此等厉害角色?一个提头知尾的小崽子,一个武功如神的蛮和尚,只怕来头都不简单。鞑子这时候过来横插一脚,到底有何图谋?”
  奚泪继续道:“若要兵不血刃拿下一众武林高手,自是用毒来得最为便捷。点苍的‘孤光一点莹’或是厉害,可与锦衣卫的‘软花洗髓散’相比,那可真就是萤火之微了。”
  班士耽与段殊同均是一愕,心想这人莫不藏身暗处目睹了全程,否则怎会对当日之事了若观火?
  薛照在柏山寺就见识过奚泪的谋断之能,今日再见他聆音察理,对其更添了一分钦佩之意。
  奚泪道:“锦衣卫吮血劘牙、法无可贷,今日便是杀了你,也算是替天行道。不过纪纲党坚势盛,现下正是待用之时,我便放了你回去。”
  段殊同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含泪哮道:“恩公切不可放了这贼子走!我点苍一门血债定要他割首来偿!”薛照亦是愤愤不平,不解奚泪为何要放鱼入海。
  齐泰沉嗓道:“你要报仇不去寻元凶首恶,杀了这些蟹将虾兵又有何用?”段殊同虽知纪纲才是幕后指使,但自己力乏势微,如何又能与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相抗?自恨大仇难报,将弯刀朝地上重重一掷,掩面大哭起来。
  薛照想他掌门爱子,打小志得意满,人生中何曾遭遇此等凌挫,猝然面对自是难以承受。反观自己,何尝不是由天堕地,摔了一个鼻青脸肿?当即不言,只在段殊同肩上轻轻拍了拍,示意慰励。
  班士耽大喜过望,起身欲走。齐泰猿臂一舒,立时将其摁住。奚泪笑着道:“拍拍屁股走人,哪有这样容易?纪纲出没无际,我正好需要有个耳报神通风报信呢。”
  班士耽脸色变异,正想先行应承。奚泪又道:“你也别先一口答应。纪纲许你高爵厚禄,我却白手空无。人心不古,你又何须来做当世的朱家?”
  班士耽兀是一愣,奚泪忽从袖中抽出一根细如发丝、通体发青的长针,食指轻轻一弹,那一枚扁针顿时射入其“鹰窗穴”内。
  班士耽捂住胸口,表情大惧。奚泪不疾不徐道:“我方才送入你体内的乃是幽陀罗的宿根。幽陀罗花死根存,这可是随时可以发芽的活物呐。”
  班士耽面若死灰、张口结舌,半晌才挤出四字脱口:“苔色霜根!”奚泪在他断折的左肩上轻轻掸去几星尘土,笑言道:“屠远径都不曾识得‘苔色霜根’之名,你眼神倒还不错。”班士耽所在督捕营虽隶属北镇抚司,但所行皆密,却是受纪纲直辖统管。班士耽在“卫风”赐号为“氓”,排名第四,自是高过排名第七“河广”的屠远径。
  奚泪自言道:“这枝‘苔色霜根’饱凝雪山幽寒之气,方不至萌发。但‘鹰窗穴’乃人体高温之气外出胃经的通道,热气沸涌,霜冻融浃,根茎自是蠢蠢欲动。幽陀罗花虽是大裨之物,但也寒毒奇重,若是刺伤见血,则血液不出顷刻就会凝冻结冰……”
  班士耽不及奚泪讲完,立即四肢伏地,拜泣道:“在下命在君手,但有所用,无敢不从!”
  奚泪开怀笑道:“各取所需,这才是人之常情。你去吧,只要尽心做事,半年期内自有解药送到。”班士耽拜上一揖,暗喟倒霉,转身疾奔而去。
  奚泪见其走远,转头向段殊同道:“段公子不必再往南京去了,南京城内厝火积薪,你去也是白白送命。点苍派虽然一时沉沦,但诚如你那位师兄所言,来日野草春风,克复先基,孰又可知。鹤云院虽毁,山下尚有良田百亩、鱼泽千倾,令尊的记名弟子也不下百数,以此为据,惨澹经营,何愁点苍不有重屹江湖之日?”
  段殊同热泪盈眶,跪倒在地,拜告道:“诸位恩人救命大德,在下镂骨铭肌,不敢言忘。只恨学艺未精,武功微末,难以撑起一派重责。在下心有不情之请,唯望大师收纳而徒!”武林中自弃师门、另投別派可谓大忌,但段殊同报仇心切,眼见齐泰神功盖世,也顾不得什么矩矱绳尺,窃想着若能学得其一半武功,不仅报仇有望,便是统御一派那也不在话下。
  齐泰向奚泪望示,见其颔首,方道:“你也不必妄称老衲为师,须知门派不同,练功路数也各是迥异。不过因缘际会,老衲恰好识得点苍派的几路功法——想来‘积雪心法’你尚未入门槛,‘乱流刀法’也是徒具其表。老衲大可点拨你一招两式,至于修行造化,那就全要看你自个儿领悟了。”
  段殊同大惊,心想“积雪心法”乃点苍派的内功秘奥,便是其父段映竹也不过修炼到三层中的二层又半,听眼前高僧口吻却似已尽在握拏,心中又惊又喜,暗道:“莫不是遇见了大黑天显灵!”
  齐泰又道:“你先回云南收拾旧众,待老衲料理了手头俗事,自会前来找你。”
  段殊同欣然应诺,掩埋了两名同门的尸身,再三拜谢后自行而去。
  薛照不解问道:“不想大师竟会得点苍派的武功。”齐泰嚯嚯笑道:“老衲专修一门神通尚嫌不足,哪有余暇去练别门功夫。想那小子年纪轻轻,自是不够火候修行本门的至高心法,来日老衲只需以‘金刚力’假冠‘积雪心法’之名传授给他,以其尺泽之见,自也分辨不出。”
  王元苏在旁嗤道:“素闻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真是好修行。”齐泰见她蒙古出身,甚是不屑,只冷冷应道:“老衲救他一命,已是浮屠功德,保他大义不失,更是一番慈悲。俗子不识无罪,却莫开口妄言。”
  王元苏冷笑一声:“你不也就想着他在云南那点儿余势?这顺风人情当然多多益善,却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
  齐泰勃然大怒,横出一掌拍在身侧石碑之上。那一块高出人头的圭碑立时断作两段,上半截重重坠至地面。
  王元苏虽是受惊非小,但她性子倔强,兀是镇定脸色,丝毫不动。薛照见势有异,立时闪出护在她身前。
  奚泪上前一步,横在二人中间,口中笑道:“齐伯伯莫要动气。郡主娘娘身后还有大元的‘铁昆仑’呢,咱们若不好好待她,人家可真要投向秦王的怀抱了。”王元苏听他言及朱志堩,骤然想起婚约之事,不禁面上一赧。
  齐泰见奚泪缓颊,立即合十讼道:“阿弥陀佛。老衲根业作祟,失手莽撞,真是罪过。”心头暗道:“大明上邦天朝,怎能指望鞑子借力?太子此言却是阙失了。”手上使力,将那半截石碑一托而起,目览其铭,口道:“却不知此碑乃何人所立?”
  齐泰本是岔开话题,孰料一览之下,脸色越来越青,忽然怒啸一声,一记掌刀劈出,半截残碑立时碎为三块。薛照与王元苏大吃一惊,只道齐泰发狂,各自向后退了两步。
  奚泪将三块碎碑拼在一起,只见碑上以细楷镌满铭字,其文曰:“余衔陛下诏命,整军开拔入鄂,时逢豪雨塞道,逡巡小驿不前。待闻子规啼血,方觉已近濠泗。乡土风貌,历历在目,更思先考曹国李公歧阳武靖王之音容。”
  薛照一惊,暗想:“此碑莫不是歧阳王子辈为缅怀其父而立?”歧阳王正是李文忠死后追赠封号。李文忠乃朱元璋外甥,骁勇冠于诸将,陷阵摧城,无有不捷,时人皆谓赵子龙复生。
  又见其文写道:“先考幼年丧母,辗转于刀镬,濒死于馁馑。后谒太祖于滁阳,蒙抚为子,令从己姓。以少年冲龄,舍人将亲军,由始破天完,驱元鞑,败苗夷,逐番蛮,平吴灭蜀,其缨若闪电而不可拂,其势如破竹而不可挡矣。及太祖开基创业,论功行赏,授先考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大都督府左都督,封曹国公,同知军国事,食禄三千石,予世券,为功臣第一。先考不惮危苦,汗马宣劳,虎变龙骧,剖符锡爵,可谓后世之楷则。追溯先烈,景隆唯恨学有所短,历而不足,有辱家门誉望。今得陛下器重,任以军事,景隆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然每思惶恐,先考教言如雷贯耳。其言:凡李家子嗣,侍君则沥胆濯肝,效国则倾心吐哺。景隆勿敢捐忘,自已为勉,将勤补拙,以报君恩之万一。”
  奚泪读到此节,扬起头来,自言道:“竟然是他。”齐泰双目喷火,愤然道:“就是李景隆这个不忠不义的狗贼!”
  薛照虽已从碑文中读到李景隆的名字,但听到齐泰如此愤慨,还是不禁骇讶。转念一想,当年若非李景隆与谷王朱橞开金川门迎降,燕军也不至轻易就入得南京城。建文一系备受新朝摧折,自是对身为叛徒的李景隆恨之入骨。
  奚泪却显得异常淡定,淡淡道:“歧阳王究竟为帝系亲族,又兼开国元勋,后人非过与他无关,不可亵渎。”
  齐泰忿忿称是,就在此时,先前被他一掌震晕过去的锦衣卫咳嗽一声,兀自醒来。齐泰一肚怨气正无处撒,一把揪起,命其将四散而落的铁珠颗颗寻回,待将念珠串回原貌,立时横出一掌,将那人拍得如竹蝗般一弹而起,撞在东墙上,筋骨尽断而死。
  锦衣卫虽作恶多端,但见齐泰杀人若芥,薛照与王元苏均感惴惴不安。奚泪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天,自语道:“没想到今年江南的秋风也跟塞外一样凉哩。”
  薛照闻言也举头向天空望去,一行南归的鸿雁正排成人字缓缓飞过,发出阵阵如诉如泣的低鸣,心中不觉一时怅然——雁儿也该笑人痴傻,谁又知道何处是归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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