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楼的风雪

　　温临安这一手着实惊艳了谢知北，感情真是个高手？但是谢知北气不过，正想如往常一般揍他，却猛然惊觉这是高手，没曾想温临安一句生分了还是让他结实挨了一顿。看着倒在地上哎呦着的温临安，谢知北征得温临安同意后，终于打开了那柄三年不敢示人的长剑。
　　
　　剑长二尺五寸，重七锵，剑首光滑，剑柄若精铁，杂有纹路防止脱手，并不锋利，其身凌冽，以小篆刻有“悲风”二字。谢知北挽了个剑花，却不曾想悲风没能配合掉落在地，急忙弯腰捡起，旁若无人道：“好剑，好剑。”
　　夜未央笑道：“剑十二，悲风。是剑宗最好的剑了。”谢知北点点头，天下剑从剑一至剑十三列序，剑一天问应该在纵横一脉手中，剑二九歌则为龙虎山大剑仙李舜弦所有。道门一脉极为昌盛，剑二在龙虎，剑九在武当。天下剑仙，没有一个出自剑宗。但多少都与剑宗有些渊源，譬那拥有剑四登楼的“胜寒”顾归鸿，早年游历出山，扬言打遍天下无敌手，跑去龙虎山砸场子，差点被李舜弦一脚踹爆了裆，重伤跑路又遭仇家追杀。最后还是剑宗救下，顾归鸿今天能有偌大名声，跟那几年在剑宗不无关系。只是可惜，顾归鸿还是没敢找李舜弦问剑。而李舜弦天下第一的名头独占江湖一甲子，就像压在江湖的巨石，风流至极。
　　过了一会儿温临安在谢知北的怒目下小心翼翼拿回悲风，将之裹好，得意道：“想学吗？我教你啊。”
　　谢知北笑道：“算了，还是给你留点面子。”学武这回事他看得极淡，师傅是高手，大师兄是高手，掌教师兄是高手，很够了。再者最高能高到哪里去？大夏宰相顾绯衣十年前主导的殷墟一战，三十万铁骑倾巢而出，那龙虎山就在原大殷要冲，李舜弦敢出手？再高，高得过三十万铁骑？羽化飞升都是传说，当不得真。所以谢知北对此事看得极淡，且不说自己是不是这块料，主要是让自己如掌教师兄一般天天闭关是真受不了。自己是剑宗师叔祖，家底相当厚，挨打也有人出头，瞎忙活什么。好巧不巧，其实二师兄也是这么想。
　　温临安没敢背剑下山，而是放在知北阁郑重藏好。三人一路下山，引得多少男弟子心里唾弃不得而知，反正谢知北和夜未央会故意在剑宗弟子面前晃荡片刻，直到听到两声师叔祖才笑着点头，然后老气横秋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好好努力。”
　　明月楼的老鸨见到谢知北一行人前来，喜不自胜，欢喜道：“谢公子三年不见，还是那相貌天下第一啊，可想死奴家了。”谢知北笑了笑，拍了拍温临安的肩头，吩咐道：“我兄弟第一次来你这儿，放机灵点，安排几个熨帖的红倌服侍好了，少不得你的赏。”说着抽出一摞银票塞到老鸨衣领里。老鸨连连点头，又跟夜未央问了安，夜未央倒不客气，拍了拍老鸨的后臀，找相好去了。
　　谢知北想去寻柳大家，听闻这三年来柳大家自锁阁楼终日读书抚琴，不接外客。作为明月楼的花魁却这般作态不但没让明月楼生意江河日下，反而名声远播，蒸蒸日上。多少贵族子弟闻声而来，却都不得一见。正待谢知北准备上楼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哭爹喊娘的哭吼，不用想就知道是境州州牧独子，这货胖的跟个肉球似的，脸蛋极圆，至少二百斤打底。
　　谢知北一脚踹在第五高手的肚子上，不知是谢知北有所长进还是第五高手心有灵犀，总之飞出去老远，胖子狠狠摔在地上，末了震惊道：“三年不见公子竟然巨力至此？怪哉怪哉。”
　　谢知北当初结识第五高手，还是在银妆楼涮火锅时看到这胖子带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手不规矩，他看不过去，跟夜未央狠狠把第五高手揍了一顿，算是不打不相识。得知这货复姓第五，名高手的时候谢知北惊为天人，就又把他打了一顿。从此谢知北算是第四高手。而后第五高手以谢知北马首是瞻，三年前抢到尹寻秋头上就是他出的馊主意，还打包票说铁定没事，结果点子扎手实在扯呼不了，只能相忘于江湖。谢知北这一脚算是把当年的事给抹了。
　　“你小子三年不见，又胖了，”谢知北讥讽道，“谁要死在女人肚皮上，第一个就是你。也不怕把人压窒息咯。”
　　第五高手腼腆笑笑，跟在谢知北身后，低声道：“公子没在的这段时间，江湖上发生了很多趣事，给公子说道说道？”谢知北点点头。
　　“这第一件是隐居二十年的纵横家出世，一位叫谢安石，持剑十三易水，下山便在大秦做秦王师，领六千玄甲，一身剑术出神入化，不知何种境界，至少国内无可当。而另一位则是谢安石的师弟庄齐物，持剑十一幽怀，下山后寂寂无名，不知去向。”第五高手说的眉飞色舞，谢知北却不以为然。江湖客嘛，除了龙虎山的老不死，估计没人比师傅高。即便是有胜寒之称的顾归鸿也不行。他只是奇怪，纵横家在天下较为特殊，一代只收两人，学成下山不问生死。门中子弟也多无往来，甚至发生过不少生死相争的事儿。此时出世，大有争渡意味。
　　“这第二嘛，”第五高手眉眼低垂，小声道，“这第二件事则是隐匿多年的墨家巨子终于要出世了。传闻这一代巨子相当年轻，天赋异禀，刀剑上上，内力深厚，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听我爹说，周与夏恐怕要发生大战斗，就在边界云梦城。而大周云梦君请到墨家众人守城，那里多半要成为江湖与铁蹄的剑网。”墨家行义道，但多以武犯禁，颇为谢知北所不屑。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诸国林立，要还天下一个无病痛的治世，就要走朝堂的路子。那谁，乾若学宫的大祭酒萧望之就做的很好嘛。江湖人的江湖事，江湖解决。江湖人，如何敌得过大国铁蹄？哪怕是天下第一李舜弦所在的龙虎山和自己所在的剑宗，都不愿参与朝堂事。要改变，绝非江湖武力为之。
　　谢知北摇摇头，懒得想这些事，一巴掌推开第五高手，笑道：“我要去找柳大家叙旧，你自己玩着，等会儿咱们再聚一聚。”第五高手连连点头，下楼找到老鸨，打听之下才知道不仅谢知北和夜未央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朋友。赏了老鸨五百两，豪气道“算我的”，就乐呵呵去吃花酒了。
　　柳大家的房间在最高层，七厢房俱是。谢知北熟门熟路来到卧室，象征性敲了敲门便一脚踹开，受到惊吓的柳大家手一抖，上品狼毫掉在生宣上，污了卷上棠溪帖。见是谢知北，柳大家的脸色立马转晴，幽怨道：“公子三年不看奴家，不知被天下哪楼红袖勾走魂魄呢。”谢知北笑笑不理，却是来到柳大家身后，夸道：“悬腕其上，逆入平出，藏锋其中，好字。要写字啊，你不早说，我教你啊。”
　　说罢便贴近柳大家，轻握柔荑，轻声道：“好好看，好好学。”凝神静气，一笔三过，写着写着柳大家目中已有惊骇。其字天骨遒美，如屈铁断金，极具个性。然而柳大家双眸的害怕却只是来源于那风骨个性的“沧澜当杀”四字。谢知北写完轻呼一口气，扔下笔，轻飘飘道：“我不知道当年你们做了什么引得我师尊下江南。但是我大师兄自封十七载可以说拜你们所赐。你父辈的债还了，不该落在你头上。但是，留你一命，你不珍惜。”
　　谢知北眼中嘲讽神色愈浓，他坐在柳大家对首，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身边有高手中的高高手。但是这三年吃了不少苦，在大奉齐州我遇到过三伙匪人，所幸跑得快。边跑边好奇，寻常劫道的哪里看得上两个乞丐？穷追不舍的。我很害怕啊。”说着拉过柳大家的手，轻轻摩挲起来。
　　“那时候吓得我睡不着觉。可以说是屁滚尿流。我谢知北名声不显啊，嚣张跋扈虽然有些年头，但起码名声还没烂到整个大奉。不至于我还没入江湖，江湖便有我的传说。没仇家啊妹妹。”谢知北缓缓说着，明显感知到柳大家的手有些颤抖。他第一次认真欣赏起柳大家的姿色来，不得不说确实很美，谢知北差点就要喊人赏九十文铜钱。
　　他觉得柳大家突然没那么可恶，于是继续说道：“咱们都是江湖人，就该有江湖人的方法。小子不才，忝为剑宗辈分最高的那批人，在境州也有三分力量。我挺好奇你们沧澜剩下的那帮乌合之众要是见到你赤身悬在城头会有何反应？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们沧澜的人一个个死于非命，九族湮灭，消灭你的所有依靠，只剩下你最后一人时，扔到难民堆里，你看怎么样？”
　　柳大家脸色惨白。谢知北笑了笑，探身捏住柳大家的双颊，笑道：“这样吧。只要你给我舞一曲，再成为我的笼中雀，一辈子待在赊酒峰伺候我，我就饶了你和沧澜如何？柳隐。”说出最后两字时已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真名为柳隐的女子已有惊恐，她缓缓点头，谢知北松开手，瘫坐在梨花木椅上，一副欣赏态色，“你知道我要看什么舞。开始吧。”
　　柳隐紧咬下唇，一脸羞愤，但是在谢知北那笑吟吟的脸庞上切实感受到了恐惧，她缓缓转动身子，衣裳落的也恰到好处。谢知北不忘鼓掌，他在等最后一件薄纱褪下露出亵衣。然而这时变故突起，柳隐借着一字马的瞬间从褪下的衣物中抽出一把匕首，起身没有婉转，却是跨步，锋芒毕露。
　　谢知北眼中讥笑更浓，并不反抗，任由柳隐刺向自己心口。却是啷当一声，金属碰撞声一响，趁着柳隐愣住的瞬间，谢知北已是一个耳光将柳隐扇翻在地。他走上前狠狠一脚踹在柳隐肚子上，而后蹲下身子，捡起那把匕首，轻轻拍打柳隐的面颊，嘲笑道：“你的匕首不够硬，没我乌金软甲硬。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的，你偏偏抓住这最不是机会的机会。用什么法子杀我不好？偏偏色诱我？我是那种见着女人走不动道的人吗？”谢知北灿烂一笑，“我还真是。”
　　说罢起身坐回木椅，淡淡道：“自己把衣服穿好，以后就在赊酒峰上乖乖做一只笼中雀吧。”等了一会儿，见柳隐听话整理完毕，谢知北又轻声道：“你去吧。明月楼不准停业，只要你是一只安静的小鸟，那么明月楼就能相安无事。沧澜当杀四个字，也送给老鸨。”柳隐的身子明显颤了颤，跨出房门一步，又听到谢知北的声音：“对了。剑宗弟子拦你的时候，你就说你是我的笼中雀。赊酒峰的位置你应该清楚。”杀人诛心。
　　待柳隐走后，谢知北眯起眼眸，盯着她离去的方向，默默叹气一口。他倒不是怕柳隐带着沧澜余孽杀将回来，只是单纯觉得可怜。谢知北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觉得无知不自知的人很蠢。
　　他饮下桌上黄酒，不知怎么想到三年前的尹寻秋，真是极美，得赏一百文。如今应该更美，可惜这会儿上龙虎山估计要被打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