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度

　　午时，天色阴沉，灰白的空中偶尔掠过几只无畏的飞鸟。严寒逼迫下的人们裹得严严实实，唯恐有一寸肌肤暴露在冷空气中。风尘和顾典各自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一人一鬼的床位只隔着半米。为了省电，海不眠半夜里就掐断了他们屋内的电源，失去了空调支撑的房间阴冷得如同冰窖。
　　“看来你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作为助手，你的容颜不会老，也能仗着不死之身尽情作死。当然，不老不死也就那么回事，不足为道。不过呢，你的本质仍然是鬼魂，意味着你可以做很多鬼魂才能做到的事情，这才是助手最令人羡慕的地方。什么穿墙隐身，变换形态，通通可以做到！然而一旦和你绑定的‘白度’死了，你也得跟着嗝屁。所以保护好海不眠吧，至少让她安安稳稳地活到自然去世。”风尘蜷缩着身子，说话时扬着腾腾白气。
　　“我们‘白度’可没那么好当，出于职业需要，除了超凡的天赋，还要求长相是剑眉星目‘鬼见愁’，不过也有例外，像海不眠就是甜美可爱到了极致，人称‘鬼见柔’，鬼见了都会变温柔。明白我意思吧，就是相貌与实力并存的那种。讽刺的是，干我们这行的大多是穷光蛋，毕竟是在阴影下干着义务劳动，没什么人给我们报酬。”
　　顾典听得一愣一愣，时不时还以微笑。风尘还想继续，不料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别闲聊了，接到消息，有‘白度’死了！”海不眠在手机那头说道。此刻她正站在门外，风尘那副大嗓门说的话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自然死亡吗？”
　　“不是，他的右耳被割走了，应该是蓄意谋杀。”
　　“你跟那边的人联系上了吗？我去准备准备。”说罢，风尘一个鲤鱼打挺，震得床板一声巨响。
　　“轻点！”海不眠隔着门大喊。
　　风尘吐了吐舌头，动作利索地边穿衣服边跟顾典解释道：“这个世上存在着许多连通阴阳的‘阴阳井’，这栋小破楼就是其中之一。‘阴阳井’被打开后，身处其中的人鬼事物将获得穿越阴阳的能力，直到井被重新关闭。当然，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无代价地进入阴界。
　　同时，‘阴阳井’之间可以临时建立联系，获得类似导航一样的感应路线。你赶紧穿衣服，等我准备好，我们就从阴界前往那边的‘阴阳井’。”
　　即便是白天，楼顶的那一排排聚光灯仍是亮的刺眼。风尘的车安静地躺在楼顶中央，画面一如昨晚。
　　“风尘你个混蛋！”海不眠哇的一声跑下楼梯。
　　顾典困惑地看向风尘，眼神在问“怎么了？”
　　“我忘了关灯，这一堆高功率的灯泡开了一整天，电费可能会有点吓人。然后，开关在楼下。”风尘扬了扬嘴角，笑容不无尴尬意味。
　　整段路程，海不眠都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任风尘怎么认罪都无济于事。
　　“电费我交！”
　　“得了吧，你先还清自己的贷款再说。”海不眠扭过脸，望着窗外萧瑟的行道树发呆。
　　“喂喂，就不能在新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吗？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以后脏活累活我都包了。”说话间，风尘的车闯过红灯，在下一个路口迅速左转。在阴界，交通规则就如同衣服上的假口袋，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阴界是阳界的镜面，房屋街道等场景与阳界毫无二致，只是阴界没有任何居民，处处透着难以言表的诡异。签订契约后，顾典不会再受到阴界守卫的骚扰，成了可以穿行在阴阳间的自由鬼魂。而海不眠和风尘作为拥有阴界助手的契约者，本身也具备穿行阴界的资格。于是，他们得以驾车在畅通无阻的阴界大道疾驰，省却了平凡人走走停停的烦恼。
　　顾典发现风尘的车确实不需要手动驾驶。只是在中央控制屏点击了几下，车就自行发动，仿佛有自我意识。想来大概是搭载了什么最先进的汽车科技，或者是动用了什么奇怪的职业技能。
　　海不眠一行在阴界一路向南，沿途可见的泥土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水泥地和柏油路，道路两旁的建筑也愈发高大新潮。两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了看上去很繁华的T字路口。
　　路口旁尽是直插云霄的高楼大厦，惹眼的巨大logo和随处可见的电子屏宣示着大城市的雄厚财力。这一圈建筑中，有一栋覆着玻璃幕墙的大厦格外显眼。和海不眠的旧楼一样，这栋大厦也不具备细节，像是巨大屏幕里放映出来的影像。显然，这就是另一处“阴阳井”。
　　“确定要进去吗？他们拿酒店当‘阴阳井’，严重违背职业道德！”风尘抬头望向空中，大厦的半腰自上往下标着“琴格酒店”四个楷体大字。
　　海不眠耸耸肩，伸手拨开额前的发丝，梳成中分的长直发凸显得面容清新大方。她鼓鼓腮帮，略带无奈地说道：“可是互相帮助也是我们的职业道德。”
　　穿过旋转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极宽敞的酒店大厅，装饰得金碧辉煌。天花板上悬着华美的水晶灯，四处点缀着繁星般的灯光，仿若众星捧月。入口处有指示牌，朴素的设计稍显违和。指示牌上标明了酒店的布局，一楼是前台和大厅，二楼是中餐厅和西餐厅，三楼为高档包厢，往上是客房。正后方还有一栋稍矮的大楼，里面是茶室、咖啡厅、棋牌室和酒吧等娱乐休闲场所。
　　海不眠拨通了对方的手机，象征性地寒暄几句后，对方告知他们前往十八楼的1808号客房。
　　“你们好！”敲门声响过两下后，门后蓦然闪出一张笑脸，把两人一鬼都吓了一跳。她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身着青花旗袍，体态凹凸有致，鹅蛋脸，眼睛大而深邃，高鼻梁，五官极立体，与海不眠的传统东方美不同，眼前的这位女性拥有亚洲人少见的西方美感。
　　女主人礼貌地躬身伸手，将他们迎进屋内。
　　“我叫张琴格，那边那个糟老头子叫丁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约十米远处，一张足够五六个人并排躺下的硕大实验桌后坐着一位两鬓花白的老人。老人朝他们点头微笑示意，旋即又投入了手中的实验。实验桌上堆着奇奇怪怪的化学仪器，一排烧瓶内盛放着颜色各异的液体。偌大的房间除了实验桌和几张简易木凳，便都是通了电的恒温密封储藏柜。室内温度很高，化学试剂挥发出的气味颇为刺鼻。
　　“他这个人，总是喜欢一些没用的东西！”张琴格走到桌前嗔怒道。出于自身喜爱，丁松将这间客房改造成了私人实验室，整日里搞一些意义不明的化学小实验。
　　丁松站起身，面朝他们微微欠身，又走到张琴格跟前轻轻揽住她的腰，温柔地回应道：“我不许你说自己是没用的东西。”
　　“好了，情况紧急，请二位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吧！”海不眠听出了其中的暧昧意味，眉间不由聚起好看的波纹。如此讨巧的情话出自老人之口，多少有点怪异。
　　然而当老人走近时，他们才惊异地发现岁月并没有给这位长者留下太多痕迹，除开花白的须发，他的相貌甚至可以算得上英俊。确切地说，即便须发皆白，仍难掩他面庞的英气。若是撇开年龄不谈，这两位也算是郎才女貌极般配的一对。
　　“隔壁就是现场。”丁松拍了拍自己的大衣，“说起来很丢人，凶手几乎在我们眼皮底下作的案。”
　　“有意思！”风尘的脑海里掠过侦探小说里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