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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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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熙踏入紫宸殿之前,侧首望了一眼雨过天青色的碧,虽然他依然怀念曾经在太行山间行走无忌的游历岁月,但若没有这宫的蒙恩,他的那些妙笔也只不过是坊间一个垂垂老矣的匠人手中的涂鸦罢了。
  四年多前,年过甲的自己蒙相国富弼举荐到开封,得到一个为三司官署绘制壁画的差事,不所画一举惊动了神宗皇帝,纳入翰画院拜艺学,此后屡屡得圣上赏识,平青云。而就在郭熙进京的同一年,神宗皇帝熙宁年,遂招原江宁府王石入朝诏对,熙宁变法在意气风发的皇帝与他赏识的重臣的联手推进下高歌猛进。郭熙不止一觉得冥冥之中,自己的命运似乎与这朝中的风云际变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如,他已是翰画院最德高望重的待招,所画悬列于宫内各处,连官家身边的宫人和臣子都躬身唤他一声郭待招,一个画师得此恩宠已是无憾。他仰望着一净如洗的碧,不由感叹,日不论是福是祸,这一生便老死在这围墙之内也就罢了。
  李崇克远远瞧见郭熙和身后的学生捧着两大只笈笥走紫宸殿,立马快迎了上去:“郭待招来了,一切都已置妥当,请待招跟我前往后阁。”郭熙应了一声便招呼那学生跟上,谁李崇克拦在那学生跟前,朝郭熙歉道:“待招见谅,官家吩咐,只一人前往。”说着自己亲手过了那学生手上的物,领郭熙入内。
  郭熙觉得甚是过意不去,但李崇克执意帮他拿着,两人寒暄间便一同到了后阁。李崇克用娴熟的手法,小心妥当地将郭熙所带用摆在一张柚木长桌的一端,边摆边说笑道:“官家吩咐了,待招尽可使用这殿内文房物,不必拘束,其实待招大可不必费这周章将半个翰画院都搬了来。”
  郭熙朝长桌上望去,只见左起一方抄手贺兰石砚、青釉仿太湖石笔架、玛瑙龙龟砚滴、天青口莲藻纹圆洗、白石狻猊镇纸、银软枝手和田玉尺、双鹤衔芝纹李延圭徽墨……上面摆的御无一不珍。
  “不过咱家猜,这作画的笔还是郭待招自己的用得顺手,是吧?”李崇克朝郭熙望了一眼。郭熙还在赞叹那难得一见的文房物,他这么一问晃过神来:“李公公所言甚是,微臣已将画笔和丹青设色都预齐全了。”李崇克将郭熙所带笈笥中粗细长短不一的十来支笔和各色颜彩碟子都摆了开去,顷刻间已堆满半张桌子。
  一切妥当之后,郭熙最后将手中一抱着的竹筩开,出其中的一幅三尺多的长卷,小心翼翼地横摆在桌上,松开系带,双手有条不紊地轻开来,一幅大中堂浅绛丹青赫然呈现在李崇克眼前。不经意间,只匆匆一眼,李崇克便眼前的景致所震惊。他自己二十四岁入宫,因为一机缘之下与神宗皇帝相识,两人年纪相仿,皇帝居然破格升他为贴身内侍。他在这宫行走有两三载,陪伴皇帝左右也阅历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的画作。
  视线所到之处,淡缃微黄的素帛之上,腾化出一幅大山处的景致。方的冬雪消融,山野间云烟飘渺。虽然是一幅静止的画作,画面中却仿佛注以生命一般,充满轻灵的动趣,一种万物初醒、乍暖还寒、伺机而动的初春气息处处萌动。处窠石之上盘踞着遒劲古松,杂树虬枝豪迈伸,而枝干针叶则尖细挺健,态万状,笔墨酣畅,如行草书法之畅婉。远方是巍峨主峰堂堂中立缥缈于云雾之间,似断非断若若离,进幽远难测。而画面中景设则为巧夺天工,既有各种岭丘壑,平原河谷缭绕其中,也有曲涧栈道,茅屋庭阁,殿堂重楼,似层层幻术般叠加浸染。
  李崇克的手中还捏着一把尺,停在中半饷,突听的门外传话:“官家到!”忙得晃过神来,郭熙一个示意,过他手中的尺压在卷轴之上。随后两人齐齐迎了出去,皇帝赵顼已经到了紫宸殿门口。
  “微臣翰书画院待招郭熙参见官家。”
  “爱卿平身。”赵顼见到郭熙,严肃的神情似顿时轻松闲适了几分,他侧首向身边的李崇克望了一眼。
  李崇克马上话:“禀官家,刚和郭待招把一切都置妥当,恭候官家前往观赏。”赵顼拂点头:“来来,让朕好好看看淳夫你日的进如何。”
  三人一前两后站于画前,皇帝凝望许久,从左至右,自上而下,有几处是凑了定睛观赏细节。郭熙在一旁道:“禀官家,这《早春图》已成了八成,只将右半部的水榭楼阁加以善,然后将山石少许皴染,不日便可工。”
  赵顼没有马上下去,而是又专注了许久,突然抬头看向郭熙,正色道:“淳夫,你倒是给朕说说,你这幅《早春图》到底在绘些么?”
  郭熙和李崇克两人飞对望一眼,摸不这皇帝这么个问法是何意图,郭熙略一沉吟,躬身一拜,垂首道:“启禀官家,微臣所画,不外乎是我大宋山水。”
  “好一个大宋山水,淳夫的山水,以何所长?”
  “启禀官家,微臣乃河阳温县人士,自幼惯览太行和黄河胜景,这笔下的山水不免透露微臣心中所记。此画为早春,微臣绘山水为表,而实则功于表现骄阳初蒸,晨欲动,晓山如翠,晓烟碧,乍合乍离,或聚或散,变态不定,飘摇缭绕于丛溪谷之间,曾莫其涯际之意境。若说画山,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矣。”郭熙稍稍向前探出身体,伸手往画中的山石处一:“禀官家,微臣画这山前巨石,以粗笔侧锋勾廓,以松毛笔姿擦扫。后面一组巨石,为凸显两者区,行笔圆中带方,重的石纹中在石脊处,由上而下,由紧而松,四面垂拂。山石皴染皆施,方可将早春山温润秀丽之感尽显。”
  “哦?仅仅是浓淡相宜,皴染得恰吗?依朕看,淳夫你所谋所图可要比这画上的多得多啊!”赵顼突然言辞严厉,声声如质问一般。
  郭熙一听此言,立马双膝跪地,顿首:“微臣不敢。”他不是么地方触怒了龙颜,官家明明这么多年来醉心于自己的画作,而这幅早春图是在他的授意下慢慢凸显雏形,是对他年来新政有所成就的称颂,这不会有错的一幅画,如错在哪里了呢?
  殿中一片寂静,气如凝冰一般。臾,不赵顼突然哈哈大笑,命李崇克将老迈的待招搀扶起来。“爱卿请起,朕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李崇克在神宗身边也有几年,道皇帝的脾气不好,日日理万机是逐渐暴躁多变。好在一听此言,道他未动怒,心中也如大石坠地一般,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只见他背起手来,续将目移早春图上,朝郭熙道:“凡画山之俨然气势,多以大山堂堂以巍之,而淳夫却将主峰隐于云烟之后,略成‘之’形山头,佐以诸矮峰岭,高主辅有秩。者,历来山水画尚宏然天成,巍巍阳刚不可撼,然淳夫另辟妙径,气韵委婉,柔而不折,反引观者赏其两侧风,一侧平远河谷,曲径幽,笔墨或拖或擦,现条缕飞白,颇有情趣。一侧飞榭楼观,茅屋隐舍,用笔颤掣,边顿边行,积点成线。因而这画中的主峰,一突兀偃蹇之鄙,退而远宰之,一如大君之临,寓理于物。依朕看,此早春之景不乏对老庄之学,濂溪之说的顿悟。淳夫,你说朕解得可还对?”
  郭熙长垂的眉首微微抬起,他瞪大双眼惊讶道:“官家圣明,微臣的心是逃不过官家法眼。”李崇克也衬道:“这郭待招的妙手丹青,官家一点化,这《早春图》可不能遗芳?”
  赵顼摇头笑道:“此言差矣,依朕看,这还不够。”
  郭熙垂身拱手:“微臣但凭官家。”
  “卿之高山,卓而不孤;卿之春色,淡冶如笑。卿之笔下,生机处处,可行可望,可游可居。既非拒人于里之外,又怎可不无人烟?”
  “微臣遵旨!”说罢,郭熙便重新开始审视画面。
  “李崇克—”赵顼突然转头他。
  “奴在。”
  “去把座屏左侧木阁上荷叶莲口盘底下大红漆盒内的物给朕拿来。”李崇克应了去拿。这紫宸殿内赵顼的物一向都是由他亲自纳,他的印中,此处没有漆盒。李崇克纳闷这漆盒又是何时跑到那里,而其中又是么物。他小心地将盒上压着的莲口盘端到一旁,轻轻开这红底描金十寸见长寸见宽的漆盒,其中乃是一卷细长的三尺多绢束,中间用丝线捆扎。李崇克将它捧于手中,呈给皇帝。此时郭熙已经将墨色颜彩都磨齐全,开始笔向画中添色。
  赵顼始终端详郭熙的作画过,他过李崇克递过来绢束,未抬头,只随口吩咐:“招王石过来。”
  “官家,此刻已申时三刻,怕王相早已府。若是去请来,费上一个多时辰。”
  “他此刻一定还在都堂和枢密院、三司一同议事,去了便可找到他。”
  “奴这就去请王相。这殿里离了人不行,奴去唤两个内侍过来。”李崇克道。
  “让他们在殿外候着。”赵顼摆了摆手,依然没有抬头,只专注在郭熙的笔上。示意不要让其它内侍扰二人。李崇克替了两个紫宸殿外的内侍过来候着,随后快朝面去了,过文德殿,从宫墙一延面走廊,进端礼门,经枢密院、中书省到都堂,然王石还在里面。王石听闻官家传召,也就匆匆下手上的事情随李崇克去紫宸殿,等到时已酉正。
  李崇克将微颤的右手扶在早已满褶皱的前额,他紧合双眼,当四十多年后忆起当日发生的这一幕时,他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居然没有时间冲刷得太过稀疏:“若不是看到王介甫的这本笔记,我怎么也不会将当日郭熙作画的事与他所记载的这个秘密联系起来。官家酷爱郭淳夫之作久矣,曾数亲临翰书画院观画,也曾传召郭熙,因此当日到紫宸殿作画不足为奇。而官家遣我去传召王介甫,我当时以为也只是官家临时与宰执有事议,却不这其中与早春图的秘密有重大关联。”
  寒初和于墨霄不约而同地将目投射到王石的那本笔记上,寒初问老李:“也就是说当年神宗和郭熙之后的对话你没有听见?”
  “不错,现在来,官家当年让我去请王介甫过来,是故意支开我。”
  “老李,你猜神宗皇帝和郭熙在早春图上设下了么谜?而这个谜,和这张设藏得如此隐蔽的舆图之间又有么关联?”
  老李皱眉沉,缓缓摇了摇头:“我一时之间也不透。”
  于墨霄插话道:“当日神宗让你拿的那个绢束,会不会和这事有么关联?”
  “官家把我支开了,我没有看到那绢束里到底是么。”他略一沉吟,续道:“你这么一说,我起来,当时我带王石紫宸殿时,未看到那卷绢束,后来我去理木阁时,那个漆盒里也已经了。当时我未在意,以为是官家将它赐给了郭熙或是王石。可如也早已不得而里面到底是么了。”
  老李抬头望向于墨霄,严厉道:“你是如何获悉这本笔记的内?”
  “当日寒初在舒州病倒之际,我照之时无意间见它从衣物中滑落,便替着。昏迷之际,我略略翻看,不竟然得此秘密。墨霄实属唐突,但无恶意。后来我将笔记重新寒初衣物之中,本等脱险便将实情相告,助一臂之力。可不突然不辞而——”他说到这里,意味长地望向寒初,见也侧目向自己投来温柔目。
  “如你道了这本笔记里的秘密,你虽是于中仁的儿子,可事难,难你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寒初一听老李的话,心中一凛,正欲开口为于墨霄解围,他却突然道:“前辈,墨霄本前来,不但是为此笔记而来,是为了你们一要事。”
  “何事?”老李冷道。
  “《早春图》在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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