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龙城 下

　　“啊，姐姐，这儿还有人呢！”
　　李守艰难地转过身子，向院外看去，却见院外凭空多了辆马车，包着金边的弧形车舆，精致华贵，两个金银车銮叮铃作响——还是熟悉的感觉。
　　车帘掀了一半，一个穿着金丝锦袍的少年探了身子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李守，少年明显得愣了一下。
　　“你且去看看罢。”看不清形容的车厢里传出一道女声。
　　少年点点头，朝院子里走去。
　　“看你服饰，城门卫？”少年瞟了眼李守，一边开口问道，一边绕着装着潘老的藤椅转了几圈。
　　“是，”活人的感觉让李守稍微放松些，但对方的动作却又让他眉头蹙起，语气不自觉生硬起来，“你是谁？这可是凶杀现场……”
　　“这是凶杀现场，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卫为什么会在这？”少年打断了他，抢先质问道。
　　“你！”李守感觉到愤怒，正想拔刀，看到少年不可一世的气势，他又犹豫了起来，“我……我和潘老算是老相识，本来每天都会来找他喝酒说话，只是没想到今天……”
　　“是么，”金衣少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就笑了起来，“我姓段，你可以称呼我为段大人，当然，对我姐姐也一样，不过得更尊敬些。”
　　“段……大人？”李守皱起眉，只是还不等他有多余的动作，段姓少年就朝他丢了块牌子过来。他把牌子抓住看了一眼，只一眼，却让他浑身一哆嗦，就像抓了一块滚烫的灼火之物一般。
　　那是一块金制令牌，正反两面光滑如镜，镜面上隐约流动着龙纹，宛如活物——龙云皇室专属。
　　看着李守惶恐的模样，段姓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间事已由我们接管，也与你无关了，离去吧。”
　　少年随手翻出一片玉牌递给李守，然后挥了挥手让后者离开。
　　“这……”李守接过价值不菲的玉牌，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大人。”
　　而立之年的城门卫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欣喜，他把玉牌随意塞进了怀里，沉默了会儿，就见他把挂在腰间的酒壶解下，走近几步，将酒壶放在“睡去”的老人脚前。他庄重地做了一个揖，然后转身离开，脚步僵硬。
　　“容嫣姐，可以了。”待那个城门卫彻底消失在巷口后，段姓少年转回到马车边朝车厢里喊道。
　　不一会儿，车帘卷起，一位碧玉少女在侍女的服侍下款款而出，一袭金缕华裙，气势飞扬，隐约逼人。
　　“小容渊，开始吧。”
　　段容渊点点头，在这之前，这样的情景有过多次，现在已熟练之极。他照例先从储物灵戒中拿出一柄金色长剑，将灵力灌输其中，待灵力充盈之后，金色长剑便缓缓化为暗金色的液体，然后遇风而散，下一刻点点滴滴的暗金液体就蓬勃燃烧起来，就像火油点燃一样——要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前提就要求了施法者必须为天生火体——或者说，只有拥有天火体的天选者才能做到。当然，段氏皇族的功法也必不可少。
　　金焰像是有意识一般一股脑涌进小院，然后在院子里蔓延开来，却没有引燃任一事物——就如同金焰只是温和的流水一样。
　　等到金焰完全包裹住小院，就轮到段容嫣了——她闭上双眼，张开双手，身体慢慢浮空，到刚好可以一览小院全貌的高度，然后停住，接着她合拢双手于胸前，灵力运转，便见白光突显，待白光褪去，可见她手中多了一面镜子。
　　那就是容心镜了，皇室先祖流传下来的灵器，独一无二的神奇灵器！可惜被老姐抢先传承了……段容渊撇了撇嘴，颇为羡慕。
　　容心镜暴露在空气的一瞬就感应到了小院里流动的暗金液体，可见它光洁的镜面泛起波澜，然后一圈圈肉眼难以捕捉的波纹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波动呈递增状态撞击在金焰上，多轮撞击过后，暗金色液体开始凝固。
　　半盏茶时间过后，金焰全部凝结，然后小院变得面目全非，就像换了一副画面。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那还是一副动画，画里演绎着生活百态——小院子近日发生的百态。
　　老人，早起，弄食，晒茶，逗犬，饮酒，藤椅，休憩。
　　好像每天都一样。
　　然后到了今天，老人照常早早起了来，看了看还算不错的天气，突然来了兴致，耍了些把式，都是军中常用的招子。之后他煮了锅简单的白粥，老人是照例只要一碗的，余下的粥他会拌几块肉干在里面给小狗。
　　待到曙光明朗，老人搬出盛茶叶的篾篮子放在木架上，他会时不时用手翻动一下，然后抓一把晒成青褐色的茶叶放在鼻下轻嗅，放回之时已是满脸陶醉。他慢悠悠地走到老旧的藤椅边，看了眼高挂的日头，点了点头，然后在藤椅上轻轻坐下，再慢慢躺下——对于对灼热的阳光也只是略感温暖的老人来说，那样直接一把躺下的情形已经有一点点艰难了。
　　日头西落，老人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顺手捞了把大蒲扇——当然没有去热的想法，却可以用以驱蚊。他举起蒲扇象征性地挥了挥，然后眯起了眼睛，昏昏欲睡。折腾了一天的小狗大概也感觉到累了，它靠近老人，蹭蹭老人的腿，然后倚着藤椅脚趴下，昏昏欲睡。
　　夜色攀爬过小院一角，然后生出一个黑影，黑影静立了一会儿，像是才发现院里的老人与狗，接着开始向他们走去。
　　小狗耸了耸毛茸茸的耳朵，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它抬起头睁着绿闪闪的眼睛盯住多出来的黑影，它龇起尖牙，然而不等它吠叫出声，黑影抬手挥出一道黑光，小狗立时倒下，一丝微弱的嘶鸣随风消逝。
　　黑影走到藤椅旁边，藤椅里的老人像是睡得正香。
　　“潘老。”细声细气的，不带一丝情感。
　　大概是因为老人的听力不错，他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皮，看到黑影，愣住。
　　“你回来了？”
　　黑影没有回答老人情感充沛的问话，而是一步一顿地绕到藤椅后面，然后微弯下腰，右手扶在老人骨头尖凸的肩上，左手缓慢又轻柔地抹过他瘦弱的脖颈，就像抚摸着亲近的人儿一样。
　　老人没有动作，他全身放松下来，身子完全陷在藤椅里，也像完全落在黑影怀里。他闭上眼睛，笑了笑，密密麻麻的皱纹一条条舒展开来，好像带着极大的满足。
　　“你回来了啊……”
　　黑影静默了会儿，放开已无生息的老人，直起身，然后轻手轻脚的进了里屋，驾轻就熟地拿了个铜盆出来，如同身在自家般熟稔。
　　黑影将铜盆放在藤椅底下，然后向着院子角落的黑暗踱步而去，一步，两步，三步……黑影渐渐融进黑暗，就像从没有分离出来过。
　　院子完全寂静了下来，然后突兀响起滴答的声响，滴答——滴答——飘散在夜色之中，回环往复，像是叹息，又像喃喃自语，或者是一阕没有意义的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