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意

　　“孙策你有本事别跑！”
　　叫嚣声从不远处传来，低头专心数着步子的孙策脚步顿了顿，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停了下来。
　　“给我站……咦！真不跑了？”
　　看到孙策果真停了下来，急冲冲赶来的锦衣少年有些诧异，没多想，立马改跑为走，然后就开始挺起身架子，昂首阔步。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在后面亦步亦趋着。
　　“孙皓，你都快十三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堵人，有意思么？”孙策扫一眼呼啸而来的一伙人，摇摇头，“还是这种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老把戏，没点新意。”语气正经。
　　“你……”孙皓脸色有点难看，他闻到了讽刺的味道，“少说废话！我这次和你一对一，公平的一对一！”
　　“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呢……”
　　“我……哼，我这次说到做到！”
　　“大公子……”
　　止住想要劝说一下的跟班，孙皓一脸自信地盯着孙策。
　　“其实你们一起上也没什么的……好吧，姑且先相信你一下。”打架，孙策并不在意方式。
　　“嚯！”对于孙策，孙皓是不会客气的，直接提气开声，抢先出手。
　　穿着黄色锦衣的少年步伐稳健且快速，动作之间无形中带着厚重之感，冲到孙策面前就是一记小沙包一样的拳头。
　　看着面前急速放大的带风拳头，说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只是却不会太慌。孙策想着孙仲道教过的东西，略微定神，扭身避开拳头，卡住时机往孙皓下盘踢出一脚。
　　孙皓自信满满的一拳，没想到被孙策轻易反击，慌乱之下被踢中下盘，登时重心不稳。果然有机可乘，孙策没有得意洋洋，反而接连踢出几脚。孙皓被打得有点蒙，面对接踵而来的飞脚，他只来得及下意识的双手护胸，然后就被踹得登登后退，最后屁股为首跌坐在地。
　　“阿……阿，阿策公……公子，别……别打了！”
　　孙策正想冲上去再补一脚，旁边突然蹿出一个小人儿拦住了他，仔细一看，是一个头发稀疏枯黄的小女孩。
　　挡在孙策与孙皓中间的小女孩张着双手，一脸倔强地看着孙策，慢慢的，她开始浑身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气势。
　　孙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冲她问道：“你，是叫‘孙棠’？”
　　“啊？”小女孩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气势顿时凝滞，反应过来后，就低下头小声回答道，“我……我，我是是是……孙棠……”声音愈发低落。
　　孙策点点头，转身走了。
　　“大公子！”
　　见到孙策走远了，守在后面的一干跟班才一窝蜂地冲上去扶起孙皓，然后开始各种嘘寒问暖。
　　“小棠你刚才不应该上来的，更不应该叫他‘阿策公子’！”孙皓一把推开围在身边的跟班，看着一边默默低着头的小女孩，有些恼怒。
　　“我……”
　　“好了，不用解释了。今天你的五块糖只有两块了！除非……除非你帮我把老夫子布置的课业解决了，那本公子就可以考虑再还你两块糖。”孙皓拍拍衣服，气呼呼地往回走了。跟着的小女孩，原本还挺沮丧的，立马就高兴了起来，抿着小嘴，眼里亮晶晶的。
　　习惯了不被搭理的小跟班们慢悠悠地缀在后面，不时小声闲聊着——
　　“哎，你有没有发现，孙策今天有点奇怪？”
　　“是耶，感觉他今天有点冷，还有他那浅蓝色的头发好像也有点变白了，眼睛也是变浅蓝微白的感觉。”
　　“欸！他好像每个月都有一段时间会出现这种状况？”
　　“不是吧，要不要这么神异！该不是你们的错觉吧？”
　　“哎呦，这么大个人不至于出现错觉吧……难道是晚上玩太晚没休息好？”
　　“我觉得有可能……”
　　另一边，走在去后山的路上的孙策依旧低着头数着步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刚才发生的一切。
　　刚才那一架虽然打赢了，却还是惊险的，两个人都没有用修为战斗的经验，不过还好就是孙仲道有教过他一些简单的搏斗技巧，然后打斗过程中不惊慌失措，沉着应对，这才成功以巧破力。
　　还有最后的退让，其实是有很多考虑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孙棠那小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没想到她竟然是天赋异禀之人，小小年纪就已经修到了炼气期。
　　照孙仲道的说法，能修炼的人都是上天眷顾之人，体质异于常人，可吸收天地灵气修炼灵力，尊称为“天选者”。
　　一般来说，一个人是不是天选者，从他出生就已经可以确认了。然后五到八岁的时候，或早或晚，就开始进入感知天地灵气的觉醒期；觉醒之后就可以开始初步修炼灵气了，即是炼气期；练气期满则入锻体期，着灵气以淬炼肉身。锻体往后是筑基，还有聚丹、辟海、衍灵这些境界，每个境界都包含九重小境界。最后，最后大概就是成神了吧——孙仲道以年纪尚小为由拒绝了为孙策详细讲解这些东西。
　　“孙策。”
　　听到有人，孙策把神游的思绪收了起来，抬头一看——声音来源是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脸容清秀俊逸，头发綰成高高的道髻，身后背一柄灰色古剑——这装扮，又是少年郎，就只有孙仲道了。
　　传闻孙仲道是爷爷孙邕城外出捡拾回来的一个弃婴，虽是弃婴，修炼天赋却是顶尖，且天生明事理，表现如神童。三岁之后，孙仲道就已经很少出现在大众眼前了，听说一直守在藏书阁悟道——所以，知道孙仲道为什么叫仲道了？
　　很少出现的孙仲道其实经常有出现在孙策面前。
　　那个时候，孙仲道七岁，而孙策刚满三岁。有一天是恰好只有孙策一个人在，小仲道就很突然地出现在小阿策面前，差点吓哭他，然后老气横秋的小仲道说了句“你们，好久不见啊”，然后小阿策直接就哭了——直到现在孙策对孙仲道都还有心理阴影——小仲道还给小阿策脖子上挂了颗黑色珠子，还用“下次给你带好吃的”的许诺成功骗到了小阿策守住这个只属于彼此的秘密，最后离开的时候还呢喃着“天命啊天命”之类的。
　　自那之后，孙仲道就时不时会找孙策，给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吃啊，给一些五花八门的书看啊，再不然就是教教怎么修炼之类的——父亲孙云淮是不太关注孙策两兄妹的，白凤姐姐也不怎么管束他们，然后孙策就真的跟奇奇怪怪的孙仲道混在一起了。
　　“怎么？”
　　“也没什么，就我突然有些事，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不好陪你一起去后山了。”孙仲道很早之前就给孙策在后山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然后两个人经常呆在那边。
　　“好。”孙策顿了顿，没有太大的反应。
　　十四岁的孙仲道是要比十岁的孙策要高一大截的，所以他低头笑道：“看来今天轮到他休息了。”
　　孙策不置可否。
　　“相比之下其实我更欣赏你，起码表面上看，你要显得更沉着冷静一些。”
　　孙仲道云淡风轻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孙策没动，好一会儿，才接着抬腿迈步。走着走着，突然就伸手攥住挂在胸前的黑色珠子，紧紧地攥住，然后松开，接着又攥住，松开。最后若无其事。
　　步子不知不觉间加快的孙策很容易就进了后山。
　　“啊——救命啊——”
　　呼救声传来，孙策分辨了下，有隐约的水声，是瀑布那边。迟疑着放弃了前往秘密山洞的脚步，他打算先过去另一边的瀑布那里看看。
　　运用起轻身法门快速穿过两拨小丛林，刚到空地的孙策抬眼就看到瀑布上的河口处飘着一叶小舟，舟里还趴着一个小人儿，正大声地叫着救命。
　　河流很急，裹着小舟，连舟带人，一齐从断口处掉下。
　　轰——
　　滑着湍急的瀑布砸在跌水潭上的水花气势磅礴地炸开，如夏花般绚丽灿烂。
　　当然，顺带的那一舟一人就没可能绚丽灿烂了，大概更多的可能是如气泡般破烂。
　　走近一看，果然，木制的小舟破散成或大或小的数块碎片漂浮在幽绿的潭水上。
　　“哇！救……咕噜……命……咕噜噜……救命啊！”
　　一颗小脑袋从潭水里挣扎着钻了出来，刚张嘴呼救，人又往下沉，顿时口里潭水灌个满当。
　　没死？
　　孙策感到很诧异，不及细想，利落地祛除掉衣物，紧接着一个猛子扎入跌水潭，飞快地向溺水那人游去。
　　却不曾想，才靠近那人，那人就剧烈地扑棱起双手，一时水花四溅。
　　“安静！”
　　抓了好几次都被甩掉，潜在水下的孙策就有点烦了，只得浮出水面喝止那人。
　　听到声音，那人明显愣了会儿，然后孙策就发现那人八爪鱼似的粘在他身上了。
　　“喂，快放开我！你要这样，我这种会游水的都要被你淹死，我们两个都活不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孙策只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脚稍微放松了些，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岸边游去。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赖靠了岸，拖着那人上了空地，又废好大劲挣脱掉那人，使劲喘口气，孙策这才有精力打量救上来的人——是一个衣着精致的漂亮女孩，虽然现在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
　　“咳咳——”女孩撑着地吐着肚里多余的潭水。
　　“炼气期天选者？”
　　“嗯，咳，刚才我以为是水鬼在拉我，所以……谢谢你啊！”女孩吐完另找一块干地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来这边，看到河边系着一只小舟，一时没忍住好玩心，就……没想到有瀑布，还好最后用灵气护住了身体！”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舟碎而人没碎了。
　　看了看瑟缩在一旁的女孩，孙策犹豫了片刻，还是捞起先前丢在地上的衣物，掏出火折子，然后将长衫扔给了女孩。去小丛林里捡拾些木材给女孩点起烘烤的火堆，他又折身跳下水潭，打算抓些鱼。
　　坐在岸上烤火的女孩嗅了嗅孙策给她的长衫，有股草木的清香呐，真好闻。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小小的少年在深潭里辗转腾挪，突然就感觉好美好。
　　孙策在水里捉了好久，也就才逮到两条小鱼而已，那些小东西实在太狡猾了。他把鱼丢在地上，穿好里衣也坐在火堆旁，然后看着熊熊的火苗默默发呆。
　　“你不打算烤鱼？”女孩很诧异。
　　孙策没搭理，被盯了好些片刻，这才闷声说道：“不会。”可能是火光的缘故，少年白净的脸上有些红彤彤的。
　　“哈哈哈！”
　　女孩听到回答的一瞬间是蒙的，然后就是开怀的笑声，很纯真的笑声。这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男孩有些可爱呢。
　　女孩其实也不会烤鱼的，可是可以唬他啊，只要告诉他说，自己能教他烤鱼，却不打算全教，但是可以一起合作，这样反而能让他学会思考，进步更快。——孙策相信了。
　　然后两个烤鱼新手通力研究出了两条黑焦鱼。
　　皱着脸把鱼吃完，女孩拍拍手，站起来把长衫还给孙策，她准备走了。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孙……你叫我伯符吧。”
　　“诶，伯符啊？可是我觉得‘小白’更贴合你呢！对哦，那就决定叫你小白了！”
　　“……”长久的沉默
　　“你想问我的名字是什么嘛？”
　　“不想……”才说一半，拗不过女孩期冀的眼神，“你的名字……”
　　“我叫苜茼，苜蓿的苜和茼蒿的茼，要记住哦！”女孩眉开眼笑地抢先道。
　　“小白呐，再见喽！”
　　明媚的少女笑容灿烂，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背着双手，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目送少女离开的少年坐回火堆旁边，继续望着火苗发呆，没有焦距的银白眼瞳反映着红红的火光，就像一面镜子一样。披在身上的长衫带着少女特有的体香，很好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