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邂逅

　　夜色渐深，黑色的阴云遮住了略显赤色的月光，到了夜晚即使炎热的荒地也透出一丝凉意。
　　山坡的树林里蜷缩着四个黑色的身影，一个弯着背的老人，消瘦但很健壮的中年亚人，还有少年少女两人畏缩在一起。
　　他们是拾荒者，因为战争和劫掠失去了生存之地的人，身上只有最低限度抵抗寒冷夜晚的破布皮革，还有永远无法满足的饥饿感，像噩梦一样缠绕在身上无法摆脱。
　　“今天会弄到吃的吗?”
　　少年发出了低沉的声音，紧紧的抱着双腿，夜晚的凉风吹过，那单薄的衣服像要从身上剥离一样发出了声响。
　　昨天这时候少年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当时感到自己如果坚持不到今天只有饿死，但奇迹般的挺到了现在。毕竟没有人会知道饿死是什么样的程度。
　　中年人说话了：“看样子跟本没有人会从这里来，除了……”
　　带着赛尔诺维雅大陆边缘亚人常用的口音。之后用手挠了挠毛发浓密的两腮继续说道：
　　“除了帝国兵，我昨天看到了。昨天那小鬼咽气以后我俯下身扒衣服的时候看到了穿靴子的脚印，不会错，是那些戴圆筒帽的家伙。”
　　所有人都沉默了，少年是前天遇见他们四个人的，在拾荒的时候被他们抢劫，什么都没有的他加入了他们的抢劫队伍。
　　只过了一天同行的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一个孩子便饿死了，中年亚人照规矩扒走死者身上的所有东西，然后心里祈祷着生者能继续活着。
　　夜晚在这大荒漠小坡上的树林里不可能会有人经过，今晚真的已经是极限了，绝望充斥着少年的内心。
　　少年抱紧的双腿紧紧压住腹部，感觉胃里难受的蠕动快要抑制不住了。
　　老人好像发觉到了，于是干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们知道帝国的传说吗？”
　　“传说都是假的，女神现在是连小孩子都不信的东西。”中年人立刻打断了老人的话语。
　　帝国作为类人族为主，多种族共同生存的地方，对于信仰并没有很大的重视。说起女神只有萝契莉雅.普利克兰斯，据说她与创建帝国的格里曼.普力克兰斯一世是血亲。
　　也许帝国只是想向那些偏远落后的亚人或非类人族的部落靠近而将帝国创始的功臣加入女神的传说故事后创造出女神这一身份而已。
　　少年也从来不相信女神的存在。从来没有人见过，没有拯救过任何苦难中的人，谁还会相信女神的存在呢。
　　（但是没现身不说明不存在，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请拯救我吧。）
　　在这样的时候，不相信神明的人能做的也只有去祈祷神来创造奇迹了。少年默默祈祷着。
　　“我说的传说不是女神指引皇帝推翻奴役类人族生物的怪物们建立帝国的小孩子的故事。”
　　老人仿佛要坚持把故事讲出来一样反驳道。
　　中年人什么也没说。类人族生物寿命大多是相似的，老人理应见多识广，除去帝国版图内任何一个有智慧的生物都知道的那个历史故事外其他的传说什么的倒真的是新鲜事情。
　　“传说我们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很多的世界。”
　　老人指了指天上。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天上缤纷绚烂，五颜六色的星光。疲于奔命的人们早已忘记从何时起已经无暇去顾忌那美丽的夜空，明明是无论王族，贵族，还是平民都可以一同观赏的天赐美景。
　　“外面的世界有种类更繁多，更强大的种族。我们对他们来说就像虫兽一般的弱小。那些种族对待我们的态度也不尽相同。其实恶魔是存在的！”
　　夜风再次吹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夜晚变的更加黑暗，四个人只能看到各自的轮廊。大家都认真的听着老人的每一字每一句。
　　“那些来自外来世界的种族，他们就被称作恶魔，可以轻易屠杀活物，踏平村庄，推倒城墙。而那些想要帮助我们的外来种族与之对抗，才使得我们这个世界的活物生存了下来。也许帝国所崇拜的女神就是来自其它世界的种族，还有最早的帝国皇帝。更可信的传说是他们获得了外来者的武器，可以对抗恶魔的武器，那个武器现在就在……”
　　突然一阵蹄声打断了老者的话语，那是可可兽那种双足步行鸟类的奔跑声，帝国骑兵最泛用的坐骑。从声音判断来者是三人。
　　（动手吧！）
　　中年人轻轻的说道。四个人都知道抢劫帝国兵意味着什么，但是不做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老人和中年人敏捷的分别爬上小路两端临近的两棵树，两人拽紧了一根粗粗的麻绳。
　　在这漆黑只有些许赤色月光的夜晚的树林里，急速奔跑的骑兵根本注意不到这根绳子。
　　绳子的高度正好高于可可兽的背部，当可可兽快速飞奔过去的时候坐骑上的人被狠狠的挡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然而蜷缩在树下的少年察觉到了那惊人的一幕——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鸟背上跃起，同时抽出了鸟翼上挂的的武器，一个大斧的轮廊在空中借着赤色的月光格外醒目。
　　就在少年刚好要捂嘴思考着可能发生的事情时，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当老人和中年人在两名士兵刚落地还没搞清状况时就已经从树上跳下，借着落下的力量把手里的木桩狠狠的戳进了士兵的头部。两人还没有抬起身，那个娇小的身影便紧接着落了下来，伴随着手中的大斧。
　　少年从轮廊里清楚的看到斧子重重的竖劈了下来直到地面。老人的头颅滚到了少年的脚边。
　　少年颤抖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刚刚还在讲故事的老人的残体的时候，中年人已经举起木桩想要用全身的力量将锋利的木桩戳向对手。
　　然而那个娇小的身影已经瞬间转过了身，斧子的深影从腰间略过，中年人的上半身飞到了少女面前。那依然活动着的半个身体挣扎着对同伴伸出颤抖的一只手。
　　“快……”
　　微弱的呻吟之后便没了动静。
　　少女哽咽而奇怪的哭声传了出来，少年知道她是一个哑女，这两天从未说话只偶尔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少年看着凶手走向少女的背影，被双手紧紧捂着的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随着斧子挥过少女的身影被残酷的截成两段，哭声停止了。凶手没有一丝犹豫的转过身向自己走了过来。
　　少年站起身，看着斜上方举起的大斧滴着鲜血从自己的腰间划过，一条明亮的残影过后，自己的腰间喷射出的鲜血像绽放的玫瑰一样鲜艳。
　　少年闭紧了双眼，整个身体的感觉仿佛都消失了。短暂的深呼吸之后睁开了眼。自己还活着，眼前看到的是那停止在腰间滴着血的斧刃。
　　“看到自己的死亡了么？”
　　一个轻轻的女性的声音，比夜晚的寒气更加的冰冷，穿过少年那急促跳动的心脏。
　　“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即使那只是虚假的幻影。”
　　少女用指尖蘸了下斧刃上的鲜血舔了下，然后吐了出来。
　　“恐惧的味道，难吃。”
　　面前那个娇小的身影缓缓的摘下了覆面盔。伴随着夜风肆意吹过，长齐脖颈的暗红色长发粗暴的飘散开来，犹如干涸的鲜血一般。
　　阴云飘过，在赤色的月光和绚烂的星光照射下，少年清楚的看到了一个少女冷艳的面庞。那双竖长的赤色瞳孔比月光更加的耀眼，那是只有掠食动物才有的眼眸；在无数冰冷的夜晚少年死里逃生之后都难以忘却的那种眼眸。一个像火焰般的印记从少女右侧的脖颈下方直升上右侧的脸颊，“火苗”一直蔓延穿过右眼，有一瞬间仿佛“火焰”真的在跳动，像是在剧烈的燃烧一般。
　　一切转瞬即逝，少年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仿佛沸腾了一样，尤其是剧烈跳动的心脏从未像此时一样火热，甚至感到疼痛，令人窒息。
　　在少年闭目的一瞬间，思绪骤然腾空飞向了缥缈的夜空，自己看到了无尽黑暗中的一道光芒。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一切的感觉是那么让人安心。
　　在光芒的尽头是六根看不到尽头的透明锁链，锁链紧紧束缚着一位少女婀娜的裸露身姿，少女的手脚和胸口都被锲柱钉入身体，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缓缓流下，仿佛永远流淌不尽。少女慢慢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面部右侧那火焰状的面纹，像火焰一样剧烈的燃烧，在面部剧烈跳动着。
　　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因见到了少年而渐渐转入了微笑，仿佛迎来了苦苦等待的人一般忘却了身受的苦难。
　　少女张开口说着什么，但少年什么都听不到。在话语的尽头是一缕泪水的滑落，紧接着的是涌不尽的泪水。透过泪水看到的是那有着圆形瞳孔的赤色双眸，眼睛在泪水的折射下比宝石更加的晶莹剔透……
　　“名字？”
　　少女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少年的思绪，一切瞬间从脑中绽放开来，将少年拉回了现实的世界，眼前只有倚着大斧的少女，刚刚那清晰的记忆仿佛梦幻一般迅速的从脑中消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路边的虫兽没有名字！”
　　少年反抗似的大声回答到，眼泪夺眶而出。
　　“就算一个放在第二天再宰杀的虫兽我也会给它起个名字，毕竟活着一天还要喂一天。你现在既然活着就先给自己起个名字懂么？”
　　对于少年的反抗少女略显出一丝不耐烦，然而冷静略带调侃的语气透漏出了那让人生厌的镇定。
　　在这种同伴刚死去又冷静的不分老幼杀了人的现实面前，这样的镇定不可能是一般人具有的。
　　就像屠杀村里人的那群强盗一样，一边杀人一边调侃一样令人生厌。
　　少年心里想着的同时看着对方的眼睛。那细长的瞳孔已经恢复成了圆形，没有了之前看到的那种在夜色中发出光亮的艳丽，只有黯然的赤色。印在右侧脸颊的火焰的光芒也消失的无隐无踪，留下的只有漆黑色的印记，只有火焰一样自然伸展的样貌却没有跳动着。白净的面庞因微微咧开嘴的诡异的微笑显的格外异样。
　　“梵。”
　　少年小声说着，同时擦着眼泪镇静了下来。
　　“姓？”少女追问道。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
　　梵刚要歇斯底里的嘶吼时，腹部又开始急速的收缩蠕动，梵使劲抱着肚子。在紧张气氛下忘却的那份饥饿感再次回到了身体中。
　　“我倒是知道你的姓，你是梵.普力克兰斯，记好了，并且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
　　少女说着跨上了鸟背，那是一个翅膀和尾巴处的羽毛被刷成赤色的可可兽，和本身的黄色明显的区分了开来，与少女赤色的头发与眼眸辉映一体，体型比梵见过的那些能用作骑乘的可可兽要略小一点。
　　“那你的名字？”梵的问话让少女略有一丝惊讶。
　　梵停止了身体的颤抖，那倔强不屈的视线和鸟背上的那双冰冷清澈的眼眸放射出的视线碰撞，没有一丝的退让。
　　少女爽朗的笑了，笑声回荡在夜晚的林中，遮盖了树叶清脆的摇动声，取代了凉风的冷意，比梵经历过的任何的夜风都要冰至入骨。
　　少女拉起了缰绳，可可兽仰起脖颈，赤色的月光洒下，在那光辉下经过无数灰暗的日日夜夜的梵看到了一生中从未见过的艳丽的颜色，那副景象是无比的鲜艳而美丽。
　　“吾名拜娅.罗洁莉尔.普力克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