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好事近

　　齐乐继续策马奔驰。
　　赵敏整个人在马背上起伏不定，感觉如腾云驾雾一般，朦胧迷离、不知方向。
　　——难道，我还是在梦中吗？
　　赵敏对齐乐说：“小民陡然想起一首词，仿佛是《好事近·梦中作》。”
　　齐乐说：“此乃苏仙之高徒、秦少游之大作也。”
　　赵敏赞道：“将军学富五车，小民拜服！”
　　齐乐微微一笑、志得意满，吟道：“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舞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赵敏一声叹息，说：“小民正是彷徨之中，了不知南北。”
　　赵敏眼见一路秋风萧索，又说：“春色已尽，今乃七夕，倒让小民忆起秦少游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齐乐说：“先生乃婉约之人，正合拙荆之意，拙荆定然欢喜得紧。”
　　赵敏呵呵一笑，说：“小民不才。”
　　谈笑间，骏马已冲出树林。赵敏远远望见有人，有一群人。
　　但是，这群人的装束……
　　赵敏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难道，小山丘之梦，还没有结束吗？
　　——如果不是梦，那么齐乐为什么要聘请这么多的群众演员来一起糊弄我呢？
　　——南宋的服装，当真就是这样的吗？
　　赵敏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已经代替一泓来到了南宋！
　　齐乐并没有减速，一溜烟地策马而过，赵敏平静地目睹着这一群扮相古怪的演员纷纷向齐乐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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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终于来到了一个大宅院的门前。
　　齐乐说：“到家了。”
　　在赵敏看来，齐乐的家，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区。
　　“小区”的保安，化身为保家护院的一众家丁，这一众古装的演员，都在毕恭毕敬地迎候着齐乐。
　　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迎上前来，向齐乐鞠躬作揖，说：“恭迎将军回府，夫人已等候多时。”
　　齐乐翻身一跃下马，但赵敏还是呆在马上，正不知如何是好。
　　齐乐哈哈一笑，双手托起赵敏的腰，待齐乐的双手松开时，赵敏已稳稳的站在当地。
　　一名家丁跟上前来，向齐乐鞠了一躬，伸手去牵马。
　　齐乐对赵敏抬手说道“赵先生，请。”赵敏点头，齐乐转身踏上台阶，走进了“小区”的大门，赵敏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赵敏边走边打量了一下四周，望见一众家丁盯着他看的眼神，全是古里古怪的。
　　赵敏又望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有一种形孤影只的感觉。
　　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齐乐和赵敏来到一处厅堂，分宾主坐下，下人奉上茶点来，两人说着话，一时饮过茶，齐乐又对赵敏说：“请先生先去休憩片刻，鄙人今晚定要与先生畅饮一番。”自有下人领着赵敏去了客房梳洗。到了此时，赵敏也只有客随主便了，而齐乐自转身去了内院。
　　不多时，又有下人来请，说是宴席已备好，老爷有请贵客。
　　赵敏随着下人来到花厅，齐乐与一盛装打扮的美少妇已在坐，两名衣着光鲜的美少女站立一旁，应该是丫鬟，齐乐见了赵敏便起身笑着对那美少妇说：“夫人，这位便是我方才说的赵先生。”又对赵敏说：“赵先生，这是拙荆。”赵敏不知道古代男性应该对女性行什么礼，为了不出错，只能客气地对齐夫人点了点头，说：“齐夫人好，小民赵敏。”
　　齐夫人对着赵敏福了福身：“妾身安氏，见过赵先生。”
　　齐夫人声音温软入骨，只听得赵敏全身一阵酥麻，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了歌曲《雪落下的声音》。
　　赵敏一时呆住，对自己突然想起这首歌曲感到不可思议。（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等到赵敏知道了齐夫人的名讳，才明白过来，原来齐夫人是声如其名，而赵敏的感觉也是极其灵敏。）
　　齐夫人看向齐乐，齐乐微微一笑，齐夫人也回以一笑。
　　赵敏来不及仔细打量齐夫人的容貌，只是不经意地看到了她侧脸的微微一笑，笑容竟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像是在哪里见过，尽管她并不是在对着自己笑。赵敏恍然觉得，自己对齐夫人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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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赵敏看来，齐乐的家，活脱脱就是一座宫殿。
　　但是，这座宫殿里的墙壁、家具、陶瓷、灯具，全都是新的，这是不是显得有点假呢？除非……
　　赵敏一想到除非，吓了自己一跳。
　　——难道，这才是真的？
　　——也只有真的是在南宋，这些东西才会这样新！
　　——所谓的古董，八百年之后才会旧！
　　赵敏细思极恐，如果这些都不是真的，那么，齐乐为了演好这场戏，得准备多少工夫呢，就连在道具、布景上的细微逻辑，也是配合得这样严丝合缝！
　　——但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呢？
　　齐乐、齐夫人和赵敏三人又走进了内堂，管家、丫鬟、家丁也都各司其位，退避在十尺开外的地方站定，看来是家规甚严，没有一个人敢僭越分毫。
　　赵敏打了一个冷颤。
　　——导演呢，导演在哪里？
　　——没有导演。
　　——看来，这一切全都是真的！
　　于是，赵敏来不及再去胡思乱想，凝了凝神，开始直面现实。
　　齐乐对赵敏说：“先生请座。”
　　三人坐定，丫鬟随即上茶。
　　齐乐马上言归正题，对赵敏说：“先生，请借照片一用。”
　　赵敏不敢怠慢，立即取出身份证，双手递给齐乐。
　　齐乐又将赵敏的身份证递给夫人，说：“夫人请看，画中人是谁？”
　　齐夫人接过身份证，定睛细看。
　　齐夫人低着头，并没有望向赵敏，轻轻地说：“画中人是赵先生。”声音细如蚊蝇。
　　赵敏心想，齐夫人至今都未正眼望过我，也是奇怪。
　　齐乐满脸温柔，轻声说：“夫人看这画功如何？”
　　齐夫人仰起头来，赵敏见反正没自己什么事，这才认真地注意到她的容貌。
　　只见齐夫人双目清澈明亮，柳眉弯弯、睫毛长长，脸上的皮肤洁白如雪又透出一丝红晕，玫瑰色的薄唇微微张开。
　　赵敏仿佛看见了一个熟人，但是，这个熟人是谁呢？不是云婗、云姨，又不是汪晓洁！
　　齐夫人还是没有望向赵敏，对齐乐说：“请恕贱妾直言，给赵先生作画之画师，画功虽属上乘，而选择人物之表情却令贱妾颇费思量，非但未能彰显赵先生之英气，反倒是通过赵先生之表情映射了尘世间之万般无奈。”
　　齐乐赶紧对赵敏说：“拙荆失言，先生莫怪。”
　　赵敏微笑着说：“非也非也，夫人实乃高见、所言极是，看出小民当时并非心甘情愿。”
　　齐乐很是好奇，说：“如此这般？愿闻其详！”
　　赵敏不想解释自己拍身份证照片时的不配合，于是微笑着取出手机，找到了齐乐的照片，双手将手机递给齐乐，说：“劳烦将军转呈夫人。”
　　齐乐看到自己牵马的照片，哈哈一笑，将手机递给齐夫人，说：“夫人，请看这幅画又如何？”
　　齐夫人接过手机，低头看着，很快，手机屏幕恢复成屏幕保护状态。
　　齐夫人抬起头幽幽的望着赵敏，这是齐夫人第一次正眼望赵敏，赵敏赶紧上前按了一下手机，照片又显示出来。
　　齐夫人低头定睛细看，说：“这是何等的英姿飒爽，正好与将军匹配！”
　　齐夫人又说：“不知此画如何取将出来？贱妾心想若是悬挂于大堂之上，日夜守望，将军必定早日凯旋！”
　　赵敏思考片刻，说：“小民不忍见到夫人失望，但又当如实相告，此画暂时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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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赵敏看来，齐乐家的晚宴只是寻常老百姓的家常便饭，或许是南宋战祸不断、食物缺乏之缘故吧！不过，庆幸有酒！
　　赵敏终于知道，武松之所以喝了十八碗酒还能够打死老虎，主要原因是宋朝的酒的度数比啤酒还要低！
　　当然，赵敏又不得不承认，武松的武功还是很厉害的。
　　但当赵敏提起武松的时候，齐乐却笑问：“此人是谁？”
　　当时，齐夫人并不笑，只是静静地望着赵敏，待赵敏望过去，她又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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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程序，是重新喝茶，酒后的热茶。
　　齐乐附耳低声对赵敏说：“拙荆即将出题，念其一惯如此，务请先生周全！如有不满，万望原谅！”
　　见齐乐说得这样凝重，倒让赵敏不适应起来，心想，难道齐夫人有什么毛病吗？我有什么不满的？她究竟要出什么题？
　　三人坐定。
　　齐夫人对齐乐说：“将军一去经年，难得今日一聚。”
　　齐乐点了点头，说：“是，夫人。”
　　齐夫人又说：“今日赵先生既在此，请问将军，牌令是甚？”
　　齐乐思考片刻，吟起了几小时前赵敏提到过的《好事近·梦中作》：“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舞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齐夫人缓缓地说：“贱妾以为，秦观此作必定流传千古。”
　　齐乐点了点头，说：“为夫向来迟钝，兼连日征战，舟车劳顿，今晚恐不能陪夫人吟唱作乐。”
　　齐乐又对赵敏说：“先生请指点一二。”
　　赵敏赶紧答：“小民岂敢，岂敢！”
　　齐夫人与赵敏对望了一眼。
　　赵敏心想，这个眼神到底我是在哪里见过呢，怎么这样的熟悉、这样的亲切？
　　齐夫人又闭上双眼，一边沉思一边轻声吟着：“好事近，好事近。”
　　很快地，齐夫人睁开双眼，轻轻的啜了一口茶，吟道：“星际本无垠，沧海桑田不见。君乃外天来客，奈何叹缘浅。”
　　齐夫人的声音既悦耳动听，却又抑扬顿挫，只听得赵敏一阵晕眩，感觉自己掉进了黑洞，在错误的时空里挣扎。
　　一位长得如此清丽脱俗的南宋妇人，正在夸张地吟着星际、外天，怎不令赵敏一时迷糊？
　　赵敏又想起小山丘，也许就是在那里，自己掉进了时空隧道、或者虫洞！
　　那么，齐夫人又是谁，她来自何方？
　　赵敏定了定神，说：“愿听夫人下阙。”
　　齐夫人微笑不语。
　　齐乐说：“先生，拙荆吟出了上阙，还请先生续下阙，鄙人在此先行谢过！”说着，站起身来，向赵敏作了深深一揖。
　　赵敏知道避无可避，也站起身来，还以齐乐一揖，又面向齐夫人说：“请问夫人，今夕是何年？”
　　齐夫人答：“宋开禧二年。”
　　赵敏又说：“请问夫人，此地是何处？”
　　齐夫人又答：“启东县。”
　　赵敏开始来回踱步，心想，作宋词须讲究平仄、又要押韵，当真是件麻烦事！
　　两分钟后，赵敏吟道：“星际本无垠，沧海桑田不见。君乃外天来客，奈何叹缘浅。遥知吾爱正当年，闲步启东县。只是去来无影，此生何须见。”
　　赵敏真切地看见，齐夫人的眼帘挂起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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