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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底只剩下一片青柠，赵大有自己也做生意，用生意人的经验咂摸了一下，觉得这柠檬凉浆材料简单，做得却妙。先不提味道如何，这米浆做的凉虾只有寻常吃的一半那么大，根本不用嚼，顺着喉咙直接滑下去了，想必店主知道暑天口渴的人不耐烦一勺一勺舀着而喝有意为之。
成本降低了，顾客体验反倒更好，岂非很妙？
别处也有卖绿豆糕的，黄玉似的几小块，若不去干净了皮，吃起来拉嗓子眼；但若馋了太多粉，吃起来又噎脖子。
这家却做出花来了。
绿豆冰糕原本应该是个四瓣花型，如今的试吃一切作四，每份正好是花瓣一角。
去皮绿豆碾成泥本该是淡黄色，小碟之中，孟记的绿豆冰糕却是一半黄玉一半翡翠的拼色，无怪乎叫作“鸳鸯糕”。
小厮吞了两块，旋即瞪大眼睛，在一旁口齿不清，“少、少庄主，唔，好吃……这绿豆冰糕有股子奶香味……好、好吃！”
赵大有也咬一块，绿豆冰糕的口感亦很不同。没有一丝豆皮，没有一点渣子，冰凉，湿润，细沙，像最好的绢纱拂过喉咙，清淡的甜。
转瞬消失在喉头时才尝出来，原来这拼色一边是清香的绿豆，一半是微苦的抹茶。
队列终于轮到赵大有了，赵少庄主看到白纱窗下的孟记店主人时，愣住。
方才看那红绫双环髻的小丫头，他下意识地便以为这店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没成想，店主竟是个极清丽的少女。
“客人，要些什么？”
少女抬头问。
她眉色淡，眼睛却很明亮，眉眼微微向上斜行，脸上是客气周到的微笑。
笑了很久，嘴角似乎有点僵，但饶是如此，无端却很潋滟。
白衫青裙，宛如流云抱月，新树堆雪。
墙面上分区挂着崭新的甜品目类和价钱，价格有高有低，以中上价位者居多。
方才的青柠檬凉虾和鸳鸯绿豆冰糕被挂在了“季节限定”区。
“哦，我要……”看着那少女的面庞，赵大有忽地胸中豪气顿生，“剩下的，我全包了！”
谁知，这少女一指柜台上写着“限购”的木牌，还没说话，赵大有身后的胖大婶一屁股挤上来，冷笑道：“没长眼睛啊？‘每人每样，限购五份’！我在你后面排了大半天，你全买光，好叫别人白白排队？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缺德！”
后面排队的人纷纷道：“就是！就是！”
赵大有注视着少女脸上的微笑，被胖大婶等人说得涨红了脸，讷讷道：“那，那能买的，便每样都各来五份。”
是夜。
赵长德赵老爷子提溜着一大油纸包的吃食，颠着小步，上了厉坛山。
路边茶寮下，还是那群鬼，还是凑在鬼堆儿里聊天的老伙计。
赵老爷子施施然坐下，把油纸包里的吃食不经意往桌上一摊。
一手在后头背着，一手捻着胡子，云淡风轻地大声道：“不知诸位，可听说过孟记最新的‘季节限定’点心啊？”
一个时辰后，赵老爷子心满意足下了山来。
想到方才老李头老韩头还有其余几条馋鬼又吃惊又艳羡还拉不下脸来巴巴求他的表情，就是不喝奶茶心里也甜呐，哈哈。
·
入夜。孟记甜品铺，后间堂屋再不是以前的晦暗昏黄，此刻灯亮如白昼。
价值不菲的海鲛灯换下了从前昏暗的油灯。
夜有凉风来，悬于墙壁上的海鲛灯晃也不晃，连灯影亦极淡。
孟夜来坐在灯下打算盘，看着这价值不菲的海鲛灯，有点高兴，只觉这钱花得十分值当。
清明节城隍庙会上，在人流量大的地方露了脸，摆摊的收入不少，再加上鬼界幽魂托梦等各种稍微有点离奇而不可思议的宣传，自家的铺子是真正步入了赚钱的正轨。
现下的顾客也不止甜水巷的居民，还有慕名从城外来尝一尝孟记的新奇茶饮和点心的食客。
“饥饿营销”的限购策略也起了一点效果，门口越是排队，第二日食客反而越多。
孟记也有了一批常客。
比如说，有财药庄少庄主赵大有。
他隔三差五地来光顾生意，每次来了便买许多吃食，两三日后，又来，如此循环。
很明显，也是“代购党”一员。
不过孟夜来想着，这些点心总不至于全拿去供奉幽魂。否则，赵少庄主怎么有点日渐发福的趋势呢？
孟夜来摇摇头，目光回到算盘上。
总之，相较起别类的吃食，水饮的利润颇丰，生意又好，几个月下来，铺子上的账面大大地富裕起来，甜品铺赚的钱已经比她预计的多了许多倍。
连这价格不菲的海鲛灯，孟夜来咬了咬牙，说买也就买了。
而这等好物，果然只有付钱的时候觉得贵，此后的每一刻，都觉得这钱花得值当。
从前在天玄宗，这样小灵器，只有内门弟子以上的品阶才能配用。或者，像隔壁谢府那样的富贵豪宅才舍得用。
如今怎样？她自己赚钱，也买得起、用得起。
甜品铺的生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再加上平时有担担做帮手，孟夜来琢磨着开发点不一样的新品。
甜食吃多了，难免想要用重口味的东西压一压，孟夜来早上便趁着空闲做了辣条。
辣条这个东西，做起来其实相当简单，只是辣油里的各种小香料凑齐繁难。配好了各种香料，热油慢慢泼进去，确保香料熟而不糊，就可以拌上刷油蒸好的牛筋面段，坐等放凉入味就行了。
正想着，孟担担从庖厨里跑出来，慢吞吞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小声道：“阿拂姐姐，我可以出去玩嘛？”
担担的兜兜里装了一袋子糕点，她藏在背后，于是孟夜来也便假装没有看见，摸摸她的小脸蛋，莞尔道：“去吧。”
担担是化形的灵魅，她的朋友除了隔壁的小孩子，还有什么柳鬼啊槐树精啊细鬼啊，构成比较复杂。
担担搂了搂藏在身后快要掉出来的点心，小小步往门外慢慢走了。
孟夜来起身往庖厨走去。
这时，一条打着纸灯笼的白影从天井飘下来，少年小辫上的彩珠和耳挂的金珰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孟夜来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果然，这白影看着担担小步走出去的样子，幽幽道：“切。”
孟夜来无语凝噎：“……有门你不走，干什么非要从上面飘下来？”
见孟夜来往庖厨走去，小白跟上，又幽幽：“呵，这屋灵天天出去玩，揣着那么多点心往外带，你也不管管。”
清明节后不久，小白又登门，无他，来蹭吃蹭喝而已。一个多月没来，他发现孟夜来莫名其妙捡了个屋灵来养。
这倒也不稀奇，毕竟是丰城，出现鬼怪灵魅的概率比别处高许多。
但每到饭点，孟夜来让这个小小的屋灵跟自己同坐一桌，平起平坐，同吃同喝，就过分了。
他跟孟夜来抗议过，要求单独享用馨香，“一个灵魅，怎能和本勾魂使同坐？！”
谁知孟夜来说：“不行，家里地方小，放不下多一张桌子。”
小白简直怨气冲天：“你怎么这么无情，我才一个月没来！她重要还是本大人重要！”
那时，青裙少女把熬好放凉的琥珀色糖浆倒进珐琅罐子里，抬头，指了指旁边小炉子上在煮的五彩芋圆，笑眯眯道：
“这些都是担担搓出来的芋圆。她帮我做活计，小白大人来了便坐，坐下便要吃，还道她不配与你同坐。你叫我怎么说？”
“要么，一起吃；要么，小白大人上别处去吃供奉吧。”
去别处吃供奉，怎么可能！
吃过孟夜来做的祭品，别处的祭品简直没法入口。
况且，他要是不来了，好吃的不都被这个一顿饭能吃三盆饭的屋灵抢走啦？
走是不可能走的，但是嘴上还犟着。小白顿了顿，抱臂冷哼道：“那屋灵哪里都好，成了么？反正你做的甜点我都尝过了，不吃就不……”
“几分糖？”
“……啊？”
“新口味。”孟夜来晃晃手上的血糯米芋圆奶茶，笑问：“要额外加糖浆吗？”
“……”小白：“……要，多加点。”
这“要”字一出口，就有了第一次。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到现在，和孟担担在一张饭桌上排排坐，小白已经彻底麻了。
嘴上阴阳怪气外强中干地嗤笑两声，是他作为堂堂勾魂使最后的自尊心。
孟夜来习惯了，也懒得回答，两个小孩子斗气儿，闹着玩的。
小白看她往庖厨走，心知又有好吃的，便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找个话头道：“孟姑娘，你的通行路引盖好印儿了，跟我去取一趟。……路上带点吃的去。”
孟夜来看他，道：“……飘到城隍庙统共就那么一会儿，你倒杯热茶飘到了都还没凉呢，带什么吃的？”
当是春游呢。
到底还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心性，小白梗着头，“那屋灵怎么能带那么多吃的出去玩，你怎么这么厚此薄彼啊！”
妙龄少女孟夜来叹了口气：……带孩子好累。
“行，”孟夜来想到纱橱里的辣条也该凉了，问小白：“能不能吃辣的？”
“能！”
……
片刻之后。
小白：“……奶茶！冰的！奶茶！！！”
孟夜来看着辣得嘶哈嘶哈的小白，把芥子袋里装着本来打算给赤雄和矮鬼带去的血糯米芋圆奶茶递给小白。
“……你不是说你能吃辣吗？”
别说，小白伸着舌头疯狂扇风的样子，倒更接近孟夜来前世印象中勾魂无常的模样——要是没有鼻头红红泪眼汪汪狂流眼泪的话，就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