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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听这都统竟忽然问自己值不值得,微微一愣才道:“不知您问的是什么?这没头没脑的,俺却听不明白。”
都统微微摇头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待挺直腰杆才又开口:“人说大丈夫一世,当追功名,逐富贵,抱美人,留青史。
你干如此‘见不得人’的行当,身上便有了匪徒烙印,日后即便平反,却也难以融入朝堂,此后便绝了功名。
闻说你在山上节衣缩食,拉着一帮兄弟过苦日子,即便如今成了豪杰大王,却依旧不改朴素作风难享富贵。
你的年岁放在平常百姓家,也当有那一两个子女傍身,家庭琐事亦该有贤妻操持。我之前听闻还有些好奇,如今想来怕是你碍着密谍身份,才依旧孤独,辜负大好岁月。
你做事情虽有心为民,可强盗名声却依旧难洗。想那明太祖即便成了帝王,史书上却依旧提及和尚、乞丐、教徒之丑闻。至于你,则要更难。
往后倘若不入宰辅,不封王侯,则定然连个名字也留存不下。
后人即便推敲出你的事迹,却也只好冠以‘张三’、‘李四’之虚名,着实可笑,实在可悲得厉害!
如此种种在前,你却依旧领受这职司,甘心做那脏事,埋没了志向,耽误去韶华,这一切值吗?”
未想到都统入戏还颇深,三两句却吧王二质问的不知该怎么去答。
场面沉寂好久,那憨货才迟迟反应过来,继而哈哈一笑,盘腿换坐答道:
“明白了,呵呵……
是你这厮后悔,却又赖俺何事?
即便俺儿时蒙难,可年长些,在了解自己不足后就一直恶补。
眼下虽在穷山僻壤干那些打家劫舍勾当,但多少也有许多收获心得。
此刻看你如此痛苦,俺便为你开解开解。
所谓功名、利禄、美色、青史,确实不错,也着实有许多人追逐传唱,可那又如何?
机缘也好,窘迫也罢,孤陋寡闻之中,俺却不愿活成他人模样。
的确人活这一世,终归要干些什么。否则到了终老,想来难免遗憾。
可世间多姿多彩,不一定别人说是好的,才是好的。也不一定别人追逐争取的,便是对的。
书中写的,说不上都是至理。
故事讲的,未必总合适你我。
活着本已艰难,怎可以再受那些‘有心小人’的洗脑束缚?
常言道‘欺人易,欺心难。’
我却说‘欺人好治,欺心难医。’
我曾听人说过一家地主,他欺压长工仆役日夜劳作,自以为勤勉刻苦,可以拓展家业。
可他家长工却长于躲懒,他家仆役也不服管教,一前一后一折一损却只是空耗。即便他下狠心不当人,去喝骂、弹压、殴打、开革,到头却还是不死不活那样。
经年累月下来,他家始终未有大富大贵。
此为,欺人。
反观另一家地主,他乐善好施,急人所急,救危扶困,常常借钱与人,多描述美好,擅承诺许愿。甚至开当地先河,善免产粮最高佃户一成田租,对优秀仆役也不吝赞扬褒奖。甚至还会专门为还钱早的债主乡间扬名。
所以,欠他家人情的、想继续占便宜的、贪图名声的、稀罕褒奖的,想与之结亲的、信他将来许诺的、慕他未来美好的、想入他门墙的,愿给他为奴做仆的,无不打破头皮去争去抢,层层加码去攀去比、起早贪黑自知自觉、不眠不休般勤勉效力。
以致这‘许愿地主’家蒸蒸日上,其人在乡里村镇得享美名。
此为,欺心。
实话说,两户地主人品相仿,在被劫道后,在生死安危前,无不本性毕露龌龊尽显。
得知主家遇难后,‘勤劳地主’的仆役蜂拥暴起,将他家洗劫打砸,而后一哄而散。
得知主家遭灾后,‘许愿地主’的下人尽皆愤慨,有去官府求告替主家诉冤的,有拉帮结伙想来要人的,甚至有些还凑拿自家财物意图来山寨赎人的。
俺们兄弟对比两边后,尽皆惊讶。需知地主豪绅压迫本质不变,前后却只是‘朝三暮四’般骗猴子耍的把戏而已。
可被那些‘欺心’的家伙们却死心塌地已然‘无救’。任凭劝也劝不醒,打也打不返,更有言要血溅当场,以报偿他家‘主人’恩德。
一个地主的雇佣压榨恩德,竟犯得上认主、偿命?简直笑话!
你身为福建都统,是一方封疆大吏,自然明白我言中道理。
我却不是要与你讨论什么管理、统御、用人的道理,更不是说什么剥削、压榨的不公。
而是说,我是‘许愿地主’家的一个异类。
在同伴尽皆被他的许诺所吸引,在大家悉数被他的美梦所诱惑,在四邻一片如海阿谀夸赞中。
我只握佛家经卷,口诵阿弥佛音,面露慈悲不屑。
众人皆醉奈何我不饮、不瘾、不殷。
你此番犹豫,此刻纠结,此时难受,多半是‘心’与‘念’还在搏斗。
你的‘念’已沾染别人的墨漆,认为人世间别人追求的便该是对的,别人努力的便就是好的,别人争抢时就不该袖手怠惰。
你的‘心’却还未沉沦,它还在做最后的防御与抗争。它知道:
你可能仅仅是喜爱安静独处,你可能仅仅是享受花前月下。
你可能只喜爱音律诗歌,你可能只想做个工匠大师,你可能只想捧着书卷感受如梭光阴。
你可能并不需要那么多功名利禄的负累,你可能也不在乎那许多锦衣玉食的体验。
于你而言:
可能一个红颜知己便已胜过佳丽三千,可能一夜捧卷夜读便都胜过声色犬马,可能一人红袖添香便可胜过人间阿谀,可能一位过命兄弟便早胜过酒朋无数,可能一声诚谢便径胜越万千青史,可能一段人生美好便已不羡世间故事。
倘若如此,你却依旧强选那功名、利禄、美色、青史。才真是人云亦云毫无脑子,亦才是被别人‘欺心’,骗得无可救药!
所以,你问‘值得吗?’道不如问俺‘后悔么?’。
你表面问俺,实际倒不若是在拷问自己。
俺不知道如今你后不后悔,却晓得当年那轻狂书生,在初出茅庐人生选择时心想:
这么干,值得!”
都统也未想到这憨人,真还就似和他唠起了家常一般,洋洋洒洒说了好些大道理。
心道:归根到底就是说“不稀罕”嘛!弯弯绕绕扯那么麻烦干甚,更莫名其妙胡猜瞎扯到本官头上。
不过想想也是:
功名好,却也有朝廷官场规矩所累,亦需要如临深渊般战战兢兢小心挤攀,倘若行差站错便是尸骨无存,真就好吗?
利禄好,却也有许多眼红麻烦所扰,亦需要如理乱麻般小心翼翼分配处理,倘若失当露富便是无穷麻烦,真就好吗?
美色好,却也有红颜天命易老所忧,亦需要如顶逆流般不厌其烦解决纠纷,倘若妻妾成群便是更多事情,真就好吗?
青史好,却也有成王败寇更替之患,亦需要如楷似模般自律自束供人指摘,倘若稍有倦怠便是溃于蚁穴,真就好吗?
归根到底世间却哪有什么纯好事物,无外乎因人而异而已,无非是因事定夺罢了。
如此,又有何权力要求别人非得同你一般,去追那功名,去逐那富贵,去贪那美色,去恋那青史。
只因为我忙逐功名,便可以是你棋子任凭摆布?
只也许我苦求富贵,便可以做你工具创造价值?
少开玩笑了!你又不是我亲爹,凭啥“欺心”利用我?
凭啥让我用生命苦熬?凭啥让我为你蹉跎?凭啥让我替你歌功颂德?凭啥我要用一辈子去争你出生时便有的东西?凭啥我离世时却还一无所有,甚至负债累累?凭啥不许我发挥所长,在其余地方将你反超?
都统陷入沉思,似乎书中所言,尽皆是读书人写的。似乎百姓所想,也是那些士绅地主教化。
如此,其中说的、教的,便也该尽皆是他们渴望普及的思想了。
一家之言自难免偏颇,读的久了被看成呆子却还是小事,真若被洗了脑子成人家工具、棋子,却真有些不太划算。
王二看自己乱七八糟胡扯一堆,真还能把这家伙唬住。
于是也自得意,心道:“嘿嘿,你不知道吧,爷爷本来就是山贼,你他儿子才做什么天子密谍呢!
即便是你给个官儿,老子也不做!
谁受得,被兄弟们戳脊梁骨的感觉?
谁弯得下腰板,没脸没皮点头哈腰?
谁不要尊严,却给劳什子上官舔腚?”
也在二人各自乱想时,门外忽有侍卫不顾此前都统禁令排开阻拦,飞奔冲跑进来。
不待依旧沉思的都统发怒,来人便急匆匆抱拳开口:“主公呵!大事不好!!
常保大人他……刚才那边来报,说他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