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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绿水,小桥,三五人家。
绿水在青山脚下,小桥在绿水上,人家在桥畔。
房前小圃花开,房后修竹峭拔,风物宛然,干净如画。
看到人家,小顾的腿软了,疲倦得像爬过了千重山涉过了万道水。他负了伤,又饥又渴,像是饿了几百年。
更要命的是空气中居然传来了一阵奇特的香味。有饭香,有酒香,还有肉香。
小顾循着香味,来到一户人家的屋前,敲门,却无人应门,再敲,依旧。
小顾迟疑着,推开了门。
穿过回廊,转过中门,便是一间客厅,客厅干净,整洁,明亮,地面上居然铺的是刷漆松木板。客厅中央摆放着一张白木桌子,三把铺着兽皮的椅子。桌上有酒菜,酒是陈酒,菜肴精致诱人。却没有人。
人呢?
小顾坐下来等,等了半天,不仅没等到人,甚至连只老鼠也没有光顾。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地叫了起来,他饥饿难忍,只好抄起筷子,斟了一杯酒。他当然不想吃白食,吃白食一贯不是他的性格。他心里已做了补偿的准备。这里是穷乡僻壤,也许一两银子不算多,却绝不算太少。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挟了一口菜。正要放到嘴里,突又放下,这菜吃不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显得轻捷而谨慎,轻捷得像狸猫,谨慎得像正在靠近猎物准备摄食的虎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门开了,小顾回过头来,便看见了来人。
这是个面容黝黑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微胖,这个人看见小顾,愣了一愣,瞪大了眼睛,一脸戒备之色,“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顾抱拳,“我是过路的,饥渴难耐,闻到酒肉的香气,食指大动,特来讨杯水酒,叨扰清修了”
中年人将信将疑,嘴里却道:“这个好说,天地如逆旅,行人皆是过客,谁也不能背着房子出门,请。”他一扬手,做了个劝酒的动作。
小顾摇头,“这酒不能喝。”
“为什么?”
“我怕有毒。”
中年人眼中涌现怒意,他冷冷的上下打量了小顾一下,然后用同样冷冷的声音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南边还是北边?”
小顾叹了一口气,道“两者都不是,我是从山上来的。”
中年人紧紧地盯着小顾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像一泓溪水,眼是心之窗,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有这种泰然自若的表情。
中年人又看了看他左臂的血迹,脸上的戒备之色终于完全消失,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你我见过面?”
“没有。”
“你我有仇?”
“没有。”
“我知道你会来?”
“不知。”小顾如实回答。
“那我为什么要毒死你?”
小顾答不出,但他确信酒菜里有毒。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正如相信腰畔的刀可以杀人一样。
中年人冷笑一声,再也不去正眼看小顾,把他当作死人一样,径自坐下来,自斟自饮,据案大嚼。
不知什么原因。小顾竟然没有阻止,也许先前进屋的脚步声令他疑窦丛生,也许觉得中年人备有解药才会有恃无恐的喝酒,用以掩盖他下毒的行径。
酒不到三杯,哗地一声,杯倒桌倾,中年死鱼般滑下椅子,瘫软在地。
他倒下,脸色便已紫黑,鲜血不绝如缕地从口中溢出。他想叫,却像被割喉的小鸡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顾立刻觉得手脚冰凉,他呆了一下,俯身扶起中年人,一指戳在他的灵台穴上,指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谁下的毒?”
男子的神志尚未消失,用一双充满仇恨怨毒的眼睛盯着小顾。
小顾慌忙解释:“不是我,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害你?”
他没有说谎,事实上,到了这种地步,即使是他做的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中年男子的鲜血一口一口地从嘴里吐出,竟带有浓烈的腥羶之味。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谁也不会毒死自己,小顾也没有下毒,那么下毒的人是谁?
小顾大声地问道:“这里刚才有谁来过?”
“两个——矮——胖子——”
含混不清的话尚未说完,中年男子便已气绝。
小顾木雕泥塑般杵在那里。
他刚才还以为这个男子在装腔作势,男子以身试酒,反而让他感到欲盖弥彰,哪知事实与他的猜测截然不同。
死亡是真实的,男子用他的死亡证明了他没有说谎,也证实了小顾的想法该有多么荒唐可怕。
小顾是个高傲的人。他高傲,是因为他襟怀坦荡,光明磊落。现在看到一个无辜的人惨死在他面前,他因自己的自以为是和错误判断而不去阻止,他是不是失去了高傲的资本?
他还能像以前一样问心无愧吗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声音,是两个人。
脚步急促,显得兴奋而放肆,冲动而莽撞。
莫非他们前来查看什么事情?
小顾的手一紧,牢牢地握住了腰畔的刀。
门开了,进来的果然是两个人,三尺多的身高,腰身却很粗,粗如水缸。
原来是两个矮胖子。
小顾的眼睛骤然收缩成一条线。
两个胖子一眼瞥见屋里的情形,蓦地脸色大变,两人齐声尖啸,身子倒跃而起,半空一个转身,一前一后向外逸去。
身法轻灵,敏捷,迅速。就像飞鸟投林一样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与他们的身材大相径庭。
“想逃?没门。”
小顾岂肯让他们轻易逃走,展动身形,一缕轻烟般地蹿了出去,几个起落间,便已迫近两人的身后。
两人半空一个转身,四手齐扬,几十道寒光星芒乍现般亮起,在空中节节洒金,空气被撕裂,发出慑人魂魄,裂人耳鼓的尖啸,迎面击打小顾的面门和胸膛。
这一招,阴狠,歹毒。
暗器甫一射出,两人手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两种武器,一柄青钢剑,一条链子枪。
链子枪宛如不死的灵蛇在半空蚓曲前行,在电抹星分的速度中扭曲出千种诡谲,万种灵异,惊鸿穿雪般地直噬小顾的咽喉。
青钢剑明如秋水,寒如素月,一剑直直地刺来,没有变化,既简单,又直接,简单得像大儒执笔书“一”字,直接得像弩箭扑靶心。激风破气直刺左肋的章门穴。
这两个人的动作娴熟,配合得默契无间,显然两人心意相通,已不知经过多少次的练习才能达到如此程度。
小顾叹息一声,唯有出刀。
一刀,只是一刀。
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出这一刀的变化。刀身行至中途,刀身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似颤似抖,或翻或转,时斩时挑,谁也没有想到几十种变化竟容纳在一刀里,然后淡蓝色的刀光像云隙的精芒一现,骤然亮起,骤然消失,仿佛不曾来过。
几十道寒光如泥牛入海般地消失,被斩断的暗器如天降狂沙般簌簌而落。继而血光暴起。
右侧执青钢剑的被斩成两截,左侧执链子枪的右臂已与身体分离,断臂跌落在地上,手里兀自紧握着枪柄。
这一刀,真的是一刀,却削落了几十道暗器,杀一人,伤一人。
这一刀的灵与威几乎令人无法想像。
他是谁?断臂人眼睛里充满了强烈的恐惧,浑忘了断臂的痛苦。
断臂,摧毁的是他的神经。这一刀却摧毁了他的信心。
小顾一步一个脚印地迫近前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这个人的心口上。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
断臂人的眼神呆滞而空洞,仿佛被无常勾走了魂魄。竟似没有听到他的话。
小顾正正反反地抽了这人四际耳光,断臂人猛然惊醒。
小顾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要下毒?”
“下毒,给谁下毒?”断臂人终于回过神来。
“难道屋中的人不是被你毒死的?”
断臂人脸色苍白,因痛苦而扭曲,他用左手点了右肩的几处穴道,然后紧紧地握住断臂,鲜血兀自从伤口中涌出,反问道“屋中的人是中毒而死的?”
小顾不答,是不屑回答。
“屋中的人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
断臂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也不知是惊诧,愤怒,还是怨恨?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疯狂而凄厉,笑得小顾脊背发冷,他怒道“你笑什么?”
断臂人忽然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顾不知,不过这正是小顾想知道的。
“我是这里的主人。”
小顾压根不信。
“你知道我们三人是什么关系吗?”小顾不知。
“我们是结义弟兄”
小顾冷笑,“现在人已死,你随便编什么理由都可以,反正无法对证。”
断臂人不理会他的怀疑,自顾地说下去,“我们三兄弟隐居在此已有十余年之久,平日里以下棋饮酒烹茶为乐事,大哥精于烹饪,我和三弟喜爱打猎捕鱼捉鸟,我们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在酒菜里下毒,难道我们想毒死自己,难道我们活腻了?”
小顾忽然想起屋中的三把椅子,桌上的三副碗筷,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的心沉了下去。
“看到我,你们为什么要跑?”
断臂人冷笑,“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隐居在此吗?”
小顾不知。
“避祸,在辽东,我们号称辽东三鹰,因得罪了辽东第一大帮永乐帮,惨遭追杀,在辽东无法立足,我们便逃离到此,隐姓埋名,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和三弟看到大哥横尸在地,以为你就是追杀我们的人,我们当然要逃了。”
小顾觉得嘴里又苦又涩,像被塞进了满把黄连,而且还是腐烂变质的。
他仍不死心问“既然如此,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你们的大哥在自家走路也不需要蹑手蹑脚,如履薄冰吧?”
断臂人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嘴里不住地抽着凉气,“你没经历被人追杀的生活,怎么知道逃亡的滋味?”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逃亡的人就像惊弓之鸟一样,稍有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惶恐不安,大哥和我俩的性格不同,他生性稳重,时时谨言慎行。”
小顾心中疑窦又生,他既如此小心谨慎,自己明明已经提醒他,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
也许是从自己的面貌上确信自己决非歹人,也许是绷紧的神经唯一的一次松驰,也许是小心中的一次疏忽。
小顾实在想不通。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最好不要想,以后迟早有想通的时候。
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你俩吗”
断臂人不知。
“报仇,为你们的大哥报仇。”
断臂人惊骇的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悲惨,比哭还难看。他做梦也没想到发生如此血腥惨烈的事情竟是因对方的好心而引起的误会。
小顾接着说下去,“你们的大哥临死时说有两个矮胖子来过这里,而你俩的身材正好符合这个特征,我追出去的时候,你俩痛下杀手,所以我也没有手下留情。”
“两个矮胖子?”独臂人驳然色变,“你认为他说的是我俩?”
“现在看来当然不是。”小顾苦笑。
先前呢?
断臂人脸上现出一种深深的痛苦,这种痛苦,有的来自身体,有的来自心里,在他脸上交织成一种既悲哀又绝望的表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哥临死之前说的话当然不是栽赃嫁祸,那么这两个矮胖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的巧合?
这些问题,他禁止自己去想,也不想准备弄清楚,他盯着小顾冷笑,“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到别人家里随便杀人,伤人,毁人?”
这句话像针一样深深地刺在小顾的心上,他脸上也露出了同样的痛苦。痛苦,是相互的,你让别人痛苦,你自己也痛苦,就像一把双刃剑一样。
人为什么总是互相伤害?
断臂人的眼神变得呆滞而空洞,他用一种近乎没有语调的声音道:“你仅凭着自己的猜测便杀我兄弟,断我臂膀,是不是因为你天生就残忍嗜血,冷酷好杀?”
小顾头上的冷汗涔涔滚落,只觉得头大如斗,恨不得把逾重的头割下来狠狠地踩上几脚。
院子有口古井,井栏旁放着刚打回来的猎物,三只山鸡,两只兔子,还有刚采摘下来的蕨菜和山芹。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错误是怎么来的?
他尚未来得及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维,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眼前的胖子走进屋子,单臂抱出了大哥,把两具尸体整齐地摆放好,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找来一把锹子,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又大又方的坑。小心翼翼地把两具尸体摆放好,生怕弄疼了他们。然后回过身来对小顾说道“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小顾机械地问。他的人已麻木。
“埋我。”说完他突然抽出一柄短刀,反手插入自己的胸膛里。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是他们结义时说的话,也是他最后说的一句话。
他们做到了,他们都没有食言。
阳光犹自灿烂,热力依旧逼人,小顾却全身冰冷,宛如置身在万古不化的冰窖里,又仿佛跌进了阴森恐怖的地狱里,眼之所见,一片灰暗,以至于连院子里翩然而舞的蝴蝶都误作焚化而飞的纸灰。
小顾躺在地上,死人一样,甚至连思想都已停顿,僵硬。
高处阳光依旧明媚,天空依旧湛蓝,近处鸟语啁啾,清音密点,风入竹林,沙沙如乐。甚至连空气都弥漫着花木的芬芳。
这一切,多么欢欣,多么美好,却与小顾无缘。
不知过了多久,小顾终于坐了起来。
有些事情是要直颜面对的,越是逃避,越要承受来自良心的折磨和痛苦,既不能推诿,又不能遗忘。就像影子一样,是你一生永远不能摆脱的阴暗。
他奋然站起,抄起铁锹,一锹一锹地把土铲到坑里。
这是他唯一为他们能做的事情。
他欠他们的。
渐渐地他冷静下来。
他需要冷静。只有冷静,思想才能变得活跃,反应才能变得敏捷。一味地悲伤,悔恨,自责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他一向不是个轻易被打败的人。
那两个投毒的矮胖子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如毒蛇般盘踞在他的脑海里。
是永乐帮的人?
不会。永乐帮财大势雄,高手如云,杀人易于刈草,岂会偷偷摸摸地做此下药投毒的勾当?
是他们后来得罪的仇人?
也不会。这里地处偏隅,远离市镇,与外人并无交集,何况他们三人隐居避灾,岂会再招摇惹祸,作此暴露身份的蠢行?
那么杀人者到底是谁?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想了半天,他毫无头绪,坑已填平,他努力地填出一个坟包。放下锹,恭恭敬敬施个大礼。
坟,是一个人活过而留下来的证据。它有时是一段幸福的结束,有时是一种痛苦的解脱,有时也是一种繁华的落幕,它永远值得人的尊敬。
小顾尊敬活人,更尊敬死人。
施完礼,小顾慢慢地踱进屋里,他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卧室简单,朴素。
仅有一桌,一椅,一床。
床在西北角,床上有被,被子叠放整齐。靠近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对日月双轮,擦得锃明瓦亮,显然是主人惯用的武器。
床前摆放着桌椅,椅子上铺着一张豹皮,桌子上摆放着几本古籍,有鬼谷子的七十二术,老子的道德经,庄子的逍遥游。桌上笔墨纸砚齐全,想不到主人的雅兴不浅。砚台旁横放着一幅画。
小顾慢慢地把画展开。
画的是一幅青山白云图。
画面上青山隐隐,绿水悠悠,翻空青鸟时时见,出岫白云处处闲。
画面虚幻缥缈,仙气缭绕。全无人间烟火之气。
下面题了一首诗:
白云更上青山头,
青山只向白云俦。
白云无心空流转。
枯留青山独自愁。
愿得青山生双翼,
随风携云两悠悠。
又愿白云委地走,
生生世世身边留。
笔法汪洋恣肆,不拘形态,笔意凝重沉实,磊落波磔,而且笔力劲贯中锋,力透纸背,整幅字显得虬筋淡接,劲骨暗随,行云流水般地恰到好处。
最绝的是某些字的笔划,像是利剑出鞘,弩张待矢,大有凌空而去,飞天遁地之势。尺幅之中,竟是剑气森森,锋芒角出,笔法中竟似融合了极高明的剑法。
只有用剑的高手才能写出这样的字,这决不是屋子主人写的,小顾确定。
他是个高手,对武功的鉴别和感知绝对比世上大多数人要高明和敏感。
字迹居然是新鲜的,兀自顠着淡淡的墨香。
这还不是让小顾吃惊的,让他吃惊的是那首诗的内容。
诗中描绘的是青山有意,白云无心的情形,却与他自身的情况相吻合。“青山”是他的名字,“白云”是他暗恋女子的名字。
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偶遇,还是巧合?
如果是有心,那么对方要杀的人是自己,如果是巧合,那么这件事也太过于匪夷所思。
小顾轻轻卷起画,放到背上的包袱里,不管怎样,这也许是唯一的线索。他不能让这三个人白死。
绝不能。
沿着小溪向东行去,不到百里有一座很大的集镇,虽不是通都大邑,但地处要冲,却也繁华热闹。
三元馆的烤鸭,水仙居的糟鱼,一品香的红茶,万花巷的女人,远近驰名,是当地的四大特色。
走了很远很远,甚至连身后的木屋都已瞧不见了,他突然跃过小溪,豹子般地蹿入山中的密林,一步一步地潜回。躲藏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后,从这们位置看去,恰好可以瞧见院子的情形。
如果要处心积虑地暗杀一个人,事后当然要确定是否得手,那两个人投毒而去,一定会回来确认一下。
可是他却失望了,就在他要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从西面传来。
车声磷磷,马蹄达达。
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拉着一乘古旧的马车沿着河岸缓缓而来。绿漆车顶,雕花车窗,却已漆皮凋落,斑驳不堪,却没有执鞭驭辔的车夫。
来到院前,随着一声犬吠,白马竟似通达人性般地站住。
车帘一动,一条漆黑如墨的小狗钻了出来,毛色鲜亮,油油发光,长得虎头虎脑,惹人喜爱。
小狗在院子里东闻西嗅,跑来跑去,甚至钻进屋子,最后居然围着坟转,嘴里发也呜呜的低鸣。
小顾看得有些毛骨悚然,甚至觉得恶心,这哪里是狗,简直是来自地狱中的恶灵。
小狗跳上马车,又是一声犬吠,白马竟兜转车头,往来路驶去。
小顾怎肯让它们轻易离开,是什么人将犬马训练得如此听话,如此灵异?
他鱼跃而起,几个起落,跃过溪水,蹿上马车。掀起车帘,却没看到人。
车里没人,连一个人也没有,却有狗,一大一小两条狗。
先前的小狗伏在车厢的角落里,大狗箕踞中央,毛色雪白,眼睛绿光莹莹,凶光四射,表情狰狞可怖。
小顾呆了一呆,他见过许多狗,有黄狗,黑狗,棕狗,灰狗,花狗,却从没见过白狗。
古老相传,多龄的白狗已通妖达魔,具有邪恶的本领和玄奥的力量。
难道这只也是?
一看见小顾,白狗四爪一按,闪电般扑起,张开厉森森的牙齿,咬向小顾的咽喉。
小顾大惊,身子倒跃而起,空中三个转折。稳稳地落在地上。
白狗一击不中,嘶吼一声,复又蹿起,前爪箕张径直抓向小顾的肩头。
借着午日的阳光,它的双爪映射出蓝色的光芒,原来它的前爪竟戴着锋利的爪套,且渨有巨毒,寻常人一旦被抓破皮肤,非死即残。
幸好小顾不是寻常人。他手里有刀,出刀。
无论什么样的狗,都怕刀,别看它平时叫得凶,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就像世上的一些人一样,等到刀劈到它头上的时候,它一样恐惧。
它闪躲,在空中却无处借力,径直撞向刀锋。
于是,刀锋动,刀光现,血光起。白狗被居中劈为两半。
白狗死。
死狗不会咬人,死狗也不可怕。
它不同于人,人活着能害人,死后能吓人,所以狗就是狗,绝对不能强行把自己当作人。
小顾又蹿上马车,先前的小狗正蹲在角落里,对视着小顾的眼睛,它的眼神妖异,邪恶,嘴里发出似惊似怒的呜咽。
小狗伸长了脖子,衔起车厢的一个绒球,前爪后撑,向后一拉,立即扯出一根深伏在车厢底部的铜线。
小顾立刻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若酸若辛,刺激口鼻。似硫磺,似硝石。
不好,一个念头转过,小顾像箭一样倒射而出。
甚至比箭还轻。比箭还快。
巨变甫生。
“轰”的一声巨响,坚固结实的马车骤然四分五裂,碎木飞蝗般地四射,一团火焰猛然膨胀,扩散,燃烧。
一声悲鸣,白马半截身子被炸飞,血肉模糊地在地上倒毙。
小顾顿觉手脚冰凉,手心沁汗,如果刚才的反应慢一点,他的情况并不比这匹白马好到哪里。
背后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可以用犬马为之效劳,刺探消息,甚至可以杀人灭口。
他心里又多了一层阴影。
他循着马车的来路,向前行去。
有车必有辙,也许从马车的来路能寻到一些线索。
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路的尽头,是一条大河,这辆车的辙痕,蹄印完全消失,就像从天上掉下的,从河里钻出来一样,凭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