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三足踏千金

　　这一日殷有成写了封信送去上川学宫，随即一人来到街上四处转悠。他听说前些日子笑天齐来了下阳城，只可惜没给他当面遇上。后来这笑天齐便出了下阳城，去了何处又没个音信。殷有成心想若是不济，自个儿便把长雪晴给绑到五漓谷前，他就不行这笑天齐连自家的门面都不管不顾。
　　可那也仅限于想想，长雪晴如今身为学宫三甲学士，若是真被自己绑了去，余正庭这老头第一个起身跳脚骂娘。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叫住自己，殷有成转身看去，来者却是医馆的段里。二人私交不深，面对这尊煞星段里夫妇向来能躲则躲，不知为何眼下这段里却是一路追上前来叫住殷有成，跑得是面红耳赤。
　　殷有成隐隐觉着不妙，道：“你把气喘匀了说话。”
　　“那……那医馆里冲进来几个当差的，说着要追捕在逃要犯，就要把那公子和姑娘带走，少侠你快些去看看。”
　　殷有成听罢当即向着医馆奔去，那段里抓住殷有成小臂道：“城里我熟，咱抄近道过去，少侠随我来。”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拐进巷中，走过几道弯后，殷有成隐约觉着这路不对，停下后发现往前已是一条死胡同，再无路可走。殷有成轻笑一声：“你究竟是何人？”
　　段里也停下脚步，却是没有应声。这时一道黑影闪过，殷有成措手不及被人一下打中后颈，当即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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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一人一马正于下阳至锦城的官道上疾驰而过，直奔成都王府。
　　锦城自云乐，这座屹立于中原西南大地上的煌煌古城自前朝覆灭后于蜀州道上迅速崛起，荟萃百家，三教九流应有尽有，素有小天京之称，作为大楚王朝内屈指可数的八大藩王之一，成都王将王府依山而建，坐西朝东，位于锦城之中极尽草木之盛，享尽人间气象。
　　王府内设高阁，阁底设有方形酒池，长宽百丈，每至夜晚月影入池，故将此阁命名为揽月。揽月阁以汉白玉为基，东海木为柱，檐边嵌玉，上下七层共设四十九间闺房，每年自蜀州各地收敛而来的美女珠宝置于其间，以黄金为壁，玉柱为梁，锦缎为帘，极尽奢华。高阁之上日水榭楼台夜夜歌舞升平，丝竹雅乐之声可远传半个锦城，阁内灯火入夜竟可照彻天上人间。
　　喜悦在这阁中做了六年的丫鬟，这六年来深居高阁，从未离阁半步。在这三足踏千金的地方，别说六年，寻常贫苦人家的姑娘就是待上六日，那心气便足以媲美寻常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六十日，在真正见识了何为书中的“金块珠砾弃之迤逦”后，这些姑娘就是金山银山崩于前也可面不改色。都说由奢入俭难，进了揽月阁穿上了蜀锦丝绸的丫鬟，要让其穿回麻布衣裳，倒不如直接赐她们一条上等蜀锦自我了断。
　　这些年成都王命人从蜀州各地抢掠而来的美婢数以千计，且不说这诸多女子的倾国倾城之容，所学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任一放在江湖上那都是一顾倾倒英雄汉的存在。揽月阁尽收蜀地美人，这林子大了，便少不了自诩超凡的蠢鸟，仗着一点姿色在阁内作威作福，可成都王家大业大，又怎会为一女子搞得自家后院鸡犬不宁。照成都王刘易的说法，天下女子一般样，再是有才，还能变出三瓣屁股不成？更何况进了这揽月阁的货色老藩王年轻时见过不计其数，真是忠贞不渝早在半路便咬舌自尽了，留下来的哪个不得在金玉床上搔首弄姿？平生所学温良贤淑？算个狗屁！
　　如此一来，反观揽月阁里诸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在成都王眼里可都是笑话，哪天把老子惹毛了，全拖出去浸猪笼。
　　于是自打揽月阁建成以来，这阁内轮换的婢女不计其数，不是自讨没趣自诩高人一等被刘易拖去军营当了军妓，就是手脚不利索惹急了权势被打断双腿丢到荒郊野外，最好的是那因姿色不在而被赶出阁去的女子，往往能从揽月阁获得一份丰厚的报酬，最起码后半生落得个安稳，没准出阁后还能被哪家少爷看上，暮年之际还有个名分在那。
　　说了这阁内下场落魄的女子千千万，可偏偏却是有那么一位姿色平平的女子，在这阁中雷打不动做了六年的丫鬟，叫外人费解。这些年来常有阁中女婢向喜悦求问其中奥妙，其中不乏样貌身材皆可在当今天下称得上风华绝代的名家女子，喜悦听罢皆是一笑置之。
　　这一日成都王用膳后拍着一身肥膘起身去了阁顶，阁顶山风习习，能一览半个锦城，是消食观景的好地方。
　　成都王的肥胖早已算不得什么秘辛，先皇生前游经蜀地，便作诗调侃过自家这弟弟的身材，那是山猪见了也要自惭形秽，成都王不恼却也面无愧色，这些年来反倒是变本加厉，在蜀州的锦衣玉食造就的那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总是叫人担心他身下小娘子的身家性命。当其一屁股坐到阁顶的椅子上，整个人竟活生生地将椅子埋了进去。
　　王府离锦城的闹市有段距离，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拜访王府，府前那一片空旷的平地久而久之也就积起了一层黄土。这一日那大道上突兀地冒出一道骑马的身影，一路扬尘。来者黑布蒙面，马后背着一人高的麻布口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在路上颠簸。
　　成都王见状当即站起身子，本就被肥肉挤成一线的双眼眯得更紧，叫人看不清那对眼珠子的黑白。只见成都王嘴里念念叨叨，过了一会儿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那层层肥肉如波浪般层层叠开，半晌方休。
　　成都王蠕动着上下两瓣嘴唇道：“带这人来见我。”
　　与此同时，揽月阁一隅琴声阵阵。阁内向来严禁下人私自奏乐，此时这弹琴之人，显然没将这般规矩放在眼中。
　　琴声响了将近一刻钟，喜悦身着绿衣趋布走进一间房中。房内设有屏风，画有白鹤古松图，屏风一侧白烟缭绕，喜悦便隔着这屏风站在进门一边，开口淡淡说道：“世子殿下，王爷请你前去阁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