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少将远行

　　“来了，来了,哥儿几个快藏好，别让那小子提前发现溜了。”在山坡上的灌木芦草掩护下，一群少年暗中观察着下方山谷中缓缓靠近的牛车。为首的少年看着坐在牛车上，悠闲的哼着小曲，完全没有发觉异常的张胜，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待牛车行驶至目标位置时，为首少年以炮仗传出信号，一时间山谷两旁的高坡上，十几个少年同时松开了系好的绳结。只见牛车上方茂密的树枝绿叶间，原本隐藏悬挂好的多个瓦罐一股脑的向下坠落，成包围之势环绕在牛车四周。
　　此时惊觉的张胜猛的翻身下了牛车准备躲闪，但一道道破风声紧随而至，为首少年以及他特意选出的弹弓手们，射出的石子几乎全都命中了落下的瓦罐。多个瓦罐被击碎，其内骚臭难闻的液体喷溅而出，迎头浇向了闪躲不及的张胜。
　　“王齐瑞！”张胜大怒，坡上这群家伙平时没少跟着王齐瑞和自己作对，领头的王齐瑞更是自己的老对手了。作为同一期拜在王先生门下学习的弟子，张胜和王齐瑞算是其中最优秀的两人，在老师面前表面上兄恭弟谦，但私底下却一次一次变着法给对方挖坑。其实作为师长的王先生也没个正经，教会学生识字后，经史地理天文，明明啥都懂，就是从不主动教。总是由着学生自己找时间去他的藏书阁随便翻书看，翻到什么书，问什么他才说什么。更奇葩的是，总是特意当着王齐瑞这个亲生儿子的面，一个劲的夸赞张胜批评儿子，激起儿子的好胜心。甚至时常有意无意无意的在两人每次私下较劲后，有针对性的对比分析两人的优缺点，促成了之后两人更有针对性的挖坑对抗赛。
　　这次是张胜大意了,忙碌了一天的他，收拾回家的路上显然警惕意识下降了，另外平时要好的一批小伙伴极可能是被对方提前支开阻拦了，要不然王齐瑞摆下这么大的阵仗埋伏自己，一天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提前通知他防备。
　　尽可能的借助树木躲闪，让身体接触喷溅而出的尿液面积最少后，张胜没有再将一丝注意力浪费在身上的臭味上，而是提上野猪矛，以最快的速度向坡上这群渣渣冲去。只是才冲到一半，“滋滋滋”炮仗引线燃烧的细微的声响传来，张胜仔细一看，好家伙，他冲刺的山坡上方，十几堆插着炮仗的牛粪眼看就要爆发。只听到“嘭!"的一声炮杖声响，一堆堆牛粪，瞬间被炸得漫天飞舞。
　　虽然极力闪躲，但斜坡上毕竟没有平地上那般移动顺畅，还没来得及做出充分反应的张胜毫无意外的溅了一身的牛粪。只见山坡上王齐瑞身边的几个熊孩子冒出头来放肆的大笑着，“噜嘞噜嘞噜嘞噜~（吐舌头声~），抓又抓不到，气又气死掉，张胜，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看你以后再怎么嚣张！”
　　看着冒出头哄，笑然后一哄而散的一群熊孩子，张胜一阵气血上涌，但他很快压了下来，毕竟贸然追上去，这坡上到处沾满牛粪不说，王齐瑞那个阴险小人指不定还有什么恶心的玩意等着他呢。自从之前趁王齐瑞他们偷老李家桃子时，张胜偷偷放出开老李家的五条大狗追赶，并设陷阱让他们掉进浇树的粪池后，这帮家伙就学坏了。
　　“真晦气，弄这一身回去，还不得被阿哥给打个半死。”相对于如何收拾几个皮痒的家伙，阿哥那里如何交代才是关键。想起阿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张胜浑身不禁一抖，差点赶着牛车翻到河里头去了。（在乡下地方，由于生存条件不好，孩子出生后遭遇各种磨难，很多孩子还没养大成人就早夭了。渐渐的有了孩子与父母命格不相合小时候不能直接喊爹娘的说法。所以乡下地方，大多数孩子从小不能直接喊父母爹娘一类的称呼，而是喊父亲作阿哥或阿高，喊母亲阿婶或阿姊）
　　身上的衣裤，鞋子，张胜已经脱下洗了整整近一个半时辰。但靠近鼻子嗅了嗅，看起来干净的衣服上，牛粪和尿液味道还是隐隐可闻。回去肯定免不了被阿哥好一顿胖揍，想到这里，张胜内心的小本本上又狠狠地给王齐瑞，李辉几个记上了一笔。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晚，驾着牛车往回赶的张胜，突然听见前方树林传来一阵金铁碰撞的声响。将牛车栓在偏僻的地方，张胜悄悄的摸向了声响传来的地方。
　　“是云游货商聂大叔！”靠近的张胜赫然发现，三四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个披着兽皮的中年男子。而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几个暂时失去战斗力的黑衣人，张胜倒是从来没想到熟悉的聂大叔这么厉害。
　　但聂大叔的处境似乎并不太好，他的各个方向退路都被黑衣人截断了，此刻而与他交手的黑衣人貌似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在一旁的高坡上，还有一个领头模样的黑衣人双手交叉环臂而立，看起来胸有成竹，饶有兴致的看着聂大叔和几个手下搏斗。
　　又是几十招的交手，聂大叔的衣襟上已经染上了好几处血迹，虽然手上双刀虎虎生风，但气息已然紊乱，刀势渐渐疲软。
　　“不错，不愧出自林家赤龙军，即便退伍多年，依旧能以寡敌众，接连废我帐下中军精锐多人。哼，不过可惜，这里是北陆，不是你林家人可以说来就来的地方。”说罢，领头的黑衣人，一跃而起，凌空一个劈山掌势不可挡，直取货郎聂大叔。
　　聂海龙这边左手刀格挡后用力一荡，将三名黑衣人的刀震开后退的同时，一个斜冲拉开距离，右手刀面对另一头突袭的一名黑衣人劈来的刀顺势一引，配合左手刀将其砍倒在地。闻得破风声传来，他急忙转身，右手刀上扬格挡。但黑衣人首领身形快如闪电，在聂大叔刀还未举到一半时，早已一掌印在了他的胸口。张胜只见到这看不出深浅的一掌落下后，聂大叔整个人被震退了七八步，撞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才堪堪止住身子，且力道传到身后的大树后，大树树干应声而断。黑衣人首领闲庭信步的走向聂大叔，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而聂大叔看到走来的黑衣人首领，双刀撑地，急忙想要强行起身迎敌，但还未完全站起身，却突然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秃然的跌坐在树旁。
　　黑衣人首领上前几步，单手将聂大叔提起，那轻松的样子不像是提着一个成年人，而像是口渴时拿起水瓢舀水一般随意。貌似黑衣人首领靠近聂大叔悄声的问了几个问题，等待片刻见聂大叔没有回答，随手一甩又将他抛在了地上，只是接过手下递来丝巾擦手时，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带走”。
　　“这...也太厉害了吧”张胜完全被惊到了，原本自己在阿哥的多年训练下能和虎豹相斗，力量已经算很不错了，但方才光是看聂大叔和其他黑衣人交手时的出手速度，偶尔打偏到林间的竹石草木时造成的破坏力，就是十个自己也不可能是聂大叔的对手。而最后那个黑衣人首领更是夸张，仅仅只出了一招，就把原本生龙活虎，凶猛异常的聂大叔拍的失去行动能力，这实在是超乎了他对力量的认知。
　　这决对不是普通的习武之人，以前也见过一些走南闯北卖艺的武者，但绝对没有他们这般可怕的速度与力量。张胜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冒然过来凑这热闹了，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哟。但现在逃的话哪怕不小心弄出一点声响，都极有可能惊动黑衣人。以黑衣人首领高强的武功，六识一定极其敏锐。可若是继续躲，自己藏身的这片灌木丛并不大，现在也只能希望黑衣撤走时别往这个方向过来。否则就算一时没发现自己，黑衣人经过时发现停在路边的牛车，必然会四处搜索，自己还是难逃劫难。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啊。。。”张胜心中提心吊胆的祈祷着。
　　似乎上天听到了张胜的祈祷，黑衣人们制服了货郎大叔后开始收拾残局，陆续向着另一个方向撤离着。
　　轻抒了一口气的张胜，不禁一阵后怕，背上早已紧张的冒出了许多汗。
　　汪，汪～汪～汪，一阵熟悉的猎狗叫声不合时宜的传来，张胜立刻瞳孔收缩，毛发直立。不好，这蠢狗怎么突然跑这来了。快滚一边去，千万别过来啊。
　　然而这次事与愿违，猎狗寻着自家小主人的气息，直扑张胜所在的灌木丛，硬是咬住他的裤子往外拽。深知暴露的张胜不做多想，果断起身，猛地向远方跑去。
　　“呵？倒是没想到还有只小虫子藏着，去两个人去处理一下”。黑衣人首领头一偏略微示意，两个黑衣人手下立刻向张胜所在之处冲来。
　　人未至，嗖嗖嗖的几声破风声却先响起。为了不浪费时间追赶，黑衣人准备先用袖箭射伤张胜的腿，再跟上直接解决。
　　“乒乒乓乓”只见斜侧里飞出一把普通的镰刀，以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弧度打飞了黑衣人射出的所有袖箭，最后钉在了黑衣人与张胜之间的一棵树上，仿佛是在警告黑衣人，再向前一步便是禁区。两名黑衣人前冲的动作瞬间停止，两人警备的四下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回头看向首领，等待下一步指示。而正奔跑的张胜，一时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突然脚底被什么东西一绊，身子斜斜的飞起，一头撞在一棵树上晕了过去。
　　黑衣人首领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指令。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镀金边框，绿色为底色的菱形牌子，牌子的中间位置刻着一个王字，三颗红色的宝石呈一字排列其上。黑衣人首领主动亮明身份表示善意：“在下南定城黑旗军新晋统帅王知乐，奉临海侯之命追捕天缘南陆奸细于此，不知有高人在此雅居，多有打扰冒犯，方才误将这位小兄弟当成奸细同党，惊扰之处还望尊驾见谅。”黑衣人首领说完，向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一个属下将一袋金珠、宝石恭敬的放到张胜晕倒之处前方几米。
　　“小将此次出行仓促，些许俗物，聊表歉意，还望阁下不要介意。”黑衣人首领心中明白，还未现身的这位，只是飞来这一镰刀看来，就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黑衣人首领暗暗观察四周，悄悄背过左手，手掌轻轻的比划着，给手下们下达着一系列指令。众黑衣人一面警戒的观察着四周备战，一面缓缓的撤退。
　　突然，一只手毫无征兆的搭在了黑衣人首领的肩膀上，他悚然一惊，但当他真的想做出应对时，却发现自己连扭动脖子都做不到，甚至于连转动眼珠都极为艰难。黑衣人首领惊恐的发现，所有下属都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动作，这是并不是对方速度有多快，而是自己众人周围的时空都近乎被定格了。意境？！领域？！看来出手的这位大人，至少有传奇大圆满之上的实力，因为只有传奇大圆满之上的境界，才有可能窥探到完美意境或是领域的秘密。虽然身为统帅境界，镇守一方的自己离传奇看起来只有一个境界的差距，但统帅和传奇却是天壤之别，更别说他这种才晋升几年的三星统帅境武者和传奇大圆满境界的差距了。天缘北大陆上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镇守八方的将领甚至偏将，几乎都是达到统帅级别高手。但传奇高手一个国家都难以培养出一位，很多小一些的王国根本就找不出这样的高手。统帅级别高手，还可能用低些境界的将士以人海战术勉强抵御，但对传奇高手来说，人海战术近乎没有任何意义。
　　黑衣人首领毕竟是一军统帅，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位大人应该暂时没有动杀念，否则没必要多此一举使用意境或是领域控制住他们一行人。但接下来结果如何，都要看这位大爷的心情了。
　　“人，我带走了，回去转告谢定邦，林家的家仆出现在青阳一带，不过是代林家向一位老朋友问好而已。林家若是真为了当年的事出手，来的就不会仅仅是一个退伍的家仆。若是林家那位真想要过来，你认为他有必要派人探路吗？况且林家若是真有什么大动作，还轮不到他谢定邦区区一个临海候操心，青阳峰上自然会有人操心。把这枚令牌和信件带给谢定邦，让他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
　　过了许久，一身冷汗的黑衣人首领腿一软，瘫倒在地，此时他才发觉，那位大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自己竟然迟钝的刚刚回过神来。一把扯下面巾，狠狠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很庆幸，自己还活着。突然想起那位大人说的话，黑衣人首领急忙拿出那位大人代为转交的令牌和信件。仅仅只一眼，黑衣人首领的瞳孔瞬间极剧收缩，惊骇的近乎失去言语的能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令牌，令牌面上两把银色的幻影神斧，斧刃倾斜分向两侧，紫色的斧柄在下方交叉。而两柄幻影神斧上方中间位置，银色的八角星边框内，填充的是代表着华贵的紫色，正中央七颗极为稀有的星辰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时不时的折射出耀眼的蓝色光芒。“万...万...万...万古...七...七...七...星！”
　　张胜醒来只记得自己和蠢狗拉扯着逃跑，看到黑衣人射出袖箭，自己想躲，却莫名其妙的被绊倒，接着一头撞在树上，晕了过去。“奇怪，我记得跑的时候地上明明没有什么障碍物啊，怎么会突然被绊倒撞树上呢？更奇怪的是自己以为死定了，现在却一点事都没有。”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阿哥那头顶近乎贴着门梁顶的高大身躯，端着刚热好的饭菜，一低头挤进了房间。
　　“阿哥，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
　　“嘿，你还好意思问，叫你今天早些回来帮我收谷子，你倒好，弄得一身臭气不说，瞎凑热闹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若不是这次你命大，村长借了蠢狗，领着官兵出去找山匪，歪打正着恰好先找到你，吓跑了那群山匪堪堪把你救下，你老子我怕是白折了十几年的粮食，养了你个不孝的东西。”说到气处，阿哥一巴掌糊在了张胜的脑袋上，差点给他拍得灵魂出窍。
　　张胜晃了晃脑袋，赶紧清醒过来，赶忙接过阿哥手中的碗，深怕让端着碗的阿哥久等，再给他的脑袋糊一巴掌。
　　“对了，明天我准备带小冬去南海找医生治病。小冬的病，不能再拖了。听老王外面来的朋友说，南海星鲨岛上有个医生医术不错，我准备带小冬过去那看看。这两天，你把家里收拾收拾，蠢狗扔给老王，然后跟邵伯的顺风车一道去高平城，再找个商队转道去临海城，照着这个地址去找你刘姨刘翠浓，她是你母亲的远房表妹。到了刘姨那，她会安排你学点手艺，你自己用心点学，另外要尊敬你姨夫沈玉书，他是个做学问的人，你乖巧些，说不定你姨夫高兴了，就会想法子把你带到学堂做事，顺道多学点有用的学问，老王瞎教的那些玩意儿，毕竟太偏门了。”
　　“刘姨？怎么之前没听您说过。”
　　“让你去就去，别多嘴，你弄这一身臭气我还没收拾你呢！”
　　“可...是，阿哥我也想跟你一起出海。”
　　“别给我添乱，带小冬一个孩子就够我费心的了，你以为出海是闹着玩的？海匪可不比山匪差到哪里去。遇到海匪，凭你阿哥早年学的一点武艺，护着小冬兴许还能跑一跑，带你去一起等死算了。”
　　张胜撇了撇嘴，悄悄的在阿哥没看到的时候吐了吐舌头。
　　“再说，我要是带着小冬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你学好手艺后就听你刘姨的安排，找份踏实的差事，定下心来，成家立业，取个媳妇，把我们这一脉传下去，听到没有？”
　　“是...阿哥”张胜突然有些不知所错，阿哥今天说的话怪怪的，印象里阿哥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没有把握的话，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张今生心中也是颇为复杂。张胜平时看似性子较滑，但做事还算有分寸。不过作为父亲，放他一个人外出终究有些放心不下。
　　“好了，别多想，兴许过个几个月，小半年的，小冬的病看好了，我就到你刘姨那接你。”
　　“好”张胜没有多问，因为从小到大，阿哥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默默的回房，一头扎在被窝里，张胜的心里顿时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