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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流了很多，可大小姐仍痛苦地皱着柳眉，身上寒气依旧逼人。
薛无为怔怔地低下头去，心如死灰。
这样，也救不了师姐吗？
大小姐带给薛无为的，始终是一种舒心的温柔，然而这种温柔正离他而去，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他答应过师姐教她诗词，可自从入狱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教过，如今想教，已经不太可能了。
“徒儿……”看着不知是因悲伤或者是因失血而剧烈颤抖的薛无为，吴师父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就要叫他停下的时候，大小姐青霜笼罩着的脸上忽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抹红润。
是的，红润，一抹极其细微的红润，吴师父绝对不会看错。
“徒儿，你快看！”
原本已经绝望了的薛无为猛地抬起头来，掩在大小姐唇边的右手手腕上乍然感受到了激动人心的温度，顺着看去，那里的寒霜竟消了些，一丝血色攀上了大小姐的俏脸。
“师姐！”惊喜的呼声在屋内响起。
尽管血色几乎微不可察，却给薛无为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他拼命地催动着身体中逐渐枯竭的内气，迫使着血液更疯狂地朝腕上涌来，源源不断地流入大小姐嘴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小姐脸上的红润越来越明显，拧着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来，她体内的寒毒在这种种喜人的迹象下开始负隅顽抗后的消退。
大小姐体内寒毒积累已久，非一时可以逼逐，再加上血液通过食道扩散到经脉中发挥效用，也需要一定时间，因此直到现在大小姐才有所反应。
师姐有救了！
薛无为心中不断呐喊着，宣泄着之前的悲痛和绝望。
然而，就在薛无为高兴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眩晕袭入了他的脑海，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不知不觉间变得煞白无比。
我一定要坚持住……
薛无为咬牙默念着，他知道，一旦他停下来，师姐体内被压制的寒毒必定会借势反扑，到时候，不会再有任何机会救回师姐……
血无声地流着，带走一片生机，又赋予大小姐一片生机。
薛无为抵抗着睡意，抵抗着虚弱。
当沉浸在狂喜中的吴师父和柳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大小姐的脸色才红润了一半，而薛无为的瞳孔已经开始微微涣散。
“徒儿！”
吴老的惊呼声引得薛无为回复了一丝明朗，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舌尖，可怕的痛感袭来，让他极为勉强地作出了微笑的表情：
“我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吴师父胡须抖动着，柳玉的眼眸中闪过感动的色彩，他们看得出，薛无为已经到了极限。
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死！
他们之前都忽略了薛无为的状况，现在算一算时间，一刻钟了，他腕上的鲜血一直这样不要命地流着，换作正常人恐怕早已昏厥过去了。
看着摇摇欲坠的薛无为，白发苍苍的老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作出了这一生最艰难的选择：“徒儿，停下吧……”
大小姐即使被救活了，找不到至阴之物，不出半年一样会死。
吴师父为了替大小姐彻底根除寒毒，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至阴之物，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音讯，那么要在接下来的半年找到至阴之物，实在是太过渺茫了。
也就是说，大小姐活下去的可能，一样渺茫。
这很残酷，却是事实。
若是大小姐醒着，一定会作出和吴师父一样的选择——放弃自己，而不是让薛无为为了自己半年的光阴而赌上性命。
薛无为鼻中发出窒息的哼哼声，脑袋艰难地摆了摆，仍然停在大小姐嘴边的手告诉两人，那是在摇头。
吴师父老目中流出浑浊的泪水，上面满是时间留下的刻痕的手举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朝薛无为的脖子靠去。
“师父……求你……别……我……会……后……后悔……”薛无为浑身痉挛着，没有了力气，嘴唇嗫嚅着吐出了没有串线的话语。
一字，一字，低若无声，重逾千斤。
吴师父看着他那带着几乎带上了哀求的目光，化掌的手凝滞在了半空中，再也挥不下去了。
柳玉忍不住失声大哭，一时间泪如雨下。
师父不是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吗？可是他呢？为了苏姐姐，可以不顾性命……
哗啦！
都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可现在，天也哭了，毫无预兆冒着烈日，没有一点乌云。
薛无为打着哆嗦，死死地支撑着。
凝结在屋内的冰霜，在一点点地融化着。
一分钟，两分钟……一刻钟，柳玉哭着，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江河，汹涌不息。
就在大小姐身上最后一丝寒意消散的时候，油尽灯枯的薛无为嘴角如释重负地扬起笑意，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榻上，如第一次与大小姐相遇一样，紧紧搂着她的腰的手松了开来。
这次，总不是误会了吧，不过，我好像没有上次那般好运了……
薛无为这样想着，意识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三天后，苏府中。
大小姐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在自己的房间里，妹妹披麻戴孝地坐在床边。
我是在做梦吗？
大小姐揉了揉眼睛，感觉身上流淌着暖洋洋的气息，原本爆发开来的寒毒蜷缩在丹田之中，再无半分异动。
“妹妹……”她梦呓般地叫了叫呆呆地看着地面的二小姐。
二小姐娇躯一颤，美目红肿地看了姐姐半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了姐姐怀里。
柔软真实的触感告诉大小姐，这不是梦。
大小姐茫然了片刻，回过神来，注意到了妹妹的异状，不好的预感刹那间涌上心头：“妹妹，出什么事了？”
二小姐抬起头来，憔悴的模样令人心疼，沙哑的抽泣声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无情地降在了大小姐耳边：
“姐姐，薛郎他……他死了……呜呜呜……”
死？谁？
薛师弟？
薛师弟，死了？
怎么会？我不是叫小玉去救他了吗？
他怎么会死？
大小姐美目滞然，无法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噩耗：“妹妹，你说什么？”
继续埋头哭泣的二小姐没有回答，却无异于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大小姐发愣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同样一身素服的柳玉走了进来，绝美的脸上伤感难掩。
柳玉看见了苏醒的大小姐，唤了一声，一滴清泪流下，突然想起了薛无为那日哀求的眼神：
师父……求你……别……我……会……后……后悔。
他死了，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死了，为救苏姐姐而死。
如果说她曾为一个男子哭过的话，那这个男子必定是薛无为。
“苏姐姐……”柳玉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说——她能瞒大小姐一时，难道还能瞒她一世吗？
……
苏老爹感念薛无为为了救女儿而牺牲自己的大恩，将昔日的正厅改作了灵堂。
其中一群头戴黄粱道冠，身着玄色道袍的老道士跳来跳去，蘸水洒枝间做着超度的法事。
这些道士都是苏州有名的道长，在白事上有着莫大的权威，出场的价钱很是不低，这也算苏老爹尽了一份心意。
灵堂中间大大的白色奠字散着惨淡的气息，香烟缭绕间灵堂变得雾雾蒙蒙，丫鬟下人噤声走来走去，换着香火银纸。
烛光晃动，黑漆漆的灵牌上刻着亡夫薛无为五个白字，渗透着无声的悲情。
身披麻纱黄衣的清卿和银钗跪在黑色的棺椁面前，表情木然，双目之中是褪掉一切的空洞。
当薛无为的死讯传到地牢的时候，清卿就昏了过去，醒来时心中已是满满的死志。
三天了，清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跪着，既不喝水，也不进食，抱着的是殉节的念头。
苏老爹不知劝了多少次，清卿始终不语。
道士叫拜清卿就拜，道士叫哭清卿也不哭
可以预想，这样下去，薛无为下葬之日，就是美人香消玉殒之时。
二小姐也是这样，不吃不喝，整日就像丢了魂一样，除了跪在灵堂中，就是守在大小姐旁边，让苏二哥焦心不已。
妹妹对薛无为的情谊，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能达到这种地步啊。
就算请来了苏老爹，妹妹也只是叫一声爹爹，便继续失魂落魄地发呆了，苏老爹对此也没有任何办法。
苏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小姐因薛无为的死变得痴痴呆呆的，都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
可谁也没想到是，二小姐之所以变成这样，并不是因为单纯的悲伤，还是因为她起了随薛无为赴死的念头。
那个赌约，二小姐还牢牢记着，她相信薛无为也不会忘。
魂幡摇动，道的是人间愁苦；生死相随，证的是儿女深情。
御查府中，验证了薛无为死讯的李遂川放声大笑，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他原以为这是苏老爹耍的金蝉脱壳之计，还特地派人前去暗查，没想到复命的人说死的人有九成把握是薛无为，大仇得报的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来人，备轿，随我去祭拜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