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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湖畔冽冽起了风，阴冷的空气携带着S市特有的湿水气。雨丝也渐渐细密起来，和着天上凉白的月光一起倒落下来，一时间天地茫茫。
少年一身黑衣，拉链拉到下巴处，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湖面。他的声线清浅，透着凉：“装死？需要我动手请你出来吗？”
这次轮到李白哆嗦了一下，心里陡然泛起小小失落，总觉得叶君故对他说话怎么就不似对花离那般亲切友好。他刚拍了拍衣服打算起身，突然，感到后脖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一道极细的阴风从他身侧一卷而过。
与此同时，满地落叶借着这风势腾起，打了一回旋，而一直躺在地上的沈美莹……忽然睁开了眼睛。
“嗬——”
地上的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怪叫，她的关节犹如木偶般一阵抖动，接着身体居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站了起来。此刻看过去，沈美莹的脸上覆着一层淡淡的青黑气，目光似完全不聚焦，脖子却“咔嚓咔嚓”僵硬地转动着，片刻，像是终于瞄准了方向，她一步一步朝着叶君故“走”去。
李白瞪大眼睛，恨不得把自己像小广告一样牢牢贴在树杆上。
“看来还是不肯出来……”叶君故双手环胸，微微眯了眯眼睛。
李白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也不确定叶君故这次叫的又到底是不是自己，思前想后，他扒拉着树杆，尽量让自己与大树同呼吸，共命运，融为一体。
沈美莹目光呆滞，继续走向叶君故，当两人极近时，她一直垂着的双手忽然往前一探，十根指头在转瞬间化作黑色的尖爪，爪上覆着密密的细鳞，她两手如钩，直笔笔朝着叶君故胸口插去。
叶君故脚步未移，只身子往边上一让，左手把沈美莹格开，右手中指食指并拢，抬腕……凌空结印。
一道白光迅速打在沈美莹额间，沈美莹双眼一闭，身子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气劲击中，直接被飞掷了出去。
紧接着一阵黑烟从沈美莹身上蓦地腾起，黑雾散开，从里面缓缓踏出一只灰黑色的鹫鸟，灰羽黑喙，却如人一般垂翅直立。
“执、界、者！”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烟雾急速聚拢，鹫鸟化出人形，是一个目光阴冷，样貌精瘦的中年人的模样。那鹫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心里暗恼，本以为对付的只是个人界普通的半吊子术士，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是传闻中的——执界者。
叶君故见他现了形，抬起眸子，还冲他颇为客气地点了点头。
“你的‘天心十道’明明被我……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那鹫妖一瞬不瞬盯着叶君故，目光森然。
“原来……我的测妖罗盘是被你偷了？”叶君故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几乎被鹫妖的态度气笑。
“我捡的！”也算知道偷非良行，鹫妖气得暴跳如雷。
“妖族难道没教过你拾金不昧？”淡淡的嗓音，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少年又顿了顿，才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遥控器在手心里转了转：“做人做妖都要与时俱进，‘天心十道’是我师傅那辈用惯的，被你昧了后，追你只好用这个……”
叶君故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架无人机四平八稳从半空中降下，悬浮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大疆的！”那鹫凝目望去，登时气绝，无怪鹫在妖族中本也算是视力极佳的一支，却还是着了道。
“悟Inspire2。”
鹫妖别开目光，半晌，仰头长啸，忽生激愤：“想我鹫辈也该这般驰骋于苍冥，可千百年来，执界者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禁锢在十万山不得出，到底是为什么？”
“你说呢——”叶君故十指修长不紧不慢把玩着手中的遥控器，半晌，侧着头看向那鹫妖。
“……”
见那鹫怔住了，叶君故沉默了一下，又缓缓开口：“早上在忘川边上的是你吧？中午又凑到老叶跟前，你用幻境诱出他心底的放不下，吸食他的‘痴’念。我封印了你，是想找个时间跟你谈谈，可你不太安分呐……下午在图书馆里又想作妖？”
那鹫妖抖了抖一身灰毛，本想来一句“为妖不作妖那岂不是失了本分”，结果一看少年脸上殊无笑意，也知道这位执界者仅凭幽默是很难打动的。
世间的万物，都有自己的生死之道，作为执界者，其实叶君故怠惰得很，这世上有众生芸芸，生死至纯，忽然而已，所以大多时候，他总是冷眼旁观，可这次……这鹫到底动了他的底线。
“吸食世间的贪、嗔、痴、怨、憎不该是魔道的修行路子，难道你们妖族现在都不讲究门户，开始博采众长了？”叶君故继续说。
事关门户问题，那鹫妖目光一烁，呼呼喘起了粗气，可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厉色道：“魔……魔道在人间早就消散了千百万年，你居然知道？”
叶君故的目光有短暂一顿，片刻，反手指了指不远处校图书馆的尖顶：“有空多看书。”
“呸！”
仙、魔、妖中，妖千百万年来一直因灵智问题被世人诟病，所以一提“看书”明显是触动到了鹫妖那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且妖中有此玻璃心者甚多。
于是，那鹫怪叫一声，像是终于忍无可忍，黑雾骤聚，他挥动长臂，扑杀过来。
叶君故见状神色一肃，飞身往后退开，随即足尖一旋，轻巧地跃上了一根树枝，避开了这一击。
可没想到这招却是虚招，那鹫妖腾起黑雾是为了扰乱视线，那招式也只是一番佯装，他打的主意其实是……想跑。
鹫妖一心想跑，不过他竟然没有跑成。刚刚才腾起的身子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有一道无形的绳索，把他倒拖了回来，直接拽跌在叶君故面前。
叶君故眉头一皱，但也只一瞬间，神色又恢复如常。
鹫妖不甘心，嘴巴一张，从嘴里射出的是一支短箭，这次叶君故反应神速，身子如雪羽般轻灵飘起，绕开短箭箭矢，从正面挡住了鹫妖去路。
他双手还是插在卫衣兜里，转眸看了看天色：“这里设了结界，既然不知进退，那要不就……索性就把命留在这里。”
随着少年清冷的话音，一片霜色应声而落，夜色更谧。
“你……执界者……”那鹫妖眼底凶光闪烁，咬牙切齿，“自鸿蒙初开，人间应天地大劫先孕化出的便是邪魔和妖道，妄肆聚气为魔，执念催生妖道，后方有人立世，后世几代你们人类受天道庇佑，自立为世间正统，反逼得我们以十万山为界退匿山林，要不是……要不是我妖尊神龙遁世，哪里轮得到你这小儿……”
“继续——”叶君故双手环胸，侧着头，似在认真听着。
鹫妖像是知道自己是走不掉了，而叶君故也是不会放过他，于是，凶性被彻底激起，破釜沉舟吼道：“虽我妖尊不在，那么，今天就由我……来领教你这人界执界者的厉害！”
秃鹫狠话放完，突然就褪了人形，露出本相。妖以本相应战，才会发挥出最大的战力。他通体灰褐，头裸出，周身是片片刀锋似的短翎，翎翅在瞬间膨开，荡出一阵黑炎。
一时，四周阴风回旋。
这一刻，叶君故目光也终于沉了下来。他慢慢退后两步，十指微动，凌空飞速结出了一道比之之前更为繁复的阵印。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有一星幽光自夜色中莹莹亮起。
确切说，是在他背后的虚空中，一点一点浮现出一轮乌金色的光晕。
极淡，朦胧间像是一座山的剪影，须臾，那光晕缓缓收拢，凝成了一柄从未曾见过的“山”字形锐器。
藏身大树后的李白在这一刻，眸光像是被骤然点亮，或许是书呆子属性，他对于眼前超乎常理的状况居然丝毫不觉惊讶，他只是握拢拳头，在心里默道一句：“阿故，加油！”
结界外，月色与星光都退下，而结界内，天与地仿佛被尽数纳入了一潭深重幽冥之中。
少年玄衣似墨，如柳叶般飘上一截树枝，他立于枝间高处，夜风烈烈擦过衣衫，他墨玉般的眼眸隐于黑色卫衣的兜帽之中，而那锐器则徐徐环伺在他身侧。他抬手，食指中指微微一勾，锐器“铮”地荡出一声轻鸣，飞速落入他手中，透着寒意的锋尖直指那秃鹫眉间额心。
锋芒如霜箭，有风，开始在结界四壁狂暴旋转，风暴越聚越大，夜色中，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在这一瞬间争先恐后自那风暴的中心涌出，带着凶险，也带着某种诡秘的雀跃。
这一刻，好像尘世间所有的幽深，所有的隐晦，也终于一点一点露出了峥嵘。
是神铩——照见！
“照见！”秃鹫瞳孔大震，在绝对的压制之下，他灰色的羽翎因为恐惧开始急促颤抖，眼前的景象显然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如果说他之前还试图想凭借自己千年道行挑战一下眼前这个看上极为年轻的人类执界者，可现在传说中的那柄神器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他从未被告知……神铩“照见”居然消无声息地重现于世间了。
鹫妖眼珠子急转，心中冷恨，他抬翅抹了一把脸，电光火石间，像是突然想明白……自己似乎是被骗了。
远在十万山深处的妖族自有自己的传承，那一纸残卷，有关于神器的传说，也有关于亿万年之前那曾经惊天一战的传说。每一段来自远古的传说，都足以让妖灵颤栗。
鹫妖一边抖，一边对抗着那柄墨金色神器所带来的惊人的威压，连连向后飞退了好几丈，直到撞到结界边界时，才开始癫狂尖叫：“怎么可能……神器怎么会落在你这个不入流的人类执界者手上？这绝不可能！”
不入流？叶君故气笑。
而与此同时，少年欣长的身形掠起，指尖一动，那风暴意随心动直接朝着秃鹫卷去，“咔嚓”一声，秃鹫的左翅在无声无息中被轰然折断。
血一点一点滴落下来，秃鹫“呸”地吐出一口血水后，已知躲也无用，他孤零零杵在原地不敢再有异动。秃鹫心底冰凉，两人实力的悬殊他已经领教……刚才那个少年分明只用了一招。
而那招还并不是——
照见锋出，神鬼同泣！
“哇——”
秃鹫像是终于狠下心来，凄厉的尖啸声中，他动作奇快，伸出残翅，刀锋一般的钢翎猛地插入自己腹腔之中。腹腔中妖丹自爆，泼天的妖血飞溅而出，血水渗入结界之中，硬是将阵法撕开一道缝隙。秃鹫一挥残翅，毫不犹豫地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冲进那道缝隙，掠夜色而去。
“唉——”
夜色中，仿佛响起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叶君故没有动，只是眸子微微朝那个方向转了一下，他也没有追出去，半晌，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照见”瞬息间隐入夜色。
风拂水面，细雨依旧，忘川湖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