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个橙子

　　自从缔私营的大巴车之后，我还是第一乘坐家的公车，原来城乡通勤的大巴车一上坐起来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的，加上车内久经“沙场”的座椅散发出的奇怪味道令人昏昏欲睡，所以我从来没有认看过家沿途的风景。我坐在噪音小很多的返乡公车上，也无心看车窗外，还在想着母亲一大早来的电话，说是舅妈去了，要我赶快家。
　　我努力拼凑着记忆中舅妈的形象——脸上带着笑的丰腴模样，见面总是很亲切地念叨表哥和我小时候的糗事，也感叹：惠山也成大人了。上见面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年因为疫情的原因也没有去舅舅家里拜年，因此也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如也也见不到了。下车之后也没家，直去了舅舅家，我实在是应付不来这种人多的场面只是着头在人群里寻找母亲的身。舅舅家诺大个院子有种颓败的荒凉感，虽然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但是还是明显能感觉到金碧凋零的衰颓。早些年生意的家底早就赌得所剩无几，幸而留下个厂子在运营，听我妈说也不大挣钱，勉维而已，不过原来认识的朋友倒还是留下不少，因而来的人大多数我不认识。
　　灵堂设在堂屋（方坐朝的屋子，也称作上房），里面传来阵阵女眷的哭丧声，我听着声音耳熟。“惠山”母亲刚刚从灵堂出来，还红着眼睛应该也是刚刚在哭丧，朝我招招手。我走到母亲身旁，的身形有些不稳大概是跪得时间太久了，我赶忙扶住的手，我从不道和舅妈的感情这么，我只记得从前在我面前说舅妈的不是，看不惯舅妈和舅舅吵架赌气之的。我们说死者为大，人一旦去了所有的好与不好都没有人去计较了。过矮的灵台看到后面堂厅里停冰棺的一角，我把问母亲扶到偏厅坐下，里面坐了一堆看起来面熟的老太太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然而我一个字都不出来，见我们进来立马都闭上了嘴，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想也道大抵是说些闲话，老太太们的闲话向来是无穷无尽的，像舅舅这样的大户人家一直都是闲言碎语滋生的温床。
　　不只是哪婆婆开了口，“这是老大吧，都这么大了，在哪上学啊？”没等我开口，母亲答道：“三姑，他都上班了，就在市里的X厂上班外贸”语气里止不住的炫耀之意。我还没告诉厂子年效益不行我早辞职转行当英语老师了，也不忍断的话去说。三姑婆一听，似乎听不大懂：“外贸是干啥的？”“就是和外国人生意，把东卖给老外”母亲的语气全看不出伤心的样子，遭的人又恢了窃窃私语，本就是平时坐在村口东家长家短的模样。我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声道：“我去祭拜舅妈”，对着一众老太太点点头笑了笑离开了东厅。
　　我穿过院子的人群，我细细地量着在场者的表情，很少有人显露出难过沉重的的样子，我突然有种错觉这些人只是来参加一聚会而已。我记得《请答1988》中德善奶奶去那，宝带着弟弟妹妹到老家参加葬礼，进门前因为德善泪不止还遭到姐姐的责怪——“难道你比爸爸还伤心吗？”推门进到院内之后竟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情形，亲人们忙着寒暄炫耀，甚至德善的爸爸还开心地引着儿女门去向亲戚们介绍。虽然不如电视里表现得夸张，但是眼下院子里的情况也差不了太多。走进灵堂，舅妈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挂在正厅入门正对的墙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和善样子，灵台上摆满了祭拜的果盘，最边上三只硕大的橙子最为刺眼。舅舅、表哥和小表弟跪在右侧的草席上，着头一声不出看不出面上的表情，只有我进去的时候舅舅抬头看了看我也没有说话，我向舅舅点头示意，然后跪在灵堂前的草垫上磕了三个头。发现表嫂领着家里女眷们在灵堂的右侧哭得呼天抢地不能自已，我一时吵得心烦意乱想马上离开。
　　转身准备离开，突然看到三个橙子的旁边出现一团白色的东，慢慢移动出身，我这看楚是INNOCENT小小的脑袋，只见它轻轻一跃便跳上了冰棺，因为没有盖棺它就坐在边沿上盯着棺里的舅妈，刚好够得上冰棺的边缘，我不由大惊，生怕它人看到。环顾一，并没有人发现异，好像只有我能看见它，稍稍松了口气。我走到冰棺侧边，愣愣地看看躺在里面的人，人死去后原来是这副模样，原充满生气的圆脸变得阴森可怖，微微塌陷下去的双颊令我觉得好陌生，不像是从前认识那般可亲可爱的样子。“小君第一看见死人的模样吧”INNOCENT突然抬起头看着我，没有丝毫生机的眼神中有意。我它盯得心神恍惚，好像是舅妈正透过INNOCENT的眼睛看着我，绪一下逃离到那年夏天，我第一亲眼见识到生命的消亡，那片浑浊的水库，那阵阴冷的山风，似乎正穿过十几年的阴拼命朝我吹来，令我无处遁形。
　　“小君害怕死亡吗?”INNOCENT不何时走上了灵台上，手里正在把玩其中一颗橙子，样子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怕，怕得要命。”我怔怔地说，个人生命里都充满了遗憾，我不是怕死，而是怕失去后永远失去了补救遗憾的机会。“所以小君会选择逃避吧？”它一语中的点破了我的心，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全听不到嘈杂的吵闹声。忽然感觉手臂牢牢地抓住，抬头一看是三姨火急火燎地迎面过来，道：“快来，让姑婆婆给你孝衣”。我意识到自己也要戴孝，孝衣通是麻白绫成，头上还要系上三角形状的头巾代表帽子。姑婆婆东屋里和老姐妹们扯闲话，边说话手里边着针线儿，着看我进来一把把我扯过去，老太太为人豁达，嗓门也大，在门外就能听到说话的声音，简单寒暄几句就拿起皮尺在我身上比划起来。旁边老太太们上了年纪，生死经历的多了，虽然对舅妈的突然离脸上都带着遗憾，却也不避讳话头，有好事者问三姨道：“娥啊，我看全凤除了胖点，平时身体挺好的啊，咋就突然走了啊？到底咋事啊？”语气里充满了惋惜之情。三姨也重重地叹口气：“平时就高血压还吃着药，我哥说嫂子夜里突然就难得，谁道就没过来！”说着声音就颤抖了起来，抹起了眼泪。似乎对这说法并不满意，又问道：“家里好几辆车，咋就没上医院看看啊？”三姨边抽泣边道：“平时难就吃药，这半夜难得，嫂子也说不想麻烦了，等天亮了去医院看看，谁道……”姑婆婆在我身后朗声：“人都没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人呢，就得着的时候享福，人没了啥也就没了。”好事的老太太又道：“小良也是的啊，道自己娘的身体不好也不道多关关心关心，天天就小田让干啥就干啥，这下可不用问了，可是自己亲娘啊！”言下之意颇有责备表哥在处理舅妈和表嫂的矛盾中偏向表嫂。我向来对这些家长里短厌恶至极，如听来觉得生气又不便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一会儿，从门外进来一中年妇女，人还没进门就看见长舌摆好了架势，凑三姨和一众老太太，声议论道：“你说人小良就在那跪着，那么大的人了，娘都没了，也不哭两声，也不见掉滴泪珠子”说着义愤填膺声音也大了一些。有人顾到三姨在场，圆场道：“小良还小，不理事，还不道该咋办！”三姨对此似乎也有些不满，不愿为表哥辩解，只道：“都成家了还小，就是不懂事儿”。姑婆婆冷哼一声，头也不抬：“现在不道哭，到时候家想吃饭找娘的时候就道哭了”。众人一片叹息，陷入难以状的沉默中。不道是谁又提了一句：“倒是小田，平时看不出来，出了事哭得声是大啊！”
　　表哥从小性子就沉闷，大概和舅舅比较势有关，舅妈又宠得厉害，导致表哥又犟又不吭声，我小时候住舅舅家的时候不止一听到舅舅骂表哥没出息，不像个男子汉。如想来那些话用来骂我，也全合适，我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是顽劣得可是出了得令人头疼，也怕挨骂，好在我爸从来没怎么骂过我，我倒希望犯错的时候他能好好地骂我一顿，而不是置身事外我妈控制不住脾气地揍我。我尝试从无数的视、文学作中寻找正的亲子关系，到并不是想借此善么，不过是想为自己找些合理的借口。
　　我还记得《边的曼斯彻》那部电里描写悲痛人生的荒诞，男孩帕里克父亲死后因为天气寒冷冻土硬，父亲的尸体要等来年开春后能入土，帕里克表现得很无所谓，直到夜晚看着从冰箱掉落的鸡腿时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我不想让他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那一刻帕里克的歇斯底里突然令我感到释然，好像我也随之发泄出长久以来的郁郁寡欢。出于对这部电的喜爱，我在网上翻看了好多关于它评，其中有文章中提到一个词——疏离型人格，让我觉得很贴合自己。它说“疏离型人格的质会让一个人过度关注自己，并很大程度上忽略人的感和感情，在面对争论、痛苦或其他压力情况时，典型反应是变得疏远和冷漠”。我也没有像电中的叔叔李那样的悲惨经历，可偏偏就是融不进正的生，像个游荡在人间的鬼，又好像是…………“灵台上的橙子”INNOCENT不何时游荡我的身边。
　　“灵台上的橙子”，好生动的比喻，以靓丽之色态处肃穆之庒台，全无生机，全无用处，只能等着水分慢慢失殆尽丢尽垃圾桶里。
　　说人去后，神识离开肉体一般要三天，这三天内是逝者最后留在人间的日子，对生前的一切最后的告。应防疫要，丧事程一切从简，但舅舅还是坚在第三日下葬。下葬这日依然来了不少人，舅舅站在院子里迎来送往，面上的表情亦如昨日，没有太大的波动。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练，忙进忙出，迎来送往，事无巨细一一照料妥当，母亲从童年时代就练就的本领，也从里很多人称道。我只能和城里来的亲戚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免得场面太过生冷，从工作到婚姻，聊到最后也不道该说些么。
　　母亲天的神色有些担忧，为人坦率心里藏不住事，一有事便写在脸上，等到得我凑到身边问有么情况吗？母亲重重地看我一眼只摇摇头，说“没说啥事，待会出殡的时候你站表哥身边扶着点他！”说，我们都听到门外传来了阵阵哭声，众声夹杂，但能听到扯着嗓子的悲痛哭声，母亲神色紧张起来，去门口迎人。原来是舅妈的娘家人前来送葬，令母亲一直坐立不的事原来是这些娘家人，大概是怕舅妈娘家人对舅舅出么难堪的事。我站在灵堂外的门口，警惕地看着这些人哭着涌进灵堂里，人多到我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听里面的众人哭声大了。我留心看看舅舅正坐在院子的长凳上着头，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何表情，表哥身穿孝衣站在他身后显得不所措，我悄悄溜到表哥身边碰碰他衣袖，示意他担心。。
　　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渐渐弱了下来，人群汹汹涌出到院子里来，为首的是舅妈亲哥也就是表哥的亲舅舅，与刚刚相比此刻显然气愤大过了难过，不顾人群阻挡冲到舅舅面前开始质问：“小良，你过来跟舅舅说说，你娘怎么就突然没了啊？你是没车还是没脑子？你娘身体有啥毛病不道多问问啊？”说着悲痛难掩又声大哭了起来，手还扯着表哥的胳膊，三姨在旁也是哭着劝阻：“小良还小，不理事哩，也不怪小良。”表哥在旁边也不作何反应，只是不断用袖子抹泪，人扯着。表哥的舅舅在众人的搀扶下，恢了严厉的语气，问道：“还小，都娶了老婆还小么？你是一点事也不懂啊，让你娘就这么走了？但凡你上点心领着去医院看看也不至于出这事，来，你亲口跟舅舅说说到底咋事？”表哥哽泣不已，么也说不出来。母亲在一旁也红着眼，解释道：“嫂子半夜难的时候，我哥哥也说开车去医院看看，后来吃点药之后是，嫂子好点了说等白天去不想半夜折腾，后来就……”说着也跟着哭了起来，在场的人看着眼前的着一幕景象也都偷偷地抹泪。表哥的表姐站在父亲旁边哭得声音最大，却还是不依：“小的不懂事，让老的出来，我姑姑为你家当牛马这么多年，现在人没了，你不出来给个说法？”显然是又把矛头向了舅舅。舅舅的头得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舅舅这副模样，像个战败的将军正在定罪。
　　这场关于死者的争执大概是舅妈在上我们记忆最刻的时候，过了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要归到自己的生，谁也不会记得在天的争执，可能会偶尔想起舅妈笑眯眯的模样，表哥会要一些时间能走出来，但终会还是会习惯没有了逝者的生。为了避免耽误下葬时间，在主事人的提醒下激烈的对峙终于缓和了下来，我扶了表哥去院子外等候出殡。而一直沉默的表哥，也终于在出殡前摔碎灰盆的那一刻哭了出来，大喊一声：“娘”，随在地上长跪不起，刚刚烧的灰烬落了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