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外婆

　　我们家就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后面实在顾不上我母亲就把我送到外祖母家去了。我大概有好几年的时间都是在外祖母的陪伴下成长的。在我的印象中外祖母一直都是微笑着的，瘦弱的身体，慈祥的面容，长长的白发，宽宽的额头，尖尖的下巴，经常穿一件白色衬衣，她从来不骂人，也不轻易发脾气。
　　外祖母经常给我熬红糖大米稀饭，那是我最爱吃的东西。姐姐快到两岁的时候才断奶了，有两个孩子以后母亲更加操劳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我不到一岁的时候母亲就没有母乳了，我自然也就断奶了。所以很多人都打趣说我是喝外祖母的红糖大米稀饭长大的，过早断奶这件事也让母亲一直耿耿于怀，她曾经无数次说过这个事情，每次说的时候她眼睛里都充满了愧疚和惋惜，还夹杂了些许无奈。那个时候大家都在自己家厨房里面盘的土灶台上面做饭，红糖稀饭就是外祖母在土灶台上面的大铁锅里面熬的，感觉那是世界上最好喝的稀饭，她煮稀饭的时候我在灶台底下帮忙拉风箱，以前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这样一个木板做的风箱用来拉风烧火，外祖母一家迁走了以后那口风箱一直都放在我家，后来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大概是坏了劈柴烧了！外祖母下地干活的时候经常带着我，不过是在太阳倾斜下去酷热渐渐退去的时候才出门，她在麦田里锄草，我哭闹的不行实在没办法她就背着我锄草，几个小时要这样熬过去，想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想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压弯了外祖母她老人家的腰吧！
　　每到农忙的时候母亲就把我们姐弟俩送到外祖母家里去，让外祖母帮忙照看几天，到稍微空闲一点就接我们回去，有时候只是偷偷的过来看看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晚上日落以后天黑之前母亲就匆匆忙忙跑过来接我们了，如果天彻底黑了她一个人不敢走那一道梁。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外祖母会让家里的那条大黄狗送我们到山梁的这边，然后母亲就挥挥手让它自己回去了，狗确实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那条大黄狗很有灵性，一直陪伴了我们十几年。后面实在跑得太辛苦了，在我三岁半的时候外祖母就来我家照看我们俩了，住了大概有大半年时间，其实那个时候她老人家的病情已经恶化了，但她还是强忍着病痛勉强支撑着，不让家里人知道也不让母亲知道，只是不想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和痛苦。她那个时候很多刺激性食物都不能吃了，只能吃一些清淡的面片稀饭之类的。可能是控口时间太长了，有一次外祖母想吃几根红葱解馋，正好我们村有人家菜园子里面种了很多红葱，母亲就跑下去打算问人家要几根来给外祖母吃，结果他们家人说他们的红葱是要卖钱的还没有长成现在不能挖，母亲听到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眼里却噙满泪水，她深深地感觉人情淡薄世态炎凉的含义，从此以后我们家菜园子里面基本上每年都会种很多红葱。
　　在我四岁的时候大舅父一家就迁到河西祁连山下面的戈壁滩上去了，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外祖母，三年以后我七岁的时候外祖母就病逝了。外祖母临走之前来过我家，也是为了看看我们，害怕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她走的时候我缠着不让她走，听母亲她们说我当时哭的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外祖母为了哄我开心给我留了好多硬币，也算是一个念想吧！外祖母的音容笑貌虽然已经渐渐远去了，但是我内心深处的思念却愈发强烈。外祖母去世之前母亲和姨母去舅父家看望了她老人家，回来不久就传来了外祖母病逝的消息，因为我们家距离舅父家有千里之遥，在外祖母弥留之际她们已经来不及去见外祖母最后一面了，以前的交通也很不方便，坐车要两天才能到。这也是母亲和姨母的终生遗憾了。
　　外祖父小时候家里很穷，经常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去给大户人家干活自谋生路去了。他八岁开始就在村里的一家大户人家做长工，给人家放羊放牛割草铡草，人家除了给他管饭以外一年下来也给家里十升白面，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他的雇主家发生变故家道中落以后他才回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这个大户人家算是地地道道货真价实的地主家庭，家里有三百亩良田，五百头牛羊，四合院里面盖满了砖瓦房，木材全都是上等的松木，当时也算是烜赫一时。地主和他儿子一样都是名副其实的守财奴，宁可丢命也不舍财。当时时局动荡，匪患猖獗，家里有钱有粮的都惶惶不安。有一天晚上他们父子俩决定把家里的金条银元都装到一个铁箱子里面藏到安全的地方，他们就选择了后院墙角下面的一口枯井，他们三更天趁着别人都熟睡了就偷偷地准备把金银财宝埋到井底下去，儿子在上面把风，地主父亲下到井底去放箱子，埋好了以后他们蹑手蹑脚地回房睡觉了。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感觉放在井底下也不安全，就打算拿出来再找一个更加隐秘安全的地方，当地主下到井底的时候发现箱子已经不翼而飞了，他上来之后就一口咬定是他儿子把箱子转移走了就一直骂他儿子是白眼狼，偷金贼，他儿子百口莫辩，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藏箱子的事情本来就他们父子二人知道，家里的其他人毫不知情，藏箱子的时候也是在大半夜，一个人都没有，箱子怎么会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们俩都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老地主实在逼迫的不行了他儿子就上吊自杀了，以此来证明他的清白，死后他地主父亲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恍恍惚惚了，一个月以后他母亲也因为痛失爱子而投河自尽了，一个好好的大家庭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在儿子死后一年，他们的邻居家开始大量购买牛羊和良田，原来当天晚上他们父子俩把箱子放在井底的时候恰恰邻居家的孩子出来到院子里撒尿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们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就把箱子取走了。在邻居家购买了大量牛羊以后，慢慢被村里人注意到了不对劲，名声越来越大，自然也引起了土匪的关注，有一次他去集市卖牛羊的时候被土匪堵在了半路上，土匪逼问他的钱财是哪里来的他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后来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知道了。土匪让他给家里人写信拿一箱子金银来赎他，他坚决不答应，或许是钱财已经被他花完了，不管怎么样土匪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最后把他杀害了，尸体扔到了山梁上的一棵大柳树下面。正所谓“金簪掉在井里，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外祖父脾气不太好，经常动不动就在家里发脾气，外祖母和母亲她们既害怕又无奈。外祖母经常被外祖父打的浑身是伤，有一次外祖母因为做饭稍微有点晚了，外祖父回来之后直接把头打破了，土炕上的血流了一大滩，那一块头发掉了一大片。几个子女对外祖父更加畏之如虎，母亲有一次放学回来上山去割草走的迟了一点，正好在门口的巷子里面碰到外祖父回来了。吓的母亲赶紧起身就跑，巷子太窄母亲来不及跑过去就被外祖父一把提起来举过头顶狠狠地扔在了地上，被摔蒙圈的母亲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起来又跑了。母亲小时候嘴甜，哄得外祖父比较开心，算是挨打最少的。姨母就惨不忍睹了，姨母嘴笨，不会说太多惹外祖父高兴的话，所以她挨打最多，最严重的一次姨母被外祖父打的不省人事躺在地上软乎乎的一动不动了，缓了半天才慢慢苏醒过来。不知道以前是家教严父亲都是这样，还是外祖父心理或者精神上受到了什么刺激，总之是特别喜欢打人，脾气很坏。他经常半夜三更就把外祖母和母亲她们叫醒下地干活去了，豆子熟了拔豆子，玉米熟了掰玉米，去干活的时候别人都在睡觉，有时候到地里面拔豆子母亲和姨母她们拔着拔着就睡着了。后来外祖父赶着那头老黄牛耕地的时候老黄牛不小心掉到陷坑里面被活埋了，刚刚下过雨地下被大水冲开了，地面上是虚的看不见。老黄牛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工具，是全家人唯一值钱的资产！老黄牛突然一下子没有了外祖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因此精神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从此以后一蹶不振，脾气暴躁，随时都会打骂家人，后来实在走不出这个心理阴影，大半夜独自跑到村东头的一片榆树林里面上吊了。一直到早上人们下地干活路过那片林子的时候才发现，外祖父去世的时候母亲才十四岁！
　　母亲兄弟姐妹四人，大舅父是老大，姨母是老二，母亲是老三，还有一个二舅父是老四。自从大舅父一家搬走以后，二舅父就一直跟着大舅父生活，后面在二舅父十七岁的时候他离家出走了，因为他自己要打土坯砖给他盖房子，大舅父和他发生了口角吵了几句，二舅父一怒之下就离开了。这一走二十几年都杳无音信，直到大舅父去世的时候都没能见他弟弟一面。过了三十年二舅父回来过一次，见过了他的大姐二姐，也去了大舅母家，但是过了几天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大概是二舅父一个人生活惯了，不愿意和这些亲人再来往了吧！据我所知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独自生活！
　　大舅父也是因病去世了，走的时候才五十二岁，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大表哥大我八岁，二表哥大我四岁，虽然大舅父病逝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已经成年，但是都没有成家，让这个本来就比较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大舅父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顶梁柱倒了，其他人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