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大院

　　
　　莫如烟已经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回来了。
　　当她走在这条清幽小巷上，仿佛走进了一个长长的梦，更像是穿越了一次时空。擦肩而过的人，几经风化的墙，路旁苍黑的树木，远处缭绕的炊烟。这一切似乎与她有关，又似乎与她无关。她感到这股气息中包含着的安宁，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过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是那种用水冲洗过后的地面在蒸发的味道。显得那么自然和理所应当。她望着天空，暖暖的阳光洒在人身上，给人厚重的满足和安全感。小巷两边，一排排的老房子依然坐落在那里，好多墙壁和门窗都被雨水和霉湿侵蚀，变成暗黄色的模样。各家各户都有着自己的天窗，还记得小时候吃过晚饭，莫如烟总会爬上家里那阁楼式的天窗，躺在那里静静地看黑色的鸟儿飞过天际，飞过所有的人。
　　终于，在穿过大街小巷之后，莫如烟转了一个弯，来到了一扇暗红色的门前。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都梦见这一扇门，这门里的世界，这门里的天空，还有那一声声的呼唤，仿佛仍在耳边回响。毕竟自己的这双眼睛，见过很多人年轻的样子，尽管他们都不再年轻。
　　门关着，莫如烟几次伸出手，却又缓缓地缩了回去，她很害怕，害怕自己轻轻一敲，就会敲碎了多少年来的幻想，然而又是那么地迫切，想要把这幻想变成现实。她宁愿相信，他们都是还存在的，可能还在里面，她可以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进去，看见他们边吃饭边露出欣喜的样子。然而隔绝得太久，这一道门里，贮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一切。在很久很久以前，虽然门口没有任何标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而今天的门口依然什么都没有，她却不敢确定，这还是不是。
　　这一路走来，莫如烟的内心有些恍惚，还有些亢奋，但不知为何，她寻找不到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尽管四周的变化不大，尽管她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
　　“小姑娘你找谁呢？”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莫如烟一看，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忙回应道：“爷爷好，我想问问，这里面还有人住吗？”
　　老头儿摇了摇头：“好多年都不见人啦，哎，想当年这还是个大院，人丁旺的很！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搬走了，近几年更是没有半个人影都不见。听说过不久就要拆了，哎，可惜，可惜啊。”说着自顾自走了。
　　而莫如烟满心的期待就因为老头儿的话而变得沮丧起来。
　　没人了……
　　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最不愿意看到的真相，还是真真切切地摆在自己面前。顿时让人有些沉重，有些无力，还有些挫败感。
　　莫如烟缓缓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面，一直到暮色降临，才慢慢抬起来。双眼迷茫地望着四周，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那隐约迷离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个是她的归宿。
　　似乎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莫如烟的思绪飘回了那年，现在的很多行为都是童年留下的痕迹，一切的因果都要追溯到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个院子里，当记事的时候，身边就有很多疼爱自己的人。莫如烟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这里有好多好多的人，从小大人们都会告诉自己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家，我们都是一家人，因为我们都姓莫。所以大家就把这里亲切地称之为。莫如烟很喜欢躲在那扇暗红色的大门后面看外面的世界，一双小手紧紧抓着门不放，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每当看见陌生人经过，会吓得一溜烟跑掉，然后过不久又回到门的旁边，每天都这样乐此不疲。这座院子，保留着比较复古的建筑风格，青砖黑瓦，高高耸起的白墙，明亮的光线，每家都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能照进西落的阳光，大家的房子布局都差不多，打开门就能看到卧室或者客厅，发出暗沉光泽的老式家具，滴答不停的台钟。莫如烟每天都会跟小伙伴们穿梭于每家每户之间，从卧室到客厅，从天窗到屋顶，穿过竹竿上晾晒的各家衣服，踩过邻家阿姨每天用清水拖过的木地板，身后总会传来大人们的笑骂声。然而最享受的还是每天的开饭时间，在那柴米油盐之间，在饭菜的热气腾腾之中，映着每个人的笑脸，感觉一切是那么满足，大家安安稳稳地度过院里的四季。
　　然而到了晚上，大家一起玩捉迷藏，在幽暗的大院子里穿梭，只看到月光洒在花草树木上面，地面一片细碎斑驳，细长的花瓣顶端隐约跳跃着夜晚的露珠，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产生惊艳。年幼的不知不识，是否给长大后的自己留下了些许遗憾。而就在这一瞬的走神之际，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哈哈！我找到你了！”
　　那男孩兴奋得两眼放光，似乎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然而又很好奇地看着莫如烟：“你怎么没被我吓到？”莫如烟哭笑不得，估计是自己太入迷这夜间的景色，以至于有些反应迟钝，带着些许的懊恼，正准备走出去，却被男孩按住了：“你等一下哈！”紧接着大喊了一声：“我来找你们啦！”莫如烟看得一脸疑惑，男孩笑了笑：“他们都藏好了，我们回家睡觉吧。”说完也不等莫如烟回答，径自拉着她的手往自家屋里跑去。莫如烟回头看了看院里，幽暗的夜色中，只听到阵阵的虫鸣，却不知其他人，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等下啦！”莫如烟挣脱了男孩的手，有些不满地说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怎么了吗？”男孩被问得一脸茫然，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站原地想了半天，一拍脑袋：“有了，我家有鬼片，要不我请你去我家看鬼片吧！”莫如烟刚想拒绝，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男孩拉到他家屋里面了。只见他熟练地装好录像带，不一会儿屏幕便出现了画面，在一片黑暗中，偶尔出现几点昏暗的光，在不断地闪烁，然后又出现了灌木丛，繁杂的枝叶扑面而来，许多未知名的小虫和飞蛾张开翅膀仓皇地飞离，不一会儿又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蝴蝶，这些蝴蝶都长得很漂亮，翅膀上布满了令人眩晕的花纹。莫如烟静静地等待着，男孩也在等待着，或许吓人的一幕就在下一刻开始。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莫如烟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因为她实在无法将这些寻常的动植物跟鬼片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尽管没看过鬼片，但听名字就觉得应该是很恐怖的东西。而男孩竟然看得一脸认真，让人有些不忍心打断。
　　莫如烟实在是受不了满屏幕的自然风景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初衷并不是来看这个的，但不幸的是，刚好这个时候录像带播完了，男孩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地抚摸了一下电视机屏幕，还转头问道：“好看吗？”
　　莫如烟望了一眼窗外，只想知道还有没有人在玩捉迷藏。
　　似乎感到了她的不满，男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小手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莫如烟，发现莫如烟也在看他。
　　“要不你跟我来吧！”男孩转身上了小阁楼。
　　莫如烟本想就此离开的，但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静静地起身跟在男孩的身后。
　　小阁楼的楼梯是木质的，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显得窄小和破败。男孩手里拿着手电筒照耀着前路，那圆柱形的直光在地板上扩散出光晕，能够清晰地看到很多痕迹。每迈出一步，都能听到木板承受重量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让人走得心跳加速。莫如烟有点想打退堂鼓，可手却被男孩一把抓住：“别怕，跟我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小天台，几乎每家每户都拥有的一个地方，很多人用来乘凉，而今晚却一个人都没有。夜凉如水，隐约能听到蛙叫声，莫如烟十分疑惑，这里没有池塘，哪来的蛙叫？男孩狡黠一笑，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破了一角的鱼缸放在她的面前。莫如烟不由得惊叫起来，鱼缸里面，正藏着一只小青蛙。在男孩的手电筒照射下，慌张得到处乱游起来，水花溅了她一脸。男孩有点窘迫，莫如烟却轻轻地笑出声来：“好可爱啊。”
　　小青蛙碧绿的身体上布满了墨绿色的斑点，白白的肚子像是充过了气，一鼓一鼓的。两只大眼睛，像两颗晶莹透明的玻璃球，鼓得高高的，一眨一眨。它游动的时候，长蹼的后腿向后一划，唰地一下，就窜出去了，但鱼缸真的太小，总会撞到玻璃上，看得莫如烟呵呵大笑，说这青蛙怎么这么傻。
　　男孩忍不住把小青蛙抓了起来，放在手上，那青蛙似乎不愿自己的身体受控制一般，张开大嘴呱呱大叫。就像在池塘听到的声音一样。“夏天的夜晚，你会常常听到这种迷人的声音。这是不知疲倦的音乐家青蛙的歌声。”男孩说道，“它们本来是水里的鱼，因为想看水上的世界，常爬到岸上来，慢慢地，样子就变了。我爸爸说这是两栖动物。”
　　莫如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男孩回头看了看她。
　　“我叫如烟，你呢？”莫如烟道。
　　“我叫四季！”男孩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