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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升腾而起，将洞外映得暗红一片。
大海和二海的尸体已彻底烧了起来，烈焰之中，尸油“噼啪、噼啪”爆响不断，黑烟裹着焦臭，直冲天际，融入更加漆黑的天空之中。
火光之中，李旭和李广洪默然站立，暗自打量着身旁的干瘦老者。
老者的头发和胡须苍白而蓬乱，盖住了大部分脸庞，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双目虽然浑浊，然目光异常锐利，闪动间，就像刀光划过。
他微微有些佝偻，身穿一件近乎破布的青色道袍，背着一口剑，赤着脚，脚掌布满老茧，指缝间塞满了泥土和松针。
那剑的形制颇为古朴，竟像青铜所制--千年以来，已无人再以青铜铸剑，存世的青铜剑多为古物，几无人随身携带。
老者的双手同样干瘦，但五指长而有力，此刻，他的左手提着一张粗制木弓，右手则紧紧握住一支箭，其箭头不知由何物所造，通体银白，其上，幽光熠熠。
似乎感受到了二人的目光，老人抬起右手，晃了晃手中的箭，笑道：“瞧着亮晃晃，用着不寻常。”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就像风箱拉动时发出的吱呀声。
“老人家，你这箭头瞧着不似凡品。”李广洪盯着那银晃晃的箭头，叹道：“白天，一箭便让那大妖物无法动弹，适才，又一箭将那怪物格杀，端的厉害！”
“小子眼光不错。”老者轻轻摸了摸箭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箭倒插于腰后，咧嘴笑了笑：“呵呵，这箭镞啊，乃北邙山秘藏‘神银’所制，有摄灵诛邪之力，于大妖可一发震魂，于小邪……”
他指了指火中大海的尸体：“可一箭诛杀！”
“哎……”他突然昂首长叹，幽幽道：“神银虽利，然沾邪便腐，如今，仅余这一支了！”
李旭闻言，转身正对老者，恭恭敬敬抱拳行了一揖，正要开口，却见老者摆了摆手，说道：“海边风大，老人家受不得寒气，进洞说话。”
说罢，转身朝潮水洞走去，李旭二人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
洞内的篝火已添了新柴，烧得正旺，老者坐在火旁，抓起李广洪刚烤熟的鱼，啃得叭叭作响。
李旭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朝老者抱拳道：“老人家连番相救，恩同再造，适才仓惶莫名，不及拜谢。”
说罢，他恭恭敬敬行了一揖，抬头正色道：“济州李旭，谢过恩公高义！”
“同是天涯零落人，无须多礼。”老者摆摆手，指了指地上：“坐。”
李旭又服了一揖，方在火堆旁坐下，李广洪也朝老者鞠了一躬，挪到了李旭身侧坐下。
“老人家乃修道之人？”瞥了眼老者身上破布一般的道袍，李旭颔首问道。
老者从口中扯出一根鱼刺，砸吧砸吧嘴：“老道道号，归霞子。”
“原来是归霞道长。”李旭做了个久仰的手势，问道：“敢问道长，这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变成了怪物？”
“好端端？”归霞子咧嘴一笑，抹了抹胡子上的油花，目光熠熠地看向李旭：“那人身中尸蛊，你说他好端端？”
李旭、李广洪面面相觑。
李旭顿了顿，又问：“敢问道长，这尸蛊是何物？”
“日间林中，那形似大螺的妖物，它体内便藏有尸蛊！”归霞子扫了两人一眼，声音变得低沉：“为它触须所伤，只要不死，便会身中尸蛊，要么高烧而死，要么化成尸妖！”
“喏。”他指了指洞口：“就像门外，正烧着的那个一般。”
李广洪双眼一亮，啧啧称奇：“稀罕啊！这种怪事，听都没听过，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决计是不信。”
李旭瞪了属下一眼，皱眉问道：“这岛上，为何有此种妖物，这……这是何处？”
“你们……不知这是何处？”归霞子面露惊疑之色，皱了皱眉：“你们是谁，为何来此地啊？”
和李广洪对视了一眼，李旭略微沉默，便答道：“我们皆效命于朝廷，数月前，随济州军出海，却被孟州节度使宋希光追杀，后来，遇上了十数日的风暴……”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我等数人从风暴中逃脱，又在海上漂泊了数日，方到此处。”
“孟州节度使宋希光？”归霞子面容微滞，不经意扫了眼李旭：“既同为朝廷中人，节度使为何要追杀你们？”
李旭、李广洪闻言一惊，又相互对视。
“道长怕是……许久不闻世间俗事了吧。”李旭暗暗打量着归霞子，轻声试探：“孟州宋逆八年前便反了，道长竟然不知？”
归霞子愣了愣，旋即长叹了一口气：“唉……天下风云变幻，宛如云卷云舒！此岛孤悬于虚海，我困于此地，绝足中土，整整......十三年了！”
“虚海！”李旭闻言脸色一变，大惊失色：“此地竟是虚海？我等遇上风暴之前，尚在东海之中，十数日狂风暴雨，难……难道已偏行了千里？！”
“此岛所在，正是虚海之中。”归霞子点了点头，说道：“东海之外有虚海，烟波浩渺，万里无礁，自古以来，无数船只消弭其间，传说虚海有去无还，直通幽冥。”
“传闻不实，虚海……并非无礁啊。”归霞子慢慢抬起头，望着漆黑的洞口，幽幽说道：“十三年前，我领着门下弟子五十余人，千辛万苦来到此处，没成想此地竟如此凶险！”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面露凄楚之色，接着道：“数年间，他们都殁了，现下，就剩老道一人喏。”
说罢，归霞子闭上了双目，缓缓摇了摇头，面露凄苦之色。
“数十人，都殁了？”李广洪吃了一惊，脱口问道：“莫不是被岛上的妖物……”
归霞子轻轻点了点头，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厉：“所以啊，这岛上凶险万分，你们竟敢冒然入林，能存命至今，也算造化了！”
李旭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问道：“此岛烟波浩渺，又凶险万分，道长当年何故来此，莫非也是遇到了风暴？”
归霞子闻言不答，起身站了起来，在洞内慢慢踱起步来，长长的身影投于洞壁之上，与火光一同摇曳。
“万里迢迢相识于此，机缘可谓深厚，也就不必瞒着二位小友了。”他负着手，一面踱步，一面缓缓说道：“贫道修行于鹤鸣山玄都宫，腆列本门第五十七任掌教。”
鹤鸣山玄都宫乃中原道统正朔，堪称天下名观，听到老道自称掌教，李旭、李广洪二人自是一惊，当下又要行礼，却见归霞子摆了摆手，于是只好作罢。
“本门历两千三百年，代代相传一部奇书，曰《大荒天海经》，此经成书久远，更在本门之上，早不知何人所著。”
归霞子走到洞口，看着洞外的幽暗，娓娓道来：“此经之内，尽书上古山川胜景、精怪奇闻，据说，内藏天地间最大的秘辛！然千年以降，历代掌教通读此书，却并未发现什么秘辛，于是，只将其当作话本奇谭而已。”
见老道不说为何跋涉万里来此孤岛，反而提及一本古书，李旭大感不解，但不敢打断他，只得恭敬听着。
“我自少年时，便喜好云游，对天下奇景、异闻最是喜好。穷数十年之阅历，与经中所记一一对照，发觉此书并非虚妄。”归霞子顿了顿，又缓缓道：“在机缘巧合之间，更发觉，大荒经中，所藏之天地秘辛，极可能……便是灵元之秘！”
“灵元！”李旭闻言脸色一变，身旁的李广洪却是一脸懵懂。
“呵呵。”归霞子看向李旭，眼中隐现精光，笑道：“小友不简单啊，莫非听过灵元是何物？”
“哦。”李旭笑了笑，搪塞道：“晚辈曾侍于济王左右，听过一些奇闻秘事。”
“世……公子。”李广洪看向李旭，问道：“这灵元是啥东西？”
之前，归霞子曾隐约听到李广洪唤李旭“世子”，当下见他们不愿暴露身份，虽是心中暗笑，却也不点破。
“这世上，有天生奇人，其神通广大，有洞彻阴阳、翻江倒海之力。”李旭看了看老道，又看向李广洪，说道：“这样的奇人，极为罕见，可谓万中无一。据说啊，他们前世行善积德，故而受了璇玑神点化，被赐予了先天神力，这神力便是灵元。”
“洞彻阴阳，翻江倒海？”李广洪听得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当真有这样的神人？岂不是神仙了嘛。”
“我也不曾见过，真真假假也未可知。”李旭笑道：“我朝枢机禁卫之中，确实有一些异人，据说他们便身具灵元之力，只是不知是否真有如此神通，若是有……”
李旭面色一暗，冷冷道：“若是真有如此神通，宋逆岂能肆意纵横！”
“哈哈哈哈！”
归霞子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极为浑厚，震得石洞微微有些发颤。
“灵元者，天生地赋也，并非虚妄。”他转身走回火堆旁坐下，看着对面两人，正色道：“不过，公子所言不虚，灵元啊，远远没这么玄妙，世人罕以为知，以讹传讹，以神通谓之，却是大谬了！”
李旭朝老道拱手：“还望道长赐教。”
归霞子抚了抚杂乱的胡须，说道：“身具灵元之人，万中无一，他们十三、四岁之前，便会身有异状：在心念昂扬之时，肌肤红光乍现，此时，往往气力大增、行动敏捷，哦，有些人厉害些，或可有些别的小能耐。”
“因此，身负灵元者，若修习搏击之术，确实远胜常人。”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此外，灵元可调养生机、去病却邪，故而，有此禀赋之人常常身体康健，只要不死于非命，可享高寿。”
“那……那也很不错，很不错了啊！”李广洪听到此处，搓着双手，一脸的艳羡。
“便也仅此而已了。”归霞子微微一笑，脸上依稀浮现苦涩：“什么洞彻阴阳、翻江倒海，那不过是妄言罢了，即便身具灵元，人也依旧是人，成不了神仙！”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李广洪叹了口气，愤愤不平道：“若是真有灵元这东西，我可亏大了啊！十年风吹雨打、刀口舔血方练就这身手，遇到这种奇人，岂不随随便便就被人家拍飞了！”
“那也未必。”归霞子摇了摇头，淡然道：“灵元为器，自身能耐方是根本！本身若是不济，便是有灵元加持，遇上强敌也是惘然。此外，激发灵元之后……”
说到此处，他突然闭口不言了。
李旭若有所思地看着老道，见他不再言语，便抱拳道：“道长对灵元如数家珍，莫非您……”
归霞子微微一笑，撩起衣袖，抬起了右手，不一会，手掌迅速变得赤红，紧接着，竟然泛起了红光！
这红光越来越盛，将掌下的经脉都映了出来，红光随着经脉急速向手臂延伸，不多时，整条右臂赤红闪耀，犹如一块烧红的络铁！
“老神仙！”李广洪见状目瞪口呆，惊得站了起来。
李旭也是一脸惊愕，立时起身，指着那条泛着红光的手臂，颤声道：“这……这便是…..灵元？！”
归霞子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他手臂上的红光迅速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李旭二人战战兢兢地坐下，看向老道的目光之中，已带了敬畏之色。
“我玄都宫历代掌教，皆须身负灵元之力。”归霞子淡然说道：“故而，我自然深谙此道，晓得它不过如此，并无什么功参造化之能。”
“灵元这玩意儿啊，有一缺憾。”他顿了顿，苦笑道：“这缺憾啊，便是我提及《大荒天海经》、以及为何来此岛的原由！”
“愿闻其详，请道长赐教。”李旭恭敬地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