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兄长，父皇的身体最近越来越差，我有点担心。”萧瀚诚握着茶杯，满脸担忧。“朝中之事虽早有接触，但如今政务倾斜，显得还是有些生疏。夜中每每醒来，恐辜负父皇与兄长的期望。”
　　“瀚诚，以你如今的能力，已是出类拔萃，放眼天下，各国皇族中能与你比肩的子弟屈指可数，将来你的能力必在他人之上，况且你从小便在父皇身边悉心教导，对于政事早已烂熟于心，再加上母后言传身教，待人处事面面俱到。性情温和、宽厚大度但又不乏杀伐决断之风，如今你有所忧虑只是突然间的不适应而已，但这是你必须独自经历的一关。”萧瀚宁看着眼前的弟弟，温和的语气中也有些稍许严厉，目光中却尽是赞许与宠溺。他并未将将此时的后者当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是一个正在成熟的弟弟。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带你上战场时，你虽表面镇静自若，但心中也是忐忑。我那时为了让你克服，亲自带着你出击。其实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比你更害怕，父皇把你交给我历练，那我就要完完整整的把你带回京城，与其说安慰你，其实倒像在安慰我自己。冲入敌阵的那一刻，我看的出你克服了恐惧，而我也放下了担忧，战后你满身鲜血站在我面前傻笑，双手颤抖着连刀都拿不稳，那时候你真的长大了……”萧瀚宁看着眼前的弟弟缓缓的说道，后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并未插话。
　　“如今你监国已有数年，父皇交代的任务你完成的面面俱到，有父皇与你在，我在战场之上便再无后顾之忧了，现在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初还跟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小瀚诚，如今已经能撑起太子的重担了。”想起小时候的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烹好的茶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弥漫在幽静的亭台中。但进来的侍卫打破了这平静。
　　“宫中有旨，请王爷和太子即刻进宫！”
　　萧瀚宁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了，旁边的太子也是如此。心中不安此时突然爆发，二人放弃车驾，直接乘快马奔赴宫中。金陵城中的气氛此时在不知不觉中紧张了起来。
　　快步穿行过前殿，到达武英殿时，宫中众人早已在此守候。见着二人前来，迅速让出通道。皇后跪坐在床边，紧紧的握着皇帝的手，萧瀚宁与萧瀚诚跪在二人面前请安。看着父亲躺在床上，瞥见母亲鬓边的白发，萧瀚宁兄弟俩鼻头一酸，但都未让眼泪掉下。皇后附在皇帝耳朵轻轻的说了一句，眼眶红了起来。皇帝慢慢的睁开眼睛，将眼睛转向身旁的家人，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为父此生，无愧于大梁，无愧与皇家。但最令为父慰籍之事有三。其一、为父年少时跟随先皇征战，平定叛乱。大梁大厦将倾之际，为父未曾后退，携我大梁臣民共度难关。其二、先皇将崭新的大梁交与我手，三十余载未曾松懈，复我大梁之威指日可待。其三、为父膝下有你们，皇家之兴，大梁之兴。”
　　武英殿中皇帝的声音缓缓流出，身边的妻子早已泪流满面，但未曾发出一丝声响，跪着的孩子终究红了眼眶。此时的皇帝褪去了往日的威严，只是在跟家人叙说自己的内心。目光扫过身边众人，最终停留在萧瀚宁的脸上。
　　“为父此生唯有一件事，久久不能释怀。当年静嘉许诺一生相伴，却早早离我而去，留我一人独处，当年懊悔至极。若无柔嘉开导，恐一生心病难医。”听到此处，萧瀚宁再也无法控制，任凭泪水连珠般的低落，旁边的皇后更是泣不成声。周围的人跪伏在地，未有丝毫举动。
　　“明日上朝，朕会昭告天下。朕，累了。”说完这些，皇帝轻轻闭上眼睛，刚才的话也让这位老人触动颇深。皇后辞退了所有人，独留下萧瀚宁与萧瀚诚。侍候着皇帝安稳的睡去，她带着两个孩子退出寝居，来到坐前。挥手让两个孩子就坐。
　　“瀚宁，这些年来陛下很少当着你们的面提起姐姐，他怕你伤心难过。但我知道，陛下的心中，姐姐从未离开过。只不过他把姐姐在心中藏了起来，当是他年少时经历过的一场刻在心头的梦。”萧瀚宁看着眼前的皇后，似乎能在她的身上找到母亲当年的影子。皇后继续开口道：“这些年来看着你长大，从一个小孩变成了如今的大梁支柱，姐姐的在天之灵，也会为你骄傲的。明日之后，大梁的担子，便要彻底落在你们兄弟俩的肩上了。”
　　踏出武英殿，萧瀚诚看着身旁的兄长。这个自幼宠爱他的兄长，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最大的庇护。因为他，自己避开了太傅多次的责罚；因为他，战场上自己从无后顾之忧；因为他，肩负这太多太多，而这其中许多，本应是属于自己的责任。他忍不住道：“哥，其实，，这个太子，本来应该……”话到半分，前面的兄长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深沉似海。严厉道，
　　“这本就是属于你的责任，这种话今天仅此一次，日后休要再提。”萧瀚诚看着这样的兄长，终究未敢接着说下去，目送着他离开宫城。萧瀚诚告诉自己，绝不能再让王兄如此伤感。
　　回到家中，萧瀚宁关上书房。终于，堤坝溃败，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记忆中的母亲名动京城，才貌双全。母亲所在的陆家乃是当年皇爷爷麾下最为衷心的臣子，当年大梁内乱，外敌入侵，陆家辅佐先皇振兴萧氏皇族，清除内患，重塑边疆屏障。是为当时的第一功臣。尚是皇子的父亲因为政事与陆家来往甚密。一次偶然中，父亲与母亲在陆家花园相遇，二人眼神交互后母亲便匆匆离去，无人注意到母亲的脸已如胭脂般红润。而在父亲心中更是种下一颗情种。
　　父亲平息边疆危患后向陆家提亲，并未惊动外人。陆家外公见此诚意，便欣然接受。后来父亲登基之初，便昭告天下封母亲为后。这时母亲已经有孕，半年后，生下皇子，并给自己取名萧瀚宁。可谁也无法料到，五年后母亲身染重病，父亲遍告天下名医求药未果。母亲离去前，请求父亲答应她一件事，父亲含泪应允。没有的母亲后的父亲精神萎靡，对政事也没了兴趣，大臣知父亲丧偶之痛，尽全力为父亲分忧。已经退出朝堂的陆家外公不愿看见父亲自我消沉，提出再为父亲选后，却屡遭拒绝。后来外公以照顾自己为名，送姨母入宫。在姨母的照顾下，萧瀚宁失去母亲的痛苦被一点点的弥补回来，父亲的精神也慢慢恢复。一年后，父亲为姨母正名，封为皇后。也就成了他的母后。萧瀚诚出生后，朝中对于太子的人选议论纷纷。皇帝对比从未给出回应。
　　在一天上朝时，皇帝命人宣读圣旨，内容居然是封皇后之子萧瀚诚为太子，正位东宫。此召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皇帝扔下尚在惊讶中的朝臣，来到皇陵。来到母亲排位前，轻声道：“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
　　萧瀚宁回想着一切，有些是自己亲眼所在，有些或是父皇，或是母后，或是陆家外公讲给他听的。叶紫陌轻推开房门，看着眼前略显疲惫的丈夫，有些心疼。
　　“今日进宫，父皇母后可还安好？”紫陌来到他身后，双臂绕上他的肩膀。宫中明日有大事宣布的消息已经传来，她不想让他一人承担太多。
　　“母后还好，父皇，这次可能…”萧瀚宁有些难以开口，“明日父皇会当众颁旨，我们等消息便是了，对了晨曦和汐儿呢？”
　　“晨曦还在练功，汐儿刚才在玩，这会估计是累了，我让奶娘带她去休息了。”如今的小晨曦已经快要六岁了，而他的小妹妹萧汐辰，今年刚刚三岁。小汐儿是个安安静静的小女孩，除了待在母亲身边，更多的时候跟在哥哥的身后，二人在王府中简直就是形影不离。小晨曦如今已经开始习文练武了，紫陌本不想给小孩子这么大的压力，可奈何有个“狠心”的老爹，可怜的小晨曦便承受着同龄人不该承受的压力。而小汐儿便在哥哥练功是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时刻准备给休息的哥哥捧去一碗水喝。王府中有了两个小家伙，比以前更加的热闹了。
　　第二天早朝，皇帝在内官的搀扶下进入朝堂。众臣都知道今日有大事，故都闭口不言。皇帝命内官宣读两份早已拟好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萧瀚诚自监国以来，行事有方，四海升平，朕今传皇位于太子萧瀚宁，诸为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奉天……，霖王之子萧晨曦，天资聪颖，甚得朕心，今立萧晨曦为霖王世子，昭告天下！”
　　“陛下圣明”，朝臣一同跪拜。今日早朝在诏书颁布后便草草散去，众人之前的疑虑被打消的同时也深感震惊，皇帝今日竟直接禅位于太子，更震惊于立霖王世子之事会与传位诏书同时颁布。传位新君乃一等一的大事，从未与其他事情同时发布。有些人则认为这是陛下对霖王府的些许补偿罢了。
　　萧瀚宁回府的车驾行驶在街上，今日朝堂上的事令萧瀚宁也有些始料不及，思考间，外部传来喊杀声。萧瀚宁探出车去，周围亲卫已与人打作一团，拔出长剑跃下马车，闪入乱战中，剑光一闪，行刺者应声倒地，亲卫们从初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开始了迅速的收割。霖王府的卫队皆是来自羽林军中的佼佼者，一盏茶的功夫，刺客全被拿下。萧瀚宁看着周围，猛然大喝“看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自尽！”然而终究晚了一步，刺杀者咬碎了口中的毒药，无人幸存。将尸体交给京兆府后萧瀚宁便转身回府。
　　霖王府中，看到丈夫身上血迹的紫陌慌乱的跑过去，前后检查着有没有受伤。萧瀚宁宠溺的一笑，抚摸着她的头发“放心，战阵之中都未必能伤到我，几个刺客有何惊慌。”叶紫陌拉着他的手，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袍，又亲手帮他洗掉手上的血渍。夫妻二人坐下，但手却从未松开过。
　　“你猜到是什么人了吗？”紫陌问道，“这段时间街上流言四起，本就觉的可疑，如今居然敢当街刺杀，这绝不是一时兴起所致。”萧瀚宁用左手勾了勾紫陌的鼻尖，笑道“就你最聪明。前些日子京中传我与太子不和，我只觉得有人以此挑动我和太子关系，但今日父皇已下诏让位于太子，朝中众人之虑已消，没想到他们还真敢动手，不过此次之后，他们应该要蛰伏了。”说起这些，萧瀚宁并不意外，他也知眼前的女子聪慧与他相比不遑多让，甚至他也有所不及，不说实话反而让其担心。
　　霖王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入皇宫，此时尚在武英殿的太子听到此事异常愤怒，连日来父皇的病情本就让其焦躁不安，前两日京中谣言四起，自己还前往霖王府与兄长相谈，他自知兄长性情，但他不想就此等待，便去商量应对之法，彻底揪出幕后之人。王兄离开不到两个时辰居然遇刺，算是彻底点燃了萧瀚诚的怒火，看着榻上的父亲，他却又不得不按耐住心情，王兄说回府后放下诏书便进宫，只能到时候再行商议了。
　　萧瀚宁交代了王府事后便匆匆赶赴宫中，此时的皇帝俨然没有了早朝时的生气，在床榻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今早是喝下参汤后硬撑了一个时辰！萧瀚宁等人跪在武英殿中，仍是皇后陪在榻前。“朕，，朕，，……”，皇后附过身去，想听清他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呓语传入皇后耳中，却让她的心弦为之一动，泪水再次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朕，对不起你！”
　　寅时，皇帝走完了他的最后一程。曾经也是烈马长刀的少年，在位之时，励精图治。扫除外辱，最终终于能放下担子，不顾一切寻找那个曾一眼定下终生的少女。
　　太庙中，萧瀚宁身着重孝，双目通红的他已经整整三天未曾合眼了。记忆中威严的父亲如今睡在自己面前。哪怕见惯了死者，但从此彻底失去父亲庇护的萧瀚宁还是忍不住泪水从眼眶中逃出来，前面的新君萧瀚诚此刻也许其兄相差无几。萧氏皇族自其皇爷爷起便血脉稀少，此时跪在陵前的多是宗室近臣。萧晨曦也过来跪了两日，但昨日夜中终因太过疲累，加上吹了风，便起了风寒。太后下令，强行将生病的萧晨曦带离了灵堂。此时的叶紫陌在家中等待着，先皇离世不过三日，自己也是要去宫中守灵的。宫中的御医诊断过后施了针，留下汤药便离去。她在家中看着沉睡的孩子，又心疼又自责。晚上，小晨曦醒了过来，喝了药以后便再次睡了过去。看到孩子好转的叶紫陌欣喜，安排好管家王府之事后，便前往宫中。也许是最近诸事烦心，一向谨慎的叶紫陌并未发现自己离开王府时黑暗中似乎有一束光在跟着自己，黑暗中的眼神露出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