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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斋行记 / 第十七章 夜半风雨

第十七章 夜半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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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叶城城池虽小,四门分布却极有讲究。
  伏牛洲毗邻景谕王朝的鹦鹉洲,落叶城作为伏牛洲直面友邦上国南部的第一座城池,在最近两洲界限涪陵渡口的城东门,除了供来往行商歇脚的福客楼外,最多的就是穿梭来往两地的苦工,靠卖脚力过后的底层百姓。
  城北相对繁华,单单一座醉花楼就可以说是落叶城的地标建筑了,清水城与落叶城唯一一条相通的车马大道就在城北。
  黑夜笼罩中的城西往往更为神秘,这一带经营最多的就是布庄生意,落叶城最大的一家染布坊就在这里,青衣坊。
  很多久居城西的普通家庭家里都设有小型的染布作坊,靠的就是帮忙青衣坊加工一些便宜的布匹,做些侵染和漂洗的简单工序。
  同和染布坊在众多倚靠青衣坊生活的小作坊中属于比较靠前的那一批,老板是个快年近四十的汉子,祖籍在汀州,年轻时做生意赔了钱不说,还因沾染了官司害的家道中落,父母亡故后远走他乡来到伏牛洲。
  好不容易挣了点钱,总算落地生根,还如愿取了婆姨,膝下多了个闺女,小丫头刚满四岁,老来得子。
  尽管不是个带把儿的,掌柜的刚开始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只不过在自家小闺女冲着自己笑的那一刻,他那点小心思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妇人总嫌弃自家男人没本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也不容他做主,稍有不如意的就骂,男人经历的多看得透,平时也让着她,有了闺女后就更没二话,一心扑在自己闺女身上,每天都乐呵呵的。
  不知道的人私下都说薛掌柜怕不是个有受虐倾向的,要不然怎么每天面对着个母老虎还总笑嘻嘻的傻乐呵呢!
  知道的人多少看得出些许内幕,那妇人在生了闺女后,最近两年脾气好多了,可能是把部分精力放在了闺女身上的缘故,总之不像以往般凶悍。
  房子是薛掌柜来到这两年后从一个老婆子手里买的,那婆子急于出手价格便宜,走的也不是正规渠道,薛同那时候刚来伏牛洲没多久,手里没多少钱,自己心里一合计也就糊里糊涂接过手了。
  后来才知道上了当,那婆子竟然是个专做人口贩卖的牙婆,那牙婆刚做了一桩买卖,情急之下怕官府追查,才忙于低价转让的,至于她从哪里弄来的房契,恐怕也只有房子的原主人才能知道了。
  双方当时不过是简单的立了个白契,那牙婆子走后,薛同没办法,私下在县府那边塞了点银子,这才在契约上钤盖了官府大印,好不容易才让白契转了红契。
  原县府的县丞因抓不到牙婆子,害怕事情泄露出去影响自己来年的考评,不过上天自有报应,后来的那场巫蛊之祸还是让他丢了官帽子。
  屋子里边灯火通明,薛同一家三口正围坐桌前吃饭,作坊那边的伙计也都下工各自回家了,院子里除了三三两两晾在杆子上的布匹,就只剩下几口大锅和染缸。
  其余已经着色好的布样全在右侧的偏屋里头,温度适宜。
  桌子上摆着几碟小菜,荤菜搭配得宜,小丫头坐在妇人身旁吃的满嘴流油,坐对面的掌柜薛同笑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缝,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巾,就要去给自家丫头拭嘴。
  那妇人满脸厌恶,伸手拍掉了男人伸过去的左手,自己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白色棉布帕巾,一边给闺女擦嘴一边嘟嘟囔囔,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男人不以为意,放下帕巾,右手夹起一块切得厚薄均匀的肥腻鸡肉放在小丫头面前的碗里,满脸宠溺。
  小丫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见自家老爹给自己夹菜,挣扎着就要起身站在凳子上,也要有样学样的伸手去给爹爹夹菜,可惜娇小的身子正被身旁的妇人摁住擦嘴呢,小丫头在三番五次行动无果后,开始摇头晃脑表示抗议。
  男人爽朗大笑,一旁的妇人瞪了他一眼。
  薛掌柜被自家媳妇瞪了一眼不敢说话,立时止住了笑声。妇人在帮闺女擦完嘴后,将那块帕巾放在一边。
  小丫头得了自由立马就要起身,撅着屁股摇摇晃晃的,这把一旁的男人给吓的要死,生怕自家闺女一个不小心栽在桌上,赶忙起身就要去扶。
  妇人轻咳了一声,再次将小丫头镇压在凳子上,自己则伸手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对面男人的碗里。
  男人刚抬起的屁股立马坐下,不敢动弹,只是朝着对面的小丫头一个劲的挤眉弄眼,嘚瑟的很。
  小丫头这下可不高兴了,撅着小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圆嘟嘟的小脸气的一鼓一鼓的。
  妇人无奈,伸手给闺女夹了块鲜嫩的春笋,小丫头见自己也有,脸上立马乐开了花,小手拿起身边的筷子,努力的伸向那盘春笋炒肉,颤颤巍巍的给娘亲夹了一块,看得对面的男人满脸欣慰。
  妇人摸着闺女的脑袋也是满脸宠溺,总算是个有良心的。
  小丫头见爹娘高兴的很,心满意足,拿起筷子埋头苦干。
  薛掌柜对着自家媳妇会心一笑,妇人翻了个白眼儿,都懒得看他。
  妇人对自家丫头宝贝的紧,对他可一直没啥好脸色,男人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靠着自家闺女的福荫庇护,享受片刻的天伦。
  小丫头吃的正欢,看不到这边的光景。
  妇人吃了几口,放下筷子不满说道:“也不知你怎么想的,明儿全给放工了,不是说好还要给青衣坊那边送布样的吗?”
  男人没抬头,夹起碗里的那块鸡肉咬了一口说道:“前几日赶工出货大伙都忙,这会儿都已经上色了,明儿送样布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总得让大家都歇歇。”
  妇人冷哼一声,“你倒以为是好心,那些个帮工本来就是靠这个吃饭的,白给一天工钱不说,还得劳累自己,就你这样的,恐怕到了闺女出嫁那天嫁妆都置办不齐。”
  掌柜的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闺女,眼神坚定,说道:“真要到了那天,我家月儿出嫁的排场爹爹一定办的风风光光,一定不比这落叶城哪家的小姐差了。”
  “你就会说些好听的,可你这老好人的脾气,我怕是指望不上你了。”
  妇人依旧埋怨不已,男人只是看着自家那个埋头呼哧呼哧的小丫头,也不说话。
  妇人拿筷子敲了敲桌子,说道:“跟你说话呢,听不进去了是吧?”
  掌柜的转过头,一脸懵懂的表情。
  妇人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嗓门不由的提高了几分,说道:“我说,你明儿去送布样的时候顺带和青衣坊提提工价,再这样家里怕是饭都要吃不起了!”
  男人见她又提这个,显得颇为无奈。
  正埋头吃菜的小丫头似乎是感同身受,心有灵犀的抬起来,看着爹爹。
  一脸天真的小表情,刚拭干净的小嘴又沾满油腻。
  妇人正催促男人该如何去青衣坊加价,没注意这边,男人在这个问题上可不敢不搭理妇人,心有无奈,表面上还是得老老实实的看着自家婆姨。
  两人的神情颇像学塾里的先生弟子。
  一个恨铁不成钢,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丫头也不知爹爹为啥不看自己,见娘亲那边正说得激动,她自己伸出小手拿起桌边那块白色棉布帕巾,学着娘亲的模样给自己擦了擦嘴,趁两人不注意,双手撑着凳面,屁股顺着凳子腿滑了下去。
  稳稳落地。
  身形动作很是熟练,看来平时没少练过。
  掌柜的那边正挨训呢,不妨自家的小闺女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下了凳子,这会儿正一摇一晃的绕了半个桌子,从薛掌柜的背后绕到了门口那边。
  薛同心不在焉,似乎是有些心虚,思忖着这会儿得找自己闺女求救才是。
  他眼神一瞟,心下惊骇,座位那边空落落的,哪里还有自家闺女的身影。
  掌柜的正自奇怪,刚想转头寻找,却见左眼余光一闪,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摇摇晃晃的向着门口那边摸去。
  门口那边的台阶上,一个圆嘟嘟的小丫头抬头望着夜空,对着天上的星星眨巴着双眼,水汪汪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条银河。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
  妇人好像也发现了不对,见对面自家男人的神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瞅见自家闺女此时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就给心疼的不行,起身上前就要把小丫头抱回来。
  哪知小丫头倔强的很,死活不愿意回屋。
  恍若村口的小白鹅见着了发光的萤火虫,你就算提着它的脖子,它还是要扑棱着翅膀往外跑。
  妇人没有办法,回屋拿了块坐垫给小丫头铺上。
  掌柜的正托着脑袋看的入神,连自家婆姨插着腰站在一旁都没发觉。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妇人正满脸凶相的看着他,掌柜的心下一沉,完犊子了。
  院子斜对台阶的方向,隔着层层染布的某个屋檐下,一个驼背的汉子躲在阴影里,眼神凶厉的看着这边。
  也不知道聊了多长时间,烛台上的白蜡已经下去了一大截。
  屋子里面黑影一闪一闪,烛火随风摇曳,半开的窗户那边吹来阵阵夜风,正自说话的两人中,男人微微皱眉,起身来到窗户前。
  远处的天际夜幕中,划破一道闪电,有道道细微的雷声远远传来。
  妇人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碟,时不时侧头看向窗外那边。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烛台上的烛火摇摆几下倏忽熄灭。
  屋子里头一片黑暗,院子上头的夜空昏昏沉沉,不久前还满是星光的夜空此刻就像是被罩上了一块黑布,月色不足的前方,连内院里头的光景都瞧不真切。
  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冲着男人发火,嚷嚷着明知道快要下雨了怎么就不知道及时的关上窗户。
  窗台那边矗立着一道黑影,妇人见他还不动作,气的更甚,嘴里骂骂咧咧,伸手欲拉。
  还不等妇人转身几步远,一粒烛火悠悠亮起,薛掌柜的在烛台那边合上火折子,一脸疑惑的看向这里。
  妇人怔了怔,也是一脸疑惑的神情,一会儿看向窗台,一会儿看向烛台,这两边可是相隔着好几步的距离。
  院子里头的大门那边被风吹的嘎吱作响,白日放工的时候,那帮工人离开前就只是轻轻掩上了正门。
  这会儿正门被大风一吹,就有要被吹开的迹象。
  薛掌柜急忙步出屋子,向着大门那边走去,并未细心留意。
  妇人眼见就要大雨滂沱,顾不得还未收拾的餐桌,用男人留在桌前的那块棉布擦了擦手,往屋外走去。
  走近一看,台阶那边的坐垫上空落落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妇人伸手一摸,坐垫上湿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显然小丫头已离开多时。
  夜色里,妇人双手胡乱摸索,呼唤着自家丫头的闺名,“月儿,月儿,不要怕,来娘亲这里,来。。”
  无人应答。
  妇人有些慌张,呼唤的嗓音开始发颤。
  只是几声过后,依旧无人应答。
  孤零零的院子里,时不时传来架杆上几绢布匹迎风的哗啦声响,漆黑的夜幕中,风声呼啸,呜呜咽咽。
  妇人心里一沉,就要大声呼喊,只是刚要出口,就觉后背一麻,一头栽倒。
  漆黑的夜色里,一道黑影闪过,堪堪抱住了即将倒地的妇人,悄无声息。
  薛掌柜关紧大门,转身朝内屋走来,虽然夜色漆黑,但自家的院子也不知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撞到染缸。
  正屋那边,桌上的碗碟一副刚刚才要开始收拾的模样,屋子里头空无一人。
  薛同纳闷不已,转头四周看了看,并未见到自家婆姨的身影。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准备收拾起桌子起来。
  只是不等下手,薛同就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内心一沉,急忙火急火燎的向屋外走去。
  那处铺有一块坐垫的台阶上方,也是空无一人。
  掌柜的伸手拎起坐垫,一脸茫然。
  他站在空荡荡的台阶上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只余有呜呜咽咽的呼啸风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薛同感觉事情不妙,神色仓皇的转身回屋,一把拽下挂在前厅与里屋门前的那盏灯笼。
  他伸手从袖中摸出刚刚用过的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亮起。
  薛同取下灯罩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点着,看也不看,提着灯笼就向着院子跑去。
  风声呜咽的院子里,薛同提着灯笼左看右看,院子四处的各个角落,左右两排的侧屋,都一一查过,一无所获。
  “月儿,月儿,你可别吓爹爹,你在哪啊,出来啊,爹爹输啦,咱不玩捉迷藏了。”
  “老婆,老婆,你们在哪,出来啊?”
  呼啸的夜风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男人惶恐的叫喊声并未传的有多远。
  一道闪电在夜空亮起,电光映照下的男人脸色一片苍白。
  薛同四处寻找无果,失魂落魄的返身回屋。
  男人目光呆滞,像是用光了今晚所有的精气神,浑浊的眼角余光里,恍恍惚惚见到一个人影,正坐在自家的餐桌前。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睁大双眼望去,正是先前自家闺女的座位那里坐着一个....人?
  桌前的那道身影浑身邋里邋遢,穿着件破败的棉裘,头发凌乱打着结。
  那人正埋头吃着桌上的冷饭,让人看不清面容,后背处有微微隆起,似乎是个驼子。
  掌柜的内心诧异不已,虽然不知道面前此人是谁,但他既然毫无征兆的凭空出现在这里,多半和自家婆姨及闺女的失踪有关系。
  男人已经年近四十,在祖籍汀州老家那边也算经历过世事浮沉,做生意赔了钱,被冤枉吃了官司,受过冷眼,挨过打,家道中落,双亲故去。
  人情世故里都走了一遭,此时此刻的情况容不得他头脑发昏,走错一步只怕追悔莫及。
  薛同定了定心神,不敢怠慢,悄悄的放下手中的那盏灯笼,生怕打扰到那人。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桌前站定,不敢坐下,偌大的身躯遮住了些许光亮,正自大口吃饭的那人眼前突然一黑。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忙着抓饭的右手微微一顿。
  薛同身子一紧,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桌台的视线上方,那人的嘴角重新咀嚼了起来,依旧伸手抓饭入口,看起来有些饿。
  掌柜的鼓起勇气,声音颤抖道:“先生如果饿了的话,我去重新做一份,桌上的饭食已经冷掉了,吃多了怕是会坏肚子。”
  那人依旧只顾吃饭,像是没有听见。
  薛同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特殊的香气钻入脑海。
  那气味在驼背汉子满手的油腻中显得格格不入,尤为明显。
  掌柜的鼻子微微耸了耸,想要抓住些什么。
  驼背汉子嘴角冷笑。
  不知是吃饱了,还是嫌弃桌上没有酒水,汉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拿过桌边的白色棉布擦了擦手。
  随即有一道奇特的嗓音冷不丁响起,有人问道:“这房子你是何时搬进来的?又是如何搬进来的?”
  嗓音并不如何尖锐,却是盖过了屋外呼啸的夜风,语气平和,不是质问,倒像是唠家常。
  薛同神色一凛,回答道:“小人是五年前搬进来的,是从一个老婆子手里盘过来的。”
  掌柜的生怕那人不信,急忙补充道:“是立过官契的,先生你要是不信,我这就可以去把契约取来。”
  说着就要迈步往内屋走去。
  屋内响起一声冷哼。
  薛同不敢继续走,停在原地。
  那声音继续响起,问道:“那婆子如何模样?现在又在哪里?”
  掌柜的内心发憷,五年前盘下这间房子,起先不过是贪图小便宜,事后知晓上了当,也很恼怒。
  只是当时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又找不到那婆子,官府那边也是备过案的,至于私下贿赂县府坐实了屋产所有权,不过也是府衙治下的一桩贪墨案,权宜之计。
  薛同知晓今日多半是屋子之前的正主找上门来了,自己的婆姨和闺女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如何又敢信口开河。
  他急忙说道:“小人也是事后才知晓那买卖与我屋子的婆子竟是个专职贩卖人口的牙婆,小人去县府那边备过案。”
  驼背汉子心下一沉,牙婆?
  那道嗓音再次突兀响起,仓促间显得有些急切,不复先前那般镇定从容,问道:“你与那婆子交割时,可曾见到她旁边有个六七岁大的圆脸小姑娘?”
  薛同知晓那婆子是因为刚做过一案才急于出手的屋子,并不知道那婆子如此胆大妄为,贩卖的竟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娃。
  他不敢怠慢,诚恳说道:“不曾见过,我与那婆子交割房屋时都是孤身一人,并无外人在场。”
  桌子对面的驼背汉子像是听到了某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前还略显微微隆起的后背向下一沉,像是丢掉了某件物事,又仿佛是垮掉了久久绷着的精气神。
  薛同心下着急,继续说道:“如果这间屋子是先生的,小人愿意交还给先生,只是还请先生放了小人的妻子女儿。”
  桌旁那边的驼背汉子双手搁在桌上,依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
  那道嗓音也不曾响起。
  掌柜的看到这一幕,愈发笃定自己的妻子女儿就在这驼背汉子手上。
  薛同突兀的向下跪倒,对着桌子对面的那人说道:“小人发誓,事后绝不找上官府,小人诚心乐意归还先生屋产,愿意签字画押,只要先生让我见一见妻子女儿,小人愿意连夜带着她们离开。”
  掌柜的跪在那里,说话间的语气急切诚恳,隐隐带着哭腔。
  身子颤颤巍巍,仿佛随时就要摔倒。
  桌前的驼背汉子终于有所动作,他站起身,弓着身子向屋外走去,像是一个迟暮的小老头。
  一声仇恨的嗓音响起,满是怨毒,“我要你这屋子又有何用。”
  薛同哪里肯如此就放他离去,连滚带爬的上前抱住那佝偻汉子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先生,先生,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妻子女儿,先生要是不解气,喊打喊杀只管朝小人身上招呼,绝无怨言。”
  驼背汉子脚下一动,薛同就好似被一物撞击胸口,脱手向后飞去,桌子椅子被撞到一大片。
  掌柜的抱着身子蜷缩在那,似乎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屋外依旧夜风呼啸,肃杀一片,滴滴答答的声响中像是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
  驼背汉子迈步走出屋子,不妨一道黑影一闪,薛同不知怎的爬了起来,举起一张椅子就朝着面前矮小的汉子当头砸下。
  砰的一声响,还不等椅子落在头顶,薛同又好似被一物撞飞出去,摔在屋内的墙壁上,撞得桌上的烛台摇摇晃晃,一粒豆大的灯火随着劲风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屋内的墙壁上倒影斑驳,在夜风的呼号声中,犹如夜幕中的乱葬岗,森然可怖。
  薛同满脸鲜血,抱着身子跪倒在墙壁那边,隐约瞧见那驼背汉子就要走出门外,他嗓音凄厉冲着那人大喊:“我不知道那小姑娘与你有何关系,只是你既然也是有家人的,就该知道一家人在一起就该整整齐齐,我只不过是贪点小便宜才盘下这间屋子,那小姑娘被牙婆贩卖与我何关,你竟如此歹毒,要我家破人亡么,凭什么?”
  “凭什么?”
  最后这三个字,薛同仿佛用光了全身所剩不多的最后一丝气力,绝望的声音在漆黑的夜幕里久久回荡。
  他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门口的驼背汉子脚下一顿,像是被触动了逆鳞一般,缓缓转过头来。
  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在漆黑的夜幕中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光华闪过,出现在门口那边的是一张沟壑纵横、疤痕虬结,犹如老树盘根交错的可怖面容。
  那道嗓音再度响起,此时此刻尖锐异常,恰如索命的冤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仿佛被戳中了笑穴,猖狂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他目光如毒蛇,盯着薛同一字一句道:“凭什么?我来告诉你凭什么!”
  “五年前我本只为避世而来,虽假意流落苗山巫寨,但那巫女自己钟情与我,事后却悄悄用‘莹骨玉蟾’在我身上种下了‘三日亡魂蛊’。在那牛鼻子的崇玄观,我不过是预借‘火符’一观,深知明说必然无用,可哪想那帮牛鼻子不分青红皂白围攻于我,我为求自保才错手杀了几个贼道,便被那人硬生生敲断了脊柱,将我打落山崖。可怜我命不该绝,缠绵病榻一动不能动,一躺就是三年。”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途径一个小村子,因见一女娃可怜,便带她入城,谁知竟被你们拐卖。前几日我出谷而来,路过当年那座村子时,哪知当时住过的小房子竟然被一个无赖货色强行霸占,我本好意与他说话,可他竟然口出狂言,羞辱与我。”
  说道这里,那驼背汉子已然疾言厉色:“你以为这张脸是我想要的吗?啊?那日我被打落山崖,虽侥幸留的性命,原本的那张脸早已被纵横交错的山石毁去大半,变成了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下场,又有谁来可怜我?”
  那汉子盯着薛同仍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啊?你说啊?你们又有谁来可怜可怜我?”
  掌柜的神色惨然,咳着鲜血。
  “真是可笑,这便是你随意报复他人的理由么?且不论个中对错,你今日这般种种作为与你心心念念的那般害你之人何有两样?”
  薛同这番话说的含含糊糊,口齿不清,说到后来嗓音渐渐弱了下去,恍若自言自语。
  他挣扎着甩了甩头,像是驱赶层层袭来的倦意,喉结一上一下,像是被肺部倒灌的空气堵住了嗓子眼,痒得厉害。
  门口那驼背汉子耳力通玄,薛同那番话他听的真真切切,一字不差。
  他走上前来,一把扯住薛同的头发,盯着他的双眼说道:“可笑?你说我可笑是吗?那赖皮汉子说我可笑,我给他种了赤磷蛊,今日我不过是无意撞到了那个瘦皮猴子,他却伸手欲打我,我便给他下了赤磷粉。你现在也说我可笑,你说我该如何谢你?”
  薛同本就乏力,此刻被他强行拽着头发更是有劲使不上来。
  他盯着眼前那张可怖的丑陋面容,嘴角微动,眼神里满是嘲弄。
  佝偻着身子的驼背汉子微微皱眉,脑袋一撇,躲过了一口混合着血水的唾沫。
  他用力的往下一砸,薛同的脑袋就像是被随手扔掉的皮球,在地上上上下下的弹了几下,归于平静。
  掌柜的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脑袋磕砸的地方顺着散乱在地的头发渗出丝丝血迹。
  驼背汉子站起身,走向大门那边。
  薛同的脑袋动了动,像是听到了脚步声,耷拉在地上的双手微微用力,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驼背汉子在即将迈过门槛的时候再度停下脚步。
  那道嗓音突兀响起,嘲讽说道:“不过你有句话说的很对,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在一起,我便将你的妻子女儿还给你。”
  趴在地上的那道身影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励,他艰难的抬起头,双手半撑着地面,向前方看去。
  屋外的门口那边早已没了人影,一阵阵独有的特殊香气随风而来。
  院子里的几块布匹早已被大风吹得无影无踪,晾布的架杆在夜风的呼号声中哗啦啦作响,盛满水的染缸被风吹过,缸面上水花晃动,像是涨水的海潮扑打着礁石。
  轰隆隆的雷声再次响起,比先前来的更大,一道道闪电噼噼啪啪,在漆黑的夜幕中蜿蜒亮起,恍若白昼。
  大雨,如期而至。
  一直开着的屋子大门无风而动,“啪”的一声自动合上。
  靠墙的大门后方,两道身影靠在那,一动不动。
  一大一小,面色惨白,七窍流血。
  薛同目光呆滞的看着那两道身影,整个人的脑袋就像是被千斤巨锤从空中砸下。
  他愣了愣,发出一声惨呼,凄婉哀怨。
  睁大的两双瞳孔里早已渗出血来。
  薛同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趴在地上,一手努力的伸向前方,想要拼命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可惜无济于事。
  他想要大声喊叫,却仿佛早已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恍恍惚惚中,只感觉那股香气越来越浓郁,仿佛就要刻在脑子里一般。
  薛同被一股倦意直冲头顶,嗓子发痒、呼吸不畅,满是血水的脸庞涨得通红。
  他伸出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七窍流血。
  那只前伸的手掌五指缓缓落下,挣扎了半晌之后,终于没了生气。
  屋外,大雨滂沱。
  屋内,那盏烛火总算烧到了尽头,“啪”的一声倏忽熄灭。
  桌上一人方位的某只碗里,残留的半块未吃完的鸡肉安静的躺在那儿。
  无声无息。
  早在大半个时辰前,城中监丞府的后门大开,走出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
  门口站着的监丞府府兵躬身行礼,另外两个身穿皂衣的县府衙役早在听到远处轰隆隆的雷声时就回转精神,不再是一副打着哈欠的委顿模样。
  内心一直期待着自家老爷得赶快出来才好,再不出来可能自己就得变成落汤鸡了。
  县丞黄维和走下台阶,一阵夜风袭来,他侧头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天空的那轮月色。
  月亮猫在层层的帷布后面,缓缓向后隐去,欲语还休。
  他微微皱眉,甩手向前走去。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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